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贫困人口”的消费升级与降级

尽管薪水涨幅既跟不上快消品牌的上新速度,也难以追赶时髦餐厅层出不穷的下午茶新玩法。但在精美广告所制造的“生活方式梦”之中,年轻人的“消费段位”拾级而上,自此“由奢入俭”绝非易事——“花大价钱租了新房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SOHO夜景,忽然找到一点美剧主人公的感觉,再也不想租回狭促的老房子——那时能清楚地听到隔壁室友又拆了几份快递,走廊里的声控灯总营造出恐怖片片头的气氛。”

面对来势汹汹的生活压力,高价保健品、戴森吸尘器、甚至轻食沙拉里的那一撮羽衣甘蓝和藜麦,似乎都成为我们的武器。张爱玲笔下“摊子上的绒线衫、素丝窗帘、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绒”便轻易令少女们乐此不疲——“漂亮得轻飘飘”的昂贵消费品带来的快感是甜美的。而“消费升级”的进阶性快感,也许在于“品味”和“审美”认同,或许是某种自我定义——总之,将生活疑题的解决方案诉诸消费,是“取巧却实用”的慰藉。

在埃森哲最新发布的《2018埃森哲中国消费者洞察》报告显示,使用过互联消费贷产品的(指网络第三方小额借贷产品,如蚂蚁花呗、京东白条等)受访者在总体样本量中占36%,近一年冲动消费增加的比例达42%。而冲动消费在一定程度上与“消费社交化”相关,也就是说,我们从五花八门的分享、推荐、测评之中获取购物资讯,也同时获得消费冲动。

《中国青年》记者借此话题采访爱丁堡大学商学院助理教授、《穿越历史聊经济》作者、知乎经济学领域知名答主汪通,剖析消费升级与过度消费在青年生活中的显像和隐喻。

“隐形贫困人口”的消费升级与降级

《中国青年》:年轻人调侃自己是隐形贫困人口,有人认为这是与“消费升级”相关的(比如,“能买戴森吸尘器就不用扫帚”、“前男友面膜”用起来毫不手软、吃完牛油果又要吃藜麦了),怎么看年轻人的这种消费心态?何谓“消费升级”?

汪通:从积极的角度去看,年轻人戏称自己“隐形贫困”这可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从表象上来看,可能是花钱不像父辈祖辈那么有节制,更敢于消费。一个可能是,现代社会给人的安全感上升了,尤其是中国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我们对社会福利、社会保障更具信心,尤其是以90后为代表的一代人,大家对未来的预期渐趋乐观。尤其是当下在北上广等大城市,医疗保险、失业保险等为“风险”兜底的社会化服务越来越完善。那么,风险规避的考量不同,引发消费形态的改变,这也并非是代际性的差别,而是时代性的“安全感”在消费心态上的一个体现。

而所谓“贫困”对于年轻人而言其实是普遍现象。就我在国外读书工作所观察到的现象而言,生活在伦敦的年轻人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要交房租,饮食和公共交通也占据相当大的一部分开支。但基于住房福利等大额支出的保障,年轻人的安全感很高,很多人在年轻时事实上并无积蓄,等到三十岁左右,薪水涨幅可以承担首付时,再去考虑买房。因此,年轻人追求消费品质的行为,事实上也可以看作是在对社会的足够信心支撑之下,做出“消费升级”的判断,事实上这也是某种基于理性的选择。

“消费升级”在经济学中并没有一个既定公认的概念,或者说,这个提法是舆论生成的一个新语汇,在我的观察和理解来看,即是消费者乐于为消费质量及体验的提升支付较高的溢价,尽管在很多场景下,品质提升很可能并不十分显著,但我们依然乐于为品牌、为质感等因素付出溢价,换取更优良的体验。

《中国青年》:对于这些“隐形贫困”的年轻人而言,是热衷消费导致“贫困”,还是“贫困”焦虑助力了消费热忱?

汪通:这是一个财务目标的问题,例如,一个学生如果勤奋学习却依旧不及格,那么努力的意义就大打折扣。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住房、教育、婚恋等消费水平很高,年轻人在对抗一系列压力的过程中往往会丧失动力和动机——即是在经济学模型中常说安全感和愉悦感的权衡,而在住房等大额开销所带来的“安全感”,与消费升级提高生活品质所带来的“愉悦感”之间,年轻人往往倒向后者。

《中国青年》:从十年前“月光”、“啃老”的说法,到今天的“隐形贫困人口”,不同代际年轻人的消费理念有何种演变?

汪通:不同代际的消费观的演变,事实上是与时代的文化心态、福利保障相关的,因此首先可以用外化因素去解释;其次每个人对于时代和自我发展的预期是不同的,比如八十年代通货膨胀率较高时有一个笑话,一位消费者屯了三台冰箱并声称“冰箱可以足足用三代”,这样的极端消费行为,也体现出他对于时代的期望和评估。

在这一点上,也许80后、90后与00后在消费心态上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但外部原因与内在诉求的相互交织碰撞,塑造了每一代人的消费观念。在时代的背景之下,个体的选择空间和心态转变也是“被塑造”的。就超前消费与冲动消费程度而言,当下的年轻人身处面目繁多的营销宣传之下,在种种暂时性的冲击下,更易直接刺激消费行为。

《中国青年》:“校园贷”等案例频发,对于年轻人而言,如何在消费升级与过度消费之间找到平衡点?

汪通:首先,年轻人对于品牌的过度追求,可能在于我们对消费行为“附加”了诸多“引申义”,如果一个名牌包或者最新款iPhone被视为某种social signal,那么我们的消费冲动便愈强烈。

其次,对于校园贷等恶性事件而言,其一,如果我们具体分析案例手段,学生交付隐私信息获得贷款,但对交出隐私的后果没有预期判断,其实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其二,学生群体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们不能将“学生”(哪怕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大学生)看作一个真正意义的“成年人”——因为大部分学生并无财务独立,父母与家庭是为他们财务漏洞“兜底”的“软约束”,这成为“校园贷”频发的原因之一。

最后,在平衡点的问题上,在行为经济学研究中,人总是将“当下”看得更高——就像面对类似“吃薯片”这样的欲望,人们有三种行为方式:极端理性的人有明确的意志力,买一大包,每天消耗一小部分;而购买时认为自己能够控制欲念,实际中却一次性吃光薯片的人,在行为经济学中被标记为“naive”的,事实上,大部分人落入这个“看重当下”的区间;而第三类人被形容为“sophisticated”,因为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欲念,因此只买一小包薯片。消费欲望并不可怕,但我们需要明确认识自己的自控能力和自律程度,从而管控具体的消费行为。

《中国青年》:信用卡、小额借贷产品的普及和便利对于消费心态有怎样的影响?

汪通:首先是渠道与便利性的问题,在金融产品不发达的时代,年轻人缺乏的是渠道,而像信用卡,以及花呗、京东白条等这些小额借贷产品的出现,的确是方便了我们“把未来的钱拿到现在花”,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所谓“融资”的概念。其次,作为某种同样带有“安全性”心理暗示的工具,加之我们对自己的发展预期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借助这些金融产品,与此前的年轻人相比,我们在青年时代能够掌控的资源事实上更多了——而资源的增长与消费心态及行为密切相关。

《中国青年》:有人说,年轻人已经悄然开始“消费降级”,例如拼多多(团购平台)、名创优品(低价日用品店)和闲鱼(二手货交易平台)成为网购新宠。怎样看待这一现象呢?

汪通:对于这个意义上的“消费降级”,其实我是抱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一个人省吃俭用去买名牌包,与他在“十元店”购买便宜的日用品之间,似乎并不冲突。所谓的消费升级,事实上我们追求的除了品质之外,也掺杂着品牌溢价、社交效应的部分。而无论是团购、低价日用品店还是二手网站的使用,可能只是增加了生活的便利性,而对于个人人际生活中的所谓“社交效应”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因此,经由这些例子断言“消费降级”的趋势也许是不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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