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三拔「釘子戶」(現代故事)

馬為國在古鎮上可是個重量級人物,他是古鎮黨委委員,兼古鎮舊城改造拆遷辦主任,享受副鎮級待遇。因此,有人叫他馬委員,也有人叫他馬鎮長,但叫他最多的是馬主任。近來市政府十分看好古鎮的旅遊開發,加大了經濟投入,決心要把古鎮迅速改建成江南運河畔的旅遊亮點。整個改建工程簡稱“四條街”,即水北街、水南街、河東街、河西街。工程規劃十八個月完工,力爭明年“國慶”喜慶之日向全鎮人民獻禮。

這一下機會來了,可麻煩也來了。拆遷辦一個官八個兵,馬為國坐鎮辦公室統籌兼顧,八位工作人員兩人一組,分頭行動。不說面對這麼多的拆遷戶,逐戶評估、談話記錄、協議放款,白天黑夜忙得不可開交;單說處理工作人員與拆遷戶時不時產生摩擦這事,就令人頭暈了。這不馬主任的手機又響了,他扯開喉嚨:“喂,又發生衝突,怎麼搞的,在哪裡,水北街,好,我馬上到。”

馬主任趕到水北街一看,傻了眼,這一回與工作人員發生矛盾的“釘子戶”,不是別人,而是他的老鄰居高生幫。馬為國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一天中午老鄰居高生幫突然找上門來,說他兒子不爭氣,高考只上“三本”線,若放棄讀大學覺得太可惜;還說他在西苑社區剛買了一套二手房,家裡沒有現錢,開口向老馬借三萬元供兒子讀書。老馬一口答應,立即去銀行取錢交給這位老鄰居。雖然老馬已久不在水北街住,與這位鄰居已分別多年,但回想起小時候每年夏季天天一起在門前運河裡游泳的情景,兩人激動得就有說不完的話。那時河水碧清,魚兒很多,常跳出水面。高生幫潛游技術很高,兩人常常水面上並排遊著遊著,突然不見了高生幫的人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遠處水面上探出高生幫的頭來。

高生幫一見馬為國,態度立即和氣起來。馬為國一問原委,原來工作人員要求高生幫出示兩套房子的房屋產權證,可他只出示現住六十平米的這套產權證,說另一套房子的產權證還在辦理之中。工作人員對他說,那另一套房產證必須在七月三十日前辦好,否則,只能按一套住房類拆遷戶處理,也就只能領新房子,而不能領拆遷款。高生幫破口大罵工作人員,罵政府橫行霸道,這是什麼政策。剛才就這樣與工作人員衝突起來了。馬為國笑著對高生幫作了進一步說明:“老高,政策是這樣的。這主要為保證每個住戶至少有一套房子可住,政府也是為老百姓著想,你得抓緊去辦另一套房產證。”高生幫答應馬上去辦。

為迅速推進古鎮改建工程進展,這天上午馬為國在鎮政府領導班子全體人員會議上,詳細通報了古鎮舊城改造拆遷工作的進展情況。並對個別不肯籤協議的“釘子戶”老馬心情非常沉重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處理意見:

三個“釘子戶”除高生幫之外,其他兩個情況都比較特殊,一戶家裡有人出了車禍,一戶為離異失業家庭。這兩戶都只有一套房子,可又都要錢不要房,一定要領拆除款。也就是說,如果同意他們領拆除款,古鎮改建工程完畢後,他們就成了無房戶,當然這是政策不允許的。但對這樣的困難戶,我們能否破破例,違規一下同意他們領拆除款,再由鎮政府買單為他們免費提供一套小面積的二手房呢?

副鎮長李泉清極力反對:“說的輕巧,由政府買單,錢從哪裡來,就是提供小面積二手房,錢也不是小數目。我們不能感情用事,濫用職權,鎮政府不是慈善機構。”

馬為國反駁道:“如果古鎮舊城改造拆遷開發,會使富者越富,窮者越窮,擴大貧富差距,形成對立,且我們為官者視而不見,麻木不仁,那麼,我看這舊城改造拆遷開發不見得有多大意義,這古鎮也不見得有多麼和諧。”李副鎮長說馬主任亂扣帽子、亂打棍子,馬主任說李副鎮長鬍亂上綱上線。兩人爭得面紅耳赤,雙方都不肯罷休。

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馬不和是今年三月開始的。當時市政府決定開發古鎮,要求鎮裡馬上成立一“古鎮舊城改造拆遷辦公室”,規定必須派一名政府黨委要員兼任該辦公室主任。這足見上級政府對舊城改造拆遷工作的重視。黨政班子人員中竟有四人自薦想兼任此職,尤其是李副鎮長以為這是千年難遇之機,強烈要求兼此職。但一把手認為這差使雖吸引人,看似肥職,可不好乾,弄得好是鍛鍊人才培養幹部,弄不好會毀了人才害了幹部。考慮再三覺得讓馬為國兼任此職較為妥當。由此李馬常在會上唇槍舌劍,互相攻擊。

馬為國說:“我們可以動員大家一起來幫助解決,比如:鎮政府吃國家皇糧的兩百名幹部每人捐一點;全鎮一百〇八家企業,效益好的多捐點,效益一般的少捐點;不足部分還可拿今年的會議招待費來填補,壓縮會議經費,有的會議可兩個合成一個開,有的可開可不開的會議,就不開了。”

“違法亂紀,簡直是違法亂紀,”李副鎮長言不擇詞,哇哇亂叫“會,會有人告你,當心坐牢。”

“李副鎮長,如果為困難群眾辦好事、辦實事要坐牢,這個牢我馬為國願意坐……”此時會議室門突然被打開,拆遷辦一位工作人員闖進來大喊:“大事不好,‘釘子戶’高生幫要跳河自殺了。”

“在哪裡?”“在運河的長橋上,兩岸已有許多人在圍看,此時說不準已經跳下去了。”“快,我們大家去看看。”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為國猜想鄰居高生幫肯定另有原因,真要自殺決不會選擇跳河,以他的水性表演跳河還差不多。大家來到長橋南岸橋堍,只見高生幫在橋中央一會兒罵蒼天、罵大地,一會兒罵運河、罵超山,一會兒做出要跳運河的樣子。可高生幫一見到馬為國走上橋來,立即就停止了罵聲,一屁股坐在橋面石階上無事一般。馬為國朝兩岸的觀眾揮揮手,讓大家別圍觀,立即散開回家去,沒事。馬為國拉起鄰居一起來到自己家裡,十分鐘行程,路上一言不發。馬為國為高生幫泡了一杯茶,兩人坐到沙發上後,馬為國才笑著說,“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的水性。想表演跳水也得叫上我呀,我的潛水技術不如你,可我的跳水技術不比你差呀。不過現在運河水質還不行,等以後水質好了,我一定陪你跳水、陪你游泳。”

“你離開老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我們分別太久了,你並不瞭解我目前的處境。”高生幫終於說實情,“其實,我根本沒有買房子,根本沒有第二套房子。去年兒子高考只上‘三本’線,確實給我帶來了許多麻煩,我只是一名普通工人,1300元一個月,妻子早就失業在家,家裡毫無積蓄,哪裡供得起兒子讀‘三本’。只有借錢,向誰借呢?白天想想親戚,晚上想想朋友,覺得都不妥,走投無路,突然想起你這位做官的老鄰居,雖然你早就搬走了,但我相信憑我們以前的感情,你會幫我的。可又怕你笑話我無能,這麼多年下來連兒子讀書錢都出不起,懷疑我還款能力而不借給我錢,耽誤我兒子上學,所以我說謊剛買過房子。

“可兒子去讀書不久,我妻子身體不舒服好長一段時間,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乳腺癌,趁早做手術,手術醫療費用至少要十萬元。我哪裡去弄這麼多錢。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古鎮改造拆遷老屋,我的住房正好被徵拆。我知道按政策規定,我的六十平米拆遷房,如果拿房子,可以擴享到七十二平米的新房子,如果拿錢只能得到每平米五千元的享受,六十平米,總共才三十萬元。拿錢比拿房明明吃虧六萬元。可我只能選擇拿錢,我妻子的病不能再拖延了。我擔心你們知道我家只有一套住房而不允許我拿錢,所以我繼續說謊我有兩套住房。我目前連生活都困難,哪有錢買房子。今天拆遷辦一位幹部向我發出最後通牒,再拿不出另一套住房產權證,就無權領拆除款了。領不到拆除款,我妻子就死路一條了。

“我想賣房子為妻子治病,可你們又說按政策規定徵遷房不能買賣。我心甘情願做無房戶,我不怪你們政府,我暫時可租房子住。你問我錢花完了以後住哪裡,我現在已顧不得這麼多了,眼下我只顧給妻子醫病,供兒子讀書。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可你們連這樣的路也不給我走,那我還有什麼活頭……”

馬為國聽完老鄰居這番話,心情異常沉重。本以為改革開放三十年了,只知如今老百姓生活都好過了,哪知貧困現象是不斷動態生成的,消滅了,又會產生的。他下決心想幫一幫這位鄰居,想幫一幫似鄰居那樣的“釘子戶”。

下午,鎮政府會議室,領導班子人員接著上午的會議議題繼續討論。馬為國給大家說了高生幫的詳細情況後,情不自禁地說:“大家想想吧,我們在座的各位幹部家至少有兩套房子,有的有三套,甚至四套房子,出門都有車子,銀行裡還都存有幾十萬票子。可我們的貧困戶,世代都在古鎮上住,但近來由於家裡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不幸,如果政策允許他們拿錢,舊城改造拆建工程完畢後,有的就連他們唯一的住房都沒有了。這表面看來雖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要錢不要房,可生活的無奈逼得他們只能這樣啊,逼得他們裝瘋賣傻呀。我們的政府這時候不幫他們渡過難關還是他們的政府嗎?我們的黨這時候不伸出援助之手還能獲得他們的信任嗎?為此,我堅持上午我所提出的解決貧困戶住房的建議方案。”

李副鎮長陰陽怪氣地說:“哈哈,你這個拆遷辦主任水平真高,你倒風光無限,卻讓我們大家放血。”但聽得出來,他明顯也被感動了。

一把手陳德柱鎮長望了一眼大家說:“我看老馬上午提的這個方案可以試一試。”一錘定音。 接下來拆遷工作進展得非常順利。

兩個月後的一天清晨,馬為國將一套75平米半新舊的二手房鑰匙親手交到高生幫手中。高生幫激動得熱淚盈眶,要為馬為國磕頭,被馬為國一把拉起。

當天下午,馬為國正在辦公室剛想安寧一會兒,可突然又接到工作人員報案,說有幾個“釘子戶”正在爭光大道聚眾鬧事,為首的就是那個高生幫。這一下,差點把馬為國主任肺都氣炸了,高生幫你也太過分了,看我今天不把你這個“釘子戶”拔了。馬為國通知聯防執法隊長立即帶人馬趕赴聚眾鬧事地點,又要求市新聞機關立即派多名記者來配合曝光,準備狠狠殺一殺他這歪風邪氣,教訓教訓這些不法之徒,讓他們知道知道今後該怎麼做人。

可當大家趕到現場一看,才知是一場誤會,原來是幾個已得到照顧的拆遷戶,為感謝黨和政府對他們的照顧,自發上街來宣傳感謝,只見一個胸前掛著標語:“謝謝古鎮人民政府”,另一個背上掛著:“感謝共產黨”,高生幫手舉標牌:“感謝恩人馬為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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