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俊美少年郎
撞到她的是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略帶稚氣的一張面孔,卻有著與這個年齡不符的俊美。
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俊美的眸子似夜空下的兩潭湖水,泛著幽暗深沉的光芒。
高挺的鼻樑下,兩片薄唇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形狀。
少年面容俊美無雙,卻並不會因為這過分的俊美而有絲毫的陰柔之感。
少年一襲竹青色衣衫,袖口衣領處用銀絲金線繡上了華美的紋路,卻絲毫不顯浮誇。
漆黑墨髮以一頂精緻玉冠綰在頭頂,乾淨而美好,仿若從畫中飄然而出的謫仙。
無意識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自成一股天然風流。
紀芙茵不知道,這謫仙一般的男子正是將軍府的愛子顧含謙。
饒是正心急如焚,見到這謫仙般的男子,紀芙茵也禁不住呆了一呆,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道不清的感覺。
這好一個出塵少年,光憑這樣貌看來,來日必定不凡,可……
紀茵的心中浮起一層疑惑,這般出眾的男子自己在前世並未見過,今世又為何會相遇?
自己方才那一閃而過的異樣感又是什麼,莫非……
同這男子的相遇,會不會芙像是那鳳凰印記有了變化一般,都是在預示著這一世她的命運會有所轉折?
見撞到了人,顧含謙面帶歉意,拱手作揖。
“衝撞到了姑娘,在下實是抱歉。”
“無礙,公子以後走路時記得多看兩眼。”
紀芙茵微微皺眉,將思緒從胡思亂想中掙脫。
她示意落玉用帕子將那已經爛了的梅子包起來,瞪了那絕色少年一眼。
這是在指責自己走路不長眼?
顧含謙抱歉地笑笑,目光掃過那已經皮開肉綻的梅子,頓時咦了一聲。
“姑娘,吃這果子,可要當心。”
“這不就是顆梅子麼?”
紀芙茵裝作不知情,一雙澄澈清亮的眼睛看向他。
正對上那雙泛著粼粼波光的眸子,顧含謙只覺得這世間所有的顏色都一併失去了。
這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似是這天地間至純至淨的兩塊寶石。
還未開口,便又聽到這雙眼眸的主人催促道:“還請公子告知,這果子怎麼就吃不得了?”
指指那梅子已經露出來的果核,他淺笑道。
“這不是平時吃的普通梅子,這叫蛇梅果,味道長相都跟一般的梅子沒什麼兩樣,區別就在這果核上。”
見她看的吃力,顧含謙笑笑,拈起那顆梅子,揩掉果核上殘存的果肉,果核最中間一道蜿蜒的深痕便露了出來,裡面隱隱泛著暗紅。
“看,普通梅子,果核這一處應當是平滑的。”
“那公子的意思是,這果子有毒?”
紀芙茵眨眨眼睛,刨根問底。
“這個麼,單獨吃這一樣是沒毒的,可若是吃這果子前後兩三個時辰內,飲過葡萄酒的話,這果子可就變成致命的毒了。”
打量著那果子,他有些疑惑,“我也只是碰巧翻過幾本醫書,識得這果子。”
“這蛇梅果一般只生長在百年以上的墳頭上,平日裡就算識得它的人,也極少會採來吃的。姑娘你怎麼會有這果子?”
“有人擔它來賣,大概是家僕買錯了。”
紀芙茵又追問下去,“請問公子,若是不小心誤食了這蛇梅果,又碰巧喝了葡萄酒,那人會怎樣?”
“先是吐血,之後昏迷不醒,再然後便是全身器官漸漸衰竭,直到死亡。”
他的話像是一道電光在眼前劃過,將她心中的迷惑瞬間解開。
紀芙茵在心中冷笑幾聲,目光中迸射出一道怨憤的幽光,大夫人,當真是好狠毒的算計!
“多謝公子出言提醒。”
紀芙茵衝顧含謙匆匆做了個道謝的姿勢,轉身徑直向玉器店走去。
落玉悄聲問道:“小姐,我們不去醫館了麼?”
“不必去了。”
紀芙茵目光低斂,剛剛那俊美公子所說的症狀,正是母親從“病倒”直到去世時的症狀。
這果子又驗不出毒性,難怪當日爹爹懷疑母親中毒,卻驗不出分毫……
見那主僕二人轉身離去,顧含謙似乎有些不捨,“姑娘,姑娘——”
他正打算追上去,問問那生了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眼眸的姑娘是哪家小姐。
一名滿臉疤痕的猙獰男子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在過路人異樣的目光中,面目猙獰的男人開了口——
中秋家宴
“公子,該回將軍府了。”
滿臉疤痕的男人恭敬地說完,視線又投向了紀芙茵走遠的方向。
“那兩位姑娘是?”
“偶遇罷了,不是什麼相識的人。”
顧含謙笑笑,唇紅齒白的模樣,愈發映襯的那疤痕男子面目猙獰。
“我們走吧,還要替爹爹預備賀禮呢,紀老夫人的壽辰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該到了。”
疤痕男人應了一聲,跟隨在顧含謙身側,二人拐過一個路口,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府中,落玉沉穩的神態立即變得有些焦急。
“小姐,那蛇梅果的事情,定要趕緊告知夫人才是。”
紀芙茵卻一口回絕了她的建議,落玉不解。
芙茵便喚了青梅進來,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青梅,大夫人要害我。她在我的飯菜裡下了毒,想要殺了我。”
“小姐?”青梅錯愕,隨即哭笑不得,“小姐這是在跟奴婢開玩笑?”
“不信你問落玉,是她親眼所見。”
紀芙茵用手一指,落玉點點頭,“這樣你可相信了?”
“這……”青梅有些糾結,“小姐,不是奴婢不相信小姐,只是說咱們大夫人會害人……”
“小姐,恕奴婢多嘴,上次小姐落水的事情……”
之後的話青梅吞吐著說不出,可她要說什麼卻是誰都明白的。
紀芙茵早就預料到她會有此反應,揮揮手,讓青梅繼續去忙。
她平靜地別過臉,看向落玉,“你可看見了?”
“就連青梅這個沒有得過她半分好的人,尚且不信她會害人,你覺得我若是將此事告知了爹爹,他會不會相信我這個女兒?”
落玉沒了言語,老爺若真是個看的明白的,也不會讓小姐這麼多年,明裡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暗地裡卻還要靠夫人孃家接濟過活了。
紀芙茵輕笑,大夫人這麼多年的偽裝不是白做的。
吃穿剋扣的狠,卻剋扣的巧妙,除了落玉這個知道內情的,就連自己的另外一個貼身丫鬟青梅都不曾看出端倪。
若自己真這麼貿然揭穿,這紀府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爹,怕是連半分都不會相信。
幾日時間一晃而過,快到傍晚的時候,紀家已經熱熱鬧鬧地擺起了家宴。
老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坐在了上首,身旁圍坐著的,則是兒子媳婦。
再遠一點,便是嫡孫與嫡孫女的位置,其次則是兩位庶小姐的位置。
最下首的位置,才可輪到兩位姨娘來坐。
原本應該是長孫紀雲天的位置被空了出來,大夫人柔美雙目掃了一眼那空位置。
她面帶思念,道:“今兒若是雲天能回來便好了,這位子平白空了一個,我這個做母親的見了,這心裡頭難免掛念的很。”
“我那好孫兒,這中秋佳節,在外也不知道有沒有掛念我這個老婆子。”老夫人嘆息了一聲,團圓佳節,唯一的孫兒不在身旁,難免心裡有些思念的很。
“祖母,大哥是個孝的,就算出門在外,也必定是掛念著您的。現如今,大哥定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回不來,妃茵就連同大哥的份兒向祖母您盡孝,祖母你看這樣可好?”
紀妃茵笑吟吟地起身,走到老夫人身旁,“只求祖母莫要怪責大哥不回來陪您過節就好。”
“瞧我這長孫女,就是會哄我開心。”老夫人慈愛地拍拍紀妃茵的手,“空了個位子,看著也是彆扭,你就坐過去吧。”
紀妃茵連連搖頭,“這怎麼成,妃茵怎可坐在嫡子位置上,這於理不合的。”
老夫人聞言,眼底頓時露出一抹贊成的笑意,其實今夜不過就是場家宴,位置的安排不需要如此嚴苛,但就是這種沉穩懂事,才更讓人感覺憐惜。
攏了攏手中暖玉佛珠,老夫人慈祥地望向紀妃茵,“不打緊,今日是家宴,沒得那麼多規矩。”
紀芙茵將這一切冷眼望在眼中,嘴角含了絲嘲諷的笑,裝乖賣巧博得他人憐惜,以退為進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可是紀妃茵用慣了的手段,且屢試不爽。
紀妃茵的臉上立即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情,起身給祖母深深行了一禮,“謝祖母。”
“誰說我今日不回家?”
只是,她剛一說完謝字,一個帶著笑意的男聲便從房門外傳了過來。
大少爺歸來
“團圓佳節的日子,我若不能回家陪伴祖母,那可真真是大不孝了。”
“大哥!”紀芙茵按捺不住激動,站起身,凝視著許久未見的兄長,眼圈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大哥紀雲天果真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玉帶束髮,丰神俊朗,不說話時那微翹的嘴角也好似在微笑著,讓人看了便覺得溫暖親切。
同祖母行過禮之後,只聽紀雲豪有些指責地說道:“之前不是說要等你祖母壽辰才回的麼,怎的提前了?”
紀雲天還未開口,卻聽到大夫人笑著說道:“老爺,中秋可是團圓佳節,雲天回來也是合情合理,最要緊的是母親高興。”
“紅雲說的是,人老了,就格外盼望著團圓,我這孫子若不回來,今兒的中秋缺了這一個,我這心裡頭也是不好受的。”老夫人拉過孫兒的手,看來看去,總也看不夠似的。
大夫人撫了撫裙襬,臉上帶著一抹慈祥的笑,坐回到位置上的時候,眼中卻劃過一抹怨毒。
好端端的,他怎麼就回來了?!
大夫人心裡一陣氣惱不已,這紀雲天可謂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尖刺,硬生生在她心上插了十幾年!
宋婉那個狐媚子,不但在紀府做了平妻,還為紀家生了紀雲天這個長孫。
雖說這些年明裡暗裡她給她們母子吃了不少暗虧,卻終究礙於紀雲天長孫的身份,不敢對他做些過分之事。
大夫人強壓下心頭的那絲不快,決意不再理會這一小插曲,反正今天她最想要做的,也不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落玉適時笑著說道:“老夫人這麼高興,可就沒白費我們小姐一番孝心了。”
紀芙茵神色天真,甜笑著看向祖母,“芙茵年紀小,想要讓祖母開心,卻想不出該做什麼才好,只能想辦法纏磨著大哥回家陪祖母過節,讓這個能幹的大哥來替我哄祖母開心啦。”
這幾句孩子氣的話,卻逗得老夫人喜笑顏開,嗔怪地看向紀芙茵,話語裡卻是對孫兒滿滿的寵溺。
“咱們芙兒平日看著是個呆的,想不到也會精靈一回。”
“說是為了祖母,這府裡誰不知你們兄妹感情最好?來,今日是家宴,咱們不講那些個規矩,來同你大哥坐在一處吧。”
“謝祖母!”紀芙茵笑嘻嘻地跳下凳子,同紀妃茵換了位置,眼角餘光瞥見大夫人一瞬間鐵青的臉孔,心裡隱隱一陣舒暢。
上輩子,她吃的暗虧夠多了,這輩子也該輪到她來把那些不痛快一一還回去了。
做一個日日胸口發悶的善人,不如主動做一個給別人處處添堵,自己卻活的自在的痛快人!
看到紀芙茵坐在老夫人身旁,說話時那種格外親暱的氛圍。
三小姐紀巧茵握住銀筷的手微微用了力,一張清秀的小臉上明顯劃過一抹忿恨不甘。
對面的四小姐紀靈音卻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神色平靜地夾菜,時而同身旁的生母翠姨娘小聲交談幾句。
差兩刻便到亥時的時候,跟在祖母身旁伺候的湘蓮低低地提醒了幾句老夫人。
老夫人點點頭,擱下手中的白玉茶盞,看向紀夫人,“快到亥時了,賞月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麼?”
芙茵中毒
“宋姑姑方才就去準備了,這會約莫已經妥帖了。”紀夫人回道。
於是,一行人便又攙扶著老夫人來到賞月的地方,一張玉石八仙桌早已經擺在那裡,上面擺滿了各色瓜果點心,月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為了準備今夜的賞月,花匠早早地便將牡丹培育在了溫室中,以暖氣燻開花朵,熱熱鬧鬧地擺了滿園,月華柔和地灑下,落在花瓣上,有種朦朦朧朧的仙氣之感。
眾人按照方才的位置坐下,各色瓜果分盛在白瓷盤裡,放在各人面前,唯獨紀夫人的眼前多了一碟梅子。
紀府裡頭,唯一愛吃梅子的人,就只有紀夫人一人。
紀芙茵收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大家方才飲的是都是一般的酒水,而母親卻獨獨愛飲祖父從西域帶回來的葡萄酒。
大夫人的殺機,總算在今兒露出來了……
“咦,這梅子可真好看,黃澄澄的,又大又圓。”紀芙茵盯著母親眼前那一疊梅子,讚歎道。
紀雲天拿了一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看是好看,味道卻是極酸的,我可是記得你小時候吃梅子還被酸到哭過鼻子。”
“大哥真壞,就記得人家丟臉的事情。”紀芙茵小臉一沉,鬧著玩似的將紀雲天手裡的梅子奪了下來,“你要跟我道歉才行,不然,我就讓祖母打你板子。”
“好,大哥跟你賠不是,總行了吧?”紀雲天寵溺地看著她。
紀芙茵卻搖搖頭,“不行,除非……讓我咬一口你手裡的梅子!”
抓住那梅子,紀芙茵一口咬了下去,頓時酸到小臉都皺了起來,卻還是緊緊地攥著那梅子不打算放下。
老夫人笑呵呵地看著孫兒孫女玩鬧,然而,就在這個其樂融融的時候,紀芙茵卻動作一僵,手中的梅子吧嗒落到了地上,咕嚕嚕滾了出去,沾了滿身的塵土。
最先察覺到不對的是紀雲天,還不等他開口發問,只見紀芙茵一張小臉變得煞白,左手用力捂住心口,右手顫抖著指向那盤梅子,顫巍巍的聲音分外虛弱,“有、有毒……”
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紀芙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目緊閉,身子癱軟了下去。
紀雲天連忙一把攙住妹妹,神色焦急,“大夫,快去找大夫!”
看到二孫女口吐鮮血不省人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險些也暈倒過去,紀夫人連忙拍打著,好容易才見老夫人緩過氣來。
看小姐面色慘白,唇角還掛著一抹刺目鮮血,青梅的眼睛驚恐地瞪大著,她想起了小姐之前問過她的話,一雙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大夫人,正要發出聲響,卻被落玉用目光攔了下來。
“小姐說,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從青梅身旁擦肩而過的時候,落玉極輕地道出了這句話。
臥房內,大夫搭上紀芙茵的脈搏,神情嚴謹無比。老夫人等人則焦急地等在一旁,幾乎要將這房間被站滿。
“二小姐,並沒有中毒的跡象。”良久,大夫才搖搖頭,疑惑地說道。
“不可能!”紀夫人紅著眼圈,焦急道,“芙兒她明明就是突然臉色發白口吐鮮血,沒有中毒怎會是這樣?”
“這……可在下的確看不出二小姐有任何中毒跡象來,敢問二小姐吐血之前,可有吃過什麼東西?”
“梅子,是梅子!”紀雲天眉心緊鎖,“她咬了一口梅子,然後就吐血暈了過去!”
老夫人的龍頭柺杖重重地拄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響聲,一雙歷經滄桑的眼睛中,透漏出一種攝人的威嚴目光,“把碰過這梅子的人,都給我帶過來!”
不多會兒,就有兩個丫鬟被帶了過來,得知事情後直呼冤枉,大夫人也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老夫人,這梅子是我見妹妹愛吃,所以買來的,個個都是好的,從買來到端上桌,也都是我盯著的,絕對沒有被人下毒的可能。”
“是啊祖母。”紀妃茵也走上前,攙住老夫人,“大夫剛才也說,二妹妹的體內查不出什麼中毒的跡象,會不會是……二妹妹生了什麼急病?”
落玉見狀,含著眼淚跪了下來,將包著梅子的帕子託在手中,“老夫人明鑑,小姐的身體向來都是健健康康的,斷斷沒有突然生病的可能,奴婢方才將小姐咬過的梅子包了回來,請老夫人明察!”
帕子一掀開,大夫人的眼角頓時抽搐了一下,那梅子顯然……被人動過手腳了!
蛇梅果的來歷
有人沿著紀芙茵咬過的一處,將果肉摳了一塊下來,將裡面的果核露了出來。
一看到那果核,大夫立即咦了一聲,皺起了眉頭,“這邪性東西,怎的會出現在這裡?”
“二小姐就是吃了這個,之後才吐血的麼?之前二小姐是否還飲過葡萄酒?”
“不錯,先前聽芙茵說過,她中午為了暖身子的確喝了一杯葡萄酒。大夫方才說這東西邪性,莫非它不是梅子?”紀雲天問道。
“這哪裡是梅子,這分明就是蛇梅果,生在老墳頭上的果子,怎麼可能不邪性?”
“這玩意單吃還好,若是遇到葡萄酒,那就是置人於死地的毒藥。”
“這果子現在已經罕見的很了,想不到居然會被人當作了梅子,怪不得一點毒性也驗不出。”
大夫遙遙頭,飛快地寫了張方子,交給一旁侯著的家僕。
“幸好發現的及時,還來得及。若是再拖出三五個時辰,到時就算華佗再世也難醫。”
聽到大夫一番話,眾人齊刷刷變了臉色,紀夫人尤其後怕,一連念著阿彌陀佛。
“這蛇梅果,是你買來的?”老夫人的聲音沉了沉,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絲不敢置信,“你怎的會不小心買來這個?!”
大夫人心頭一顫,慌忙跪下,“母親,紅雲真的不知道呀!”
就在這時,藥已經熬好了,青梅端著藥,同另個丫鬟一起為紀芙茵灌了下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雙目緊閉的紀芙茵,猛地咳嗽了幾聲,神色憔悴地緩緩撐開了眼睛。
她目光疲憊地掃視了一圈眾人,虛弱道:“娘……祖母……我這是……怎麼了?”
“快別說話,好好歇著,大夫說你吃錯了東西,中了毒。”紀夫人心疼萬分地替女兒蓋好被子。
紀芙茵的目光落在老夫人的身側,“娘,大娘為何會跪在地上?”
“二妹妹快別說話了,先好好歇息吧。”紀妃茵眼圈有些泛紅,嘆息道,“娘受了奸商矇騙,把毒果子當成梅子買了回來,不曾想竟會害了二妹妹。”
“芙兒,我若知道這果子有毒,怎麼會買回來呢?!”大夫人滿臉焦急無措,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買之前,我自個兒還嘗過一個,哪曾想到這東西竟會是有毒的!”
“那不就是梅子麼?”紀芙茵茫然地眨眨眼睛,聽大夫重複了一遍那蛇梅果的毒性及來歷後,立即露出一個純真而寬容的微笑。
她懇求地看向老夫人,“祖母,莫要讓大娘跪著了,今日芙茵中毒,絕不會是大娘故意所為的。”
其實就算她不這麼說,紀家人也都沒有將懷疑的矛頭對準大夫人,一個溫柔得體,處處退讓的主母,怎麼可能突然下毒毒害紀府平妻所出的女兒呢?
這時,只聽紀芙茵又道:“大娘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從小嬌養的小姐,哪裡會分得清這深山老林裡的東西,祖母,您就不要責怪大娘了吧。”
此言一出,原本對大夫人還並無幾分懷疑神色的老夫人,眼中猛然劃過一抹寒意,紀雲豪同夫人的臉色也變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咳了幾聲,紀芙茵的臉上透出濃濃的疲憊,“娘,我好睏……”
“睡吧,我的芙兒,娘今天就在這裡守著你。”紀夫人秀眉微蹙,心疼地輕輕拍打著女兒的手,不多會,紀芙茵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起來,像是睡熟了。
老夫人擔憂地看向大夫,大夫卻擺了擺手,“老夫人不必擔心,吃了這藥就是容易睏乏,二小姐現在能睡著是好事。”
聽了這話,老夫人臉色這才緩和了不少,命人領著大夫下去領了銀子,威嚴的目光在房內逡視了一週。
她沉聲道:“折騰了半宿,也都乏了,你們都回去吧。雲豪,婉兒,你們夫妻兩個先不著急走,紅雲你也留下。”
實權被奪
聞言,正要走出去的紀妃茵,腳步一頓,唇角蠕動了幾下,還是離開了房間。
眾人一離開,老夫人的神情立即冷峻了幾分,手中的暖玉佛珠撞在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
“紅雲,你這些日子許是太過勞累了,往後就先清閒一段時間吧。”老夫人嘆息一聲,“打今兒起,府裡的事兒就先由婉兒一個人來管半個月,讓你把心靜一靜吧。你說呢?”
最後那句詢問,是問兒子紀雲豪的,紀雲豪向來不曾違背過母親的意思,隨即便握住夫人的手,目光中帶了幾分憐惜,“日後,還需夫人多多勞累了。”
面對丈夫暖意目光,紀夫人臉上的笑意卻淡漠了幾分,不著痕跡地從丈夫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母親,婉兒不過只是平妻,姐姐仍在,斷斷沒有平妻掌家一說。”
大夫人掌心一片冰涼,眼瞼一垂,幾滴清淚滑落,款款跪了下來,竭力隱忍著啜泣的聲響。
“妹妹,這次雖說是我無心之過,可芙兒終究是因我而受傷,在芙兒康健之前,我願一心跪於佛堂為芙兒祈福,求妹妹替我掌家一段時日吧!”
老夫人點點頭,“還算是個懂事的,不枉我心疼你一場。婉兒,紅雲既已這樣說了,你就莫要再推辭了。”
紀夫人只得點頭受了,眼底那一抹牴觸卻有著萬般不情願。
待老夫人等人離開之後,躺在床上的紀芙茵睜開眼睛,神情之間一絲憔悴也無,守在床邊的落玉忙端了盞濃濃的香茶,“小姐,快漱漱口吧。”
“不妨事,早就吐乾淨了。”雖是這樣說,紀芙茵還是捧過茶來狠狠漱了漱口,雞血含在嘴裡的味道可不怎麼好。
落玉有些忿忿道:“小姐,怎麼老夫人並沒有狠狠處罰大夫人?小姐今天可是差點把命都搭上。”
青梅也悻悻道:“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還當跟那兩位姨娘比起來,大夫人是個又善良又溫柔的,原來竟是這般的……”
“知道了就好。”紀芙茵淡淡地掃了二人一眼,“知道了,往後就提起十二分精神來,面上不能表露出什麼,卻也絕不能再上了人家的當。”
落玉與青梅二人齊齊應了,青梅卻又疑惑道:“小姐,奴婢還有一事不明,今兒這件事,根本沒有證據指明是大夫人故意弄來了有毒的果子,為什麼老夫人卻會……?”
“祖母做出的決定,大概也就只有祖母自己清楚了。”紀芙茵笑了笑。
大夫人雖說名義上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童年時期卻是在鄉下的莊子里長大的,老夫人同紀雲豪都是清楚這經歷的。
真正的閨閣小姐可能不識得那蛇梅果,可在莊子里長大的孩子,卻不可能在“親口嘗過一個”之後,還認不出那是什麼。
大夫人那句竭力為自己證明清白的話,也恰恰證明了她此事絕非無心。
這件事,她也是在入宮之前不久,跟爹爹交談時,無意中聽他提起的。
只是,為什麼娘看起來好像很不情願接受家中權利一般?
方才那個細微的動作她也看在了眼裡,娘為何對爹爹會有牴觸呢?
紀芙茵那兩彎柳眉禁不住微微皺了起來,難道說,自己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秘密?
毒計失敗
離開紀芙茵的住處,大夫人滿肚子的憋屈。
明明計劃的一點都不差的,那蛇梅果怎麼就從夫人的面前跑到了大少爺的眼前?又怎麼會被從來不吃酸的紀芙茵咬了一口?!
她今日的計劃明明就是完美,先是大度地讓平妻來一手操辦中秋家宴,為後來的自己洗脫嫌疑。
再是神不知鬼不覺令宋婉吃下蛇梅果,等到毒發時,也已經是家宴散了的時候了。
就算到時候追究起來,證據早就一乾二淨了,可偏偏就出了岔子!偏偏就被那狐媚子的女兒咬了一口,偏偏就立即毒發了!
回到房裡,紀妃茵焦急地迎了上來,“娘,怎麼樣,祖母她有沒有責罰你?”
“沒有,又沒什麼證據,如何能責罰我?”但老夫人給她的,卻是比責罰還要令人感到羞辱!
大夫人咬牙切齒,滿臉不忿,似乎同前一刻那個目光柔和麵慈心善的那個大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
她怨毒的目光掃在房間一角,被她盯住的婢女身子禁不住開始發抖了起來。
大夫人快步走過去,在婢女珠兒的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沒用的東西,我是怎麼交待你們的?!”
珠兒吃了一巴掌,痛得淚水盈盈,卻不敢哭出來,委屈地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團東西,展開,裡面包的是一隻被人咬了一口的梅子。
“二小姐咬過的梅子,奴婢撿起來了呀……”
珠兒委屈的很,先前大夫人交待她,今日若有人吃了這梅子吐血,必定要讓自己趁亂將那咬了一口的梅子藏起來,再用原本藏在袖子裡的梅子丟在原處,她明明就藏好了,怎的還是捱了打?
拈起那梅子看了看,紀妃茵用長長地指甲刮掉殘餘在果核上的肉,頓時驚訝道:“這不是蛇梅果!”
大夫人大驚,再細細回想了一下今日所發生之事,臉色逐漸陰沉了下去。紀妃茵也明白了過來,她們今日是被人給算計了。
“莫非,是有人走漏了風聲?”紀妃茵杏眼一轉,掃過面如土色的珠兒,隨即搖搖頭,珠兒是自小便服侍劉姨娘的,雖說木訥了些,出賣她們卻絕無可能。
頭一回吃了這麼大的暗虧,大夫人有些氣急敗壞,“若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難不成是那對愚笨母女突然開了竅?若她們兩個會有這等心思,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有所表露了。”
紀妃茵沉吟片刻,冷冷道:“她們沒有這心思,不代表別人沒有。今天你可記得,拿出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蛇梅果的人,是芙茵身邊那個叫落玉的婢女。”
“我平日就覺得那丫鬟心思重,不是個好對付的,這次的事情說不定就是她!上次我們推芙茵落水的事情就險些被她戳穿,娘,我們該怎麼辦?”
“一個丫鬟而已,成不了什麼氣候,找個時間隨便尋個什麼由頭打發了出去就好。當下要緊的,是怎麼對付那對母女!”大夫人問道,“老夫人壽辰,你可都準備好了?”
紀妃茵點點頭,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心照不宣的得意冷笑,“娘你只管放心,我們暫且讓她們得意會兒,過陣子,那對惹人煩的狐媚子母女就再也沒有猖狂的機會了!”
次日醒來,紀芙茵眨了眨眼睛,“娘?”
“醒了?再多睡一會吧,娘就在這陪著你。”紀夫人的手很是溫暖,輕輕地撫在女兒的臉上。
真的是娘,紀芙茵忙坐了起來,嗔怪道:“娘在這坐了多久,怎的不叫醒女兒?”
“你昨兒剛剛……娘現在哪捨得早早把你叫醒。”
一想起女兒昨晚口吐鮮血的模樣,紀夫人的心中就一陣後怕,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到紀夫人這樣子,紀芙茵的心中立即便明白了幾分,聲音悄悄低了下去,“昨日的事情是大夫人所為,娘是知道的吧?”
母女交心
紀夫人的目光晃了晃,神情黯了下去,良久,一抹苦笑掛上嘴角,“芙兒,是娘對不起你……”
“娘!”紀芙茵心疼地輕喚一聲,用衣袖揩去紀夫人眼角的淚。
這麼多年了,沒有人比她更懂娘心裡頭的苦,娘雖掛了個平妻的名頭,可在這府裡的日子過的還不如那兩位姨娘。
尤其是同爹爹之間,更是名存實亡,可她看得出來,儘管這麼多年娘都不肯親近爹,爹對娘之間,卻仍是有感情的……
“娘何曾有過對不起芙兒的時候?這些年芙兒吃的用的,都是娘用了外公家的補貼,芙兒都知道。”
紀芙茵靠在紀夫人的肩膀上,“娘一直教芙兒,能忍便忍,芙兒此前也不覺得大娘同姐姐有何惡毒,可昨天那梅子……卻是直衝著我們母女的命而來啊,娘!”
“娘知道,都是娘不好,所以才差點害了我的芙兒。”紀夫人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決絕。
“我這便去同你祖母說道這件事,她什麼都可以從我的手中搶走,只有你同你大哥,娘是絕對不會再讓她任意妄為了的!”
紀芙茵心頭一鬆,還好,娘還沒有真的自暴自棄到連她和大哥的性命都不顧的地步。
只要一個人的心裡還有想要守護的存在,激發出她的鬥志便不難了。
只是母親終究做了一輩子天真軟弱的閨閣小姐,就連同孃家訴苦都不會,現如今需得自己處處提點著母親,母女連心,配合得力,才能一舉扳倒大夫人!
“娘,此事女兒卻認為不可如此莽撞。”紀芙茵安撫紀夫人道,“就算娘現在去同祖母和爹說了,誰會相信一件沒有證據的事情?”
“芙兒的意思是……?”
“娘,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只要大夫人還是嫡妻一天,我們母女就不要妄想安穩的日子。”
“若娘不想要再看到我或大哥再次性命垂危,便要想法子扳倒大夫人,到那是,娘便是紀府無二主母,我們才可不必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紀夫人望著女兒的目光有些驚愕,自己的女兒自己最瞭解。以往總是傻呵呵的吃了不少紀妃茵給的啞巴虧,連點記性都不長的,怎麼現如今卻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
“不止說的頭頭是道,目光中那種計謀與決斷,是以前的芙兒從未有過的。
愣了愣,紀夫人才忙道:“芙兒,不可亂說……”
“我沒有亂說,娘,這麼多年了,天天同爹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像是陌路人一般……娘,你有沒有算過,爹爹有多久沒有來看過我們母女了?”
紀芙茵柳眉微蹙,一汪隱忍的淚水在眼眶中團團打轉。
“爹爹不來,何曾知道芙兒暗處受的苦?若不是有外公接濟,芙兒這些年吃的用的怕是連路旁乞丐都不如吧!”
“芙兒,大夫人她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饒是早早便已經決定要如此黯然隱忍過一世的紀夫人,也實在沒了言語。
是啊,自己可以忍耐沒有丈夫,可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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