眾所周知,合樂性是中國詩歌的一個重要特徵。詞就不必說了,其誕生之初就是用來唱的。而詩的老祖宗——詩經,其實也是民歌。
臥榻先生以前也說過,中國詩詞的神奇之處在於,即使你不懂它的意思,讀起來也能朗朗上口,能感覺到他的美妙之處,即聞一多先生所云三美(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之一的音樂美。
雖然詩歌與音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用詩歌表現音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與繪畫不同。用詩歌表現繪畫,在中國人看來,簡直再理所當然不過。蘇軾就讚美王維的詩,說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但音樂不同。大凡有著文學創作的人想必會感同身受,音樂不好寫,不好寫的原因在於二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載體。一支能讓人聽得如痴如醉的曲子,如何用文字恰當地表現出來,著實考驗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對此,有人總結出了唐詩中三大寫音樂的名篇。我們來看看,高手是怎麼寫音樂的。
清人方扶南《李長吉詩集批註》卷一:“白香山‘江上琵琶’,韓退之《穎師琴》,李長吉《李憑箜篌引》,皆摹寫聲音之至文。韓足以驚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
三人即白居易、韓愈、李賀。白香山‘江上琵琶’即白居易的《琵琶行》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未見其人先聞其琵琶聲,未聞其語先已微露其內心之隱痛,這是方扶南說的足以移人(感人)之作。作為寫音樂的名篇,本詩名句迭出,甚至幾乎全是名句。那一串噼裡啪啦的比喻,實在是妙。
韓大大的作品是這樣的:
《聽穎師彈琴》韓愈
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皇。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前十句寫音樂意境,“忽而弱骨柔情,銷魂欲絕;忽而張牙舞爪,可駭可愕。”(蔣之翹,《輯注唐韓昌黎集》)後八句寫聽琴者的境界。詩人故意說自己不懂琴,一個不懂琴的人都聽出了大名堂,那這彈琴者的技藝以及音樂的效果可想而知。因此方扶南謂之驚天地。
據有人考證,所謂“穎師”,是當時一位善彈琴的和尚。東坡生前極喜歡這首詩,還將其改編成一首《水調歌頭》:
歐陽文忠公嘗問餘:“琴詩何者最善?”答以退之聽穎師琴詩最善。公曰:“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也。”餘深然之。建安章質夫家善琵琶者,乞為歌詞。餘久不作,特取退之詞,稍加隱括,使就聲律,以遺之雲。
暱暱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怨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攪青冥。
眾禽裡,真綵鳳,獨不鳴,躋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
不過在歐陽修看來,穎師彈的應當是琵琶,東坡也深以為然。當然這種說法宋朝就有人對提出了質疑,不表。鬼才李賀,也寫了一首《聽穎師彈琴歌》:
《聽穎師彈琴歌》·李賀
別浦雲歸桂花渚,蜀國弦中雙鳳語。
芙蓉葉落秋鸞離,越王夜起遊天姥。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娥眉牽白鹿。
誰看挾劍赴長橋?誰看浸發題春竹?
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稜尊。
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
涼館聞弦驚病客,藥囊暫別龍鬚席。
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復何益?
李賀之所以被稱為鬼才,就是不按套路出牌,想象奇特。為了寫聲音,作者運用了多種藝術手法,一是以聲喻聲,“雙鳳語”“敲水玉”,二是運用通感的手法,以視覺寫聽覺。“別浦雲歸” “芙蓉葉落”“秋鸞離”等,使作品更富有靈韻。
如果說,本詩還只是李賀小試牛刀,那給他帶來聲譽的《李憑箜篌引》是一首實實在在的泣鬼神之作。
《李憑箜篌引》·李賀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箜篌(kong hou)是古代一種絃樂,豎琴的老祖宗。白居易與韓愈的作品,雖然把音樂寫得變幻莫測,哪怕用了很多比喻,但畢竟是寫實的。而不走尋常路的李賀則藉助於具體的藝術形象,一口氣用了六個神話傳說:湘娥鼓瑟、崑崙玉碎、女媧補天、神嫗起舞、老魚跳波、吳剛砍樹,使意境撲朔迷離。音樂寫到這份上,確實是驚天地、泣鬼神,牆都不扶,舅扶你了。
各位親愛的詩友,這描寫音樂的三大名篇,你最喜歡哪首呢?你還有寫音樂的名篇推薦嗎?臥榻先生給你推薦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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