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邂逅中國藝術

◆文圖 / 步瀟瀟


在巴黎邂逅中國藝術


在巴黎邂逅中國藝術

巴黎集美博物館收藏的中國象牙雕刻閣樓 。

在巴黎集美博物館三層的展廳中,一班法國小學生正圍著玻璃罩中一座來自中國的象牙雕刻閣樓模型仔細端摩。在這座堪稱世界上最大的亞洲藝術品收藏館中,保存有自新石器時代至明清時期的青銅器、玉器、陶瓷、雕塑、繪畫等藝術珍品兩萬餘件。如象牙雕刻閣樓這樣鐫刻了中法交往記憶的瑰寶隨處可見。

這組近半米高的白色雕樓保存相當完整,型質規範且細節精美,囊括了象牙雕刻、版印、鏤刻、染色眾多技藝。據記這座象牙雕樓閣是清朝嘉慶皇帝贈予法國拿破倫一世的夫人約瑟芬的禮物。不料在運送途中遭遇英國戰艦攔截,雖多次與英方交涉卻仍被扣留在英國。因此,這件嘉慶皇帝的贈禮是否在當時就運抵了法國,至今存疑。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這間博物館確實藏有眾多來自古代中國的稀世珍寶。

漫步巴黎,無論是遊逛法國頂級的國家名勝還是參訪精緻的私人故居,常常在不經意間邂逅中國文化的悠遠氣息。

“全球化”的青花瓷

在象牙雕樓閣模型的旁邊,是一批從菲律賓外海的歐洲沉船上打撈出來的中國陶瓷。從1600年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親自指揮的聖迭戈號(San Diego),到1761年沉沒的英國東印度公司格里芬號(Griffin)等大量古代沉船中發現的各國遺蹟品中,以中國瓷器數量最重,其中還包括外銷瓷中相當罕見的粉彩。儘管粉彩瓷的紋飾已在海水沖刷下消失,只留下了白色瓷面,但仍能令觀者感受當時海上貿易的盛況以及中國瓷器的獨領風騷。

這些沉船藏品由法國水下考古學家弗蘭克•戈迪奧(Franc Goddio)於2000年捐贈,而它們的身世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紀。彼時中國陶瓷已成為蓬勃發展的海上貿易的核心商品。但範圍較小。隨著美洲的發展、好望角的繞行與環球航路的開通,歐洲人打破了歐亞非三大洲間起初分區進行的海上貿易,駕馭了所有的海上貿易通道。歐洲各個貿易公司競相成為中國香料和瓷器、茶葉、漆器、絲綢等奢侈品的世界最大進口商。

到十五世紀,葡萄牙人率先將中國青花瓷引入了歐洲市場,成為歐洲皇室和上流社會爭相收藏的珍品,他們在府邸中特別闢出雅緻的小室以陳設青花瓷。同時,中國的各地窯廠也開始根據歐洲人的生活習慣和使用需求燒造瓷器,特殊的器型應運而生:比如常能在一些私人家庭陳設或油畫中見到的咖啡壺、鏤空壺、杯碟,或是作為壁爐擺飾的成對花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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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集美博物館的元代龍紋梅瓶。

和外銷青花瓷遙相呼應的,是品種齊全精美的中國瓷器。晚清時期,由內務府進行的股東拍賣促使一些上乘的瓷器流入歐洲。法國實業家、收藏家厄內斯特•格蘭迪迪埃爾(Ernest Grandidier)憑藉學術背景和專業知識,系統化地收藏近六千件中國陶瓷,主要是明、清兩代瓷器。其中包括霽藍釉白龍紋梅瓶、粉彩百花錦紋樽等諸多無價之寶。1894年,格蘭迪迪埃爾將所藏悉數捐給法國政府。1945年盧浮宮東亞文物收藏與集美博物館典藏合併後,中國陶瓷發展史的輝煌盛景得以在集美博物館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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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集美博物館的錯金銀圖案紋銅簋。

以中國人的眼光來考察,那些推陳出新的外銷瓷器相比同展廳中官窯燒製的稀世珍寶實在有些差距,不過其中努力迎合西方人品位的紋飾,或大量使用帶有“歐洲異國情調”的圖案形成了格外的趣味,比如外銷青花瓷中呈現開光分格圖案的“克拉克瓷”(krak-celein)製品曾舉世聞名。為了擁有青花瓷來一展身份地位,歐洲人有時還會以來自中東尤其是波斯的仿製品取代。青花瓷可以稱得上是當時“全球化”貿易和品味的寫照。

雨果的“中國客廳”

在“青花瓷咖啡杯”頻繁運往西方的同時,在世界的另一端,景德鎮窯燒製的中國禽鳥塑像瓷正展示在專門招攬歐洲顧客的店鋪裡,反映著唐代以來中國人對於異國情調的遐想。時裝品牌Carven創始人格羅格卡雯遺贈的一批禽鳥塑像瓷燒製於康乾時期,這些工匠運用彩釉工藝製成栩栩如生的塑像瓷,被看作是在西方炙手可熱的軟瓷(faïence)人偶或動物與中國的三彩瓷相遇而迸發的創作靈感。

在“中國熱”席捲歐洲的歷史中,不乏這類交互影響的例子。除了集美博物館這般“國家級”的系統收藏外,散落在私人博物館的珍藏品補充勾畫了中國文化對法國人品位的塑造。這其中最著名的,可以算是法國大文豪雨果的“中國客廳”了。儘管目前沒有資料證明雨果曾經與中國有過直接接觸,但“中國客廳” 凝結的是雨果對中國藝術深深的迷戀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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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雨果故居的“中國廚子”木刻。

這間客廳位於雨果在巴黎福日廣場旁的故居三層。在壁爐一側的整面牆上掛滿了中國的青花瓷盤和花瓶,中間擺放有中國漆器的傢俱,另一面牆上則是雨果作為“畫家”的成果展示。據說,作為畫家的雨果偏愛用“中國墨”繪畫歐洲並不流行的“水墨畫”。牆上的展品就包括一系列“中國題材畫”(Chinoiseries),例如《熱情洋溢的中國人》《蘇姍娜》《在船上打盹的青年》《雜耍少年》等中國形象或東方色彩濃郁的創作。

“中國客廳”的裝潢和收藏原樣複製於雨果1864年為情人朱麗葉•德魯埃在根西島的居所“高城仙境”(Hauteville Fairy)設計的飯廳。根據雨果的《根西島記事本六冊》記載,他頻繁光顧孤島根西上的一家中國古董店,在不到10年的時間裡,先後買過48次中國藝術品,花費了3000多法郎。

還是得益於海上交易的繁盛,像雨果這樣的中國藝術欣賞者和收藏家在法國的上流階層壯大起來。為了抗衡1600年成立的英國東印度公司,法國財政大臣科爾貝(Colbert)於1644年創建西印度公司,獨家壟斷法國與其他大洲之間的貿易活動。法國皇室斥資成立艦隊,在經商之餘,也將巴黎外方傳教會的教士帶到世界各地。十八世紀,約翰•勞(John law)掌管的私營公司一手獨攬在印度洋各國的貿易,自1750年起,其總銷售額已可與英國、荷蘭的東印度公司並駕齊驅。

法國上流社會的審美品位至今仍隱藏在巴黎奧斯曼建築的閣樓中。不論是在大銀行家雅克馬爾•安德烈(Jacquemart-André)的故居美術館,還是專注十八世紀收藏的康納克•傑(Cognacq-Jay)博物館,都可以發現最暢銷的“青花瓷”大花瓶,或者與法國十七世紀小說《阿斯特蕾》(Astrée)身佩淡綠色帶飾的男主人公瑟拉多(Celadon)同名的“青瓷”器具,或者是由中國漆術演變而來的法式漆繪“馬丁漆”鑄成的傢俱鬥櫃。

盧芹齋與“中國紅樓”

對於參觀這些博物館的中國遊客,可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在中國都很難見到這麼多的精品!在不由感慨中國古代藝術登峰造極之時,也反思諸多瑰寶流落海外的屈辱歷史。據中國文物學會統計,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因戰爭、不正當貿易等原因,致使大批中國珍貴文物流失海外,超過1000萬件中國文物流失到歐美、日本和東南亞等國家及地區。

和格蘭迪迪埃爾齊名的另一位收藏家米歇爾•卡爾曼(Michel Calmann),貢獻了吉美博物館中最大宗的從唐朝到元代的陶器。在博物館關於卡爾曼的官方介紹中提及,卡爾曼的典藏涵蓋了歷代主要瓷器製作技術、官窯和民窯及紋飾類型,為中國陶瓷發展史留下重要見證。同時,這批收藏正是在法國政府庇護下避過了二戰的戰火,並自1969年起逐步納入集美博物館。

文物流失海外的歷史與如今追逃保護的爭議中,盧芹齋是常被提及名字之一。在歐洲人眼中,他是德高望重的古董商人。而在中國人看來,他無疑是倒賣國寶的文物販子。晚年的盧芹齋亦曾表達過同樣的矛盾:他坦誠自己使許多中國國寶流失外海,但另一方面,他認為自己的行為變相使得國寶文物免受損毀,得到保護。

1902年,22歲的盧芹齋以家僕身份追隨 “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的張靜江,赴巴黎任中國駐法使館商務參贊。在張靜江的支持下,盧芹齋憑藉敏銳的藝術眼光投身古玩交易。據說,其賺取的資金多次資助孫中山及同盟會的革命活動。在滿清覆滅軍閥混戰的動盪時局中,中國古董市場異常火熱,盧芹齋趁機以低價大量買賣文物到國外。從1915年開始的30年間,盧芹齋的公司向美、法等國出口的中國文物不計其數,其中還有許多國寶級珍品,如天龍山、響堂山的石造像,唐代李公麟《華嚴變相圖》、宋《雎陽五老圖》等。而最為國人詬病的,是如今難以追討的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


在巴黎邂逅中國藝術

盧芹齋在巴黎建造的“中國紅樓”

盧芹齋在1926年打造的“中國紅樓”,至今仍是矗立在巴黎市內唯一一座全中式風格的建築。就是在這座“中國塔”中,盧芹齋曾不遺餘力向歐洲人推介中國文物,將歐美收藏家們的眼光從中國裝飾性瓷器,引向文化積澱更為深厚的中國墓葬和佛教藝術,被看作是西方人“中國品味”的啟蒙者和塑造者。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盧芹齋避難美國,他的“彤閣”因被置於吉美博物館的保護之下,其中的古董才得以免遭席捲。盧芹齋也向吉美博物館捐贈了部分藏品以感謝其對“紅樓”的庇護。新中國建立之後,古董出境受到嚴格管控,盧氏公司逐漸失去了貨源而衰落。如今,盧芹齋的“彤閣”已經易主並不再向公眾開放,人們很難再一窺其中風采。但在盧芹齋們“幫助”下建立的西方博物館和私人手中卓越的中國藝術收藏仍在異國散發著奪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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