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之隱說妙玉:怡紅院生日派對的場外嘉賓

難言之隱說妙玉:怡紅院生日派對的場外嘉賓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無疑是大觀園政治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這一夜寶玉為尊,群芳畢至,大家行令唱曲,飲酒說笑,整整鬧了一宿。次日起來,壽星佬寶玉在硯下發現了一枚粉箋悄然待啟,卻原來是妙玉遣人送來的賀帖:“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這位大觀園裡的隱士,竟以這種不在場的方式別有一番情致地參與了寶玉的生日狂歡。

從名字看,妙玉、黛玉和寶玉,是大觀園裡僅有的三塊“玉”。圍繞著寶玉,妙玉和黛玉這兩個人物的塑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妙玉和黛玉一樣,蘇州人氏;和黛玉一樣,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更和黛玉一樣的是,自小多病。所不同的是,黛玉雖然三歲時也有癩頭和尚要化她去出家,但父母不捨,而且也並沒有遵從和尚的囑咐,“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外,凡有外姓親友被害人,概不見”,於是黛玉果然應了和尚的話,一生的淚總不止,一生的病總不好。而妙玉呢,“買了多少替身兒皆不中用,促的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 方才好了。”可以說,如果當初黛玉聽從了和尚的話,妙玉就是她的另一種人生。

難言之隱說妙玉:怡紅院生日派對的場外嘉賓

然而妙玉入了空門,果然就“好”了嗎?不然。曹公雲,“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妙玉隱入空門,然而這“空門”卻藏於大觀園內,這可是天上人間最是奢華浮靡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試想,月上樹梢,華燈初照,怡紅院內飛觴舉白,笑語喧譁,一牆之外,數步之遙,黃卷青燈,木魚聲斷。同樣是花季少女,同樣是“文墨極通”、“模樣兒也極好”,妙玉怎麼能不向往躋身歡宴之上,最好在黛玉之側,與寶玉相望,嘗一嘗青春的美酒,測一測一個女孩子理所當然該有的命運,嫁給一個什麼樣的公子、做一位什麼樣的太太……然而她沒有這種普通的幸運,連芳官這樣的優伶們都可以享有的幸運。不僅如此,她甚至沒有被邀請,沒有被通知,沒有被記起。那張低調的賀貼,其實傳遞的不僅是妙玉對寶玉的一點情愫,同時還有她不甘於無聲無息、不甘於被人遺忘的十八歲少女不平靜的心。

妙玉屬意於寶玉究竟起於何時,書中並未明寫。然而許多處卻一一點逗妙玉對寶玉的特別留情,耐人尋味——

第41回,賈母在眾人陪同下帶劉姥姥遊覽大觀園。到了櫳翠庵,妙玉給老太太泡了一杯老君眉,然後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兩人跟妙玉進了耳房,“寶玉也悄悄跟了進來”。其實,妙玉就是想請寶玉進來品茶。之後有著出奇潔癖的妙玉又把自己的杯子給寶玉用,其意不言自明。

第50回,大家雪後作詩,寶玉又是最後一名,李紈罰他去櫳翠庵向妙玉討一枝紅梅來,還讓人跟著。黛玉忙說:“不必,有人反不得了。”事後果然如黛玉所料,寶玉一會兒就笑眯眯地扛了一大枝紅梅來。

難言之隱說妙玉:怡紅院生日派對的場外嘉賓

80回之後,高鶚續寫的有關妙玉的章節,頗得曹公之神韻——

第87回,寶玉這位多情公子向妙玉伸出了試探的觸角:“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緣何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低了頭自看那棋。之後又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復又低頭下去,那臉上的顏色漸漸地紅暈起來。


妙玉……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

妙玉託詞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寶玉道:“這倒要我來指引指引如何?”妙玉道:“不敢,二爺前請”。

想妙玉是《紅樓夢》中第一自命清高之人、畸零之人,卻心中暗將寶玉引為知己愛人,為其動心動意。這樣寫,真正是符合人性、符合天地造化。倘若妙玉果然無情,果然“好”了,果然“天理”“道義”“四大皆空”的佛法可以滅得了青春的慾望和激情,那妙玉也就無妙可言,就真的是不可原諒的敗筆了。

妙玉的命運是黛玉的另一種可能,曹公用這兩位少女的形象共同證明:愛一經生成便自會萌芽、生長,逃不脫,躲不掉,不屈不撓,無止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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