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喬治·巴塔耶是法國頗具影響力的評論家、思想家、小說家。福柯曾評價說:“今天,我們終於知道:巴塔耶是他那個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他博學多識,思想龐雜,作品涉及哲學、倫理學、神學、文學等一切領域禁區,頗具反叛精神,被譽為“後現代的思想策源地之一”。

但是他也因為自己的“反叛”而頗受爭議。他的代表作之一《色情史》討論的是大家心知肚明卻難以啟齒的“色情”問題。他“臭名昭著”的小說《眼睛的故事》是一本色情虐戀小說,這本書出版後直到他逝世也只能在黑市流傳。1962年巴塔耶去世後不久,他的最後一本書《厄洛斯的淚水》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法國文化部查禁。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巴塔耶的作品《色情史》和《眼睛的故事》

慾望和死亡是他一生探尋和追問的兩大問題。他被稱為“愛慾與死亡的大師”。如果你看過他的詩歌,你就會深深地感受到這一點:他寫過不少“小黃詩”;“死”是他的詩歌中常出現的字眼。

例如這首詩,暗黑、陰鬱卻又熾熱、瘋狂,是典型的巴塔耶風格:

我在這世上毫無所能

除了燃燒

我愛你 直到死去

你騷動不安

一股發瘋的風呼嘯在你的頭腦

你笑到噁心難過

逃離我 只為了一股苦澀的空寂

你撕裂自己的心

如你願意 也撕裂我的心吧

我被告燒灼傷的眼睛

會在黑夜裡找到你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喬治·巴塔耶

他是同時期最重要的色情小說家之一,他酷愛恐怖和暴虐。色情、亂倫、戀屍,這些一般人不願涉及的“大尺度”、“重口味”話題,在他的作品中都有呈現。因此他也被貼上了“重口味哲學家”的標籤,儘管他不喜歡被稱為哲學家。

在這些“大尺度”背後,是巴塔耶對於人生和世界的思考——

他在寫作中對人性的弱點無限同情,為爭取人類的自由不遺餘力。他的反叛,其實是那個時代的反叛;他的瘋狂,是那個時代的瘋狂。他只是將這種叛逆和瘋狂發揮到了極致。可以說,他是極端時代中的一位極端思想家

現在,巴塔耶的作品被越來越多人閱讀和研究。但是,巴塔耶真的被理解了嗎?並沒有。很多人仍然帶著偏見和自己固有的思維方式在讀巴塔耶。其實,要想理解一位作家的思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了解他的人生,尤其是成長時期的經歷,會對他的一生都有很大影響。

巴塔耶的成長經歷如同他的作品一樣,有許多與眾不同甚至有些“重口味”的故事。正是因為承受了種種一般人承受不了的苦難,巴塔耶才思考了許多一般人不敢或不願思考的事,達到了一般人達不到的高度。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喬治·巴塔耶

1912年,喬治·巴塔耶15歲時,他的父親約瑟夫-阿里斯蒂德·巴塔耶瘋了。在這之前,他的父親就已經患有梅毒。約瑟夫-阿里斯蒂德在巴塔耶出生前已失明,之後又癱瘓了十年多。

約瑟夫-阿里斯蒂德終日與一張椅子為伴,骨瘦如柴,蹣跚挪步時極為痛苦。數十年後,巴塔耶仍然記得父親“凹陷的雙眼,像餓鳥的長鼻、痛苦的尖叫、有氣無力的笑聲。”

年少的巴塔耶愛自己的父親,但成人後他發現這種愛並不自然:從最近研究的心理分析的角度思考,他認為多數男孩愛的是母親。但巴塔耶的確愛父親,至少早年是這樣,即便當時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

然而在當時以及之後的時間裡,巴塔耶一直受到恐怖的、反覆出現的夢和記憶的困擾。他在文字中曾寫過他受到了父親的“虐待”。但這究竟是他的真實記憶還是他虛幻的夢,我們無法判斷。

但無論是真是幻,父親的“虐待”都給巴塔耶帶來了某種影響。終其一生,巴塔耶既痴迷於可怕的性犯罪者(如戀童癖患者吉爾·德·萊斯),也同樣痴迷於遭受上帝蹂躪的聖徒。巴塔耶自己的色情想象最終會訴諸性侵和亢奮這兩者的叛逆性融合,例如《眼睛的故事》這部可能是20世紀最偉大的色情小說中的色情想象。

但刻寫於這種虐待敘述中的屈服邏輯依然模稜兩可。一方面,侵害者顯然是個怪物,一個放任自己原始慾望的怪物,而遭受侵害的少年明顯受到了虐待。另一方面,侵害者顯然可憐而虛弱,少年則陷入其不能理解的快樂,不能自拔。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1912年春天,他的父親發了瘋。巴塔耶的哥哥馬夏爾當時已搬到外面居住,因此他的母親瑪麗-安託瓦尼特·巴塔耶派他去請醫生。他很快就回來了。醫生當時對這個精神錯亂的病人也束手無策,而巴塔耶的父親的確無藥可救了。醫生剛跨進隔壁房間,巴塔耶的父親約瑟夫-阿里斯蒂德就在其身後高喊:“大夫,你跟我老婆上床完事兒後,告訴我一聲!”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刺痛了他的兒子。多年之後,巴塔耶寫道:“對我來說,那句話瞬間消解了嚴格的家庭教育所帶來的意志消沉,無意間我突然產生了某種堅定的責任感:我在任何環境中,必須找到與那句話對應的東西。”

約瑟夫-阿里斯蒂德的瘋狂控訴撕下了少年巴塔耶的面具,撕下了仁義道德的面具,撕下了父母和醫生臉上的面具;這些象徵規範和權威的臉面,受人尊敬和愛戴的臉面。這句令人作嘔的話打開了一個無限自由的世界。

從此之後,巴塔耶終其一生的必行之事,或曰他的職責,就是在所有情境中尋找這句話的對應之物:不僅在所有的故事和情色豔遇中,而且在所有的行為、所有的經歷、所有的詞語、所有的思想之中。

原來高不可攀之物被拉下神壇,而原先為人不齒的東西被奉若神明。如此誤置滑脫成了所有經驗的特徵。他以類似的僭越、貶損和倒置看待生命中的一切:無盡的不合常規、不停的反轉顛覆;不斷重複破壞律法的法則。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巴塔耶的家鄉蘭斯被德國的轟炸摧毀得面目全非。他的哥哥馬夏爾應徵入伍。他和母親跟著城裡的大多數居民一起逃離了蘭斯這座城市。他的父親因為病重而無法逃走,難民們把他交給管家照顧。

巴塔耶和母親逃到了一個山村裡。他們偶爾受到父親的書信,心中他的父親聲嘶力竭,被死亡的痛苦折磨著。巴塔耶希望回到父親身邊,他哀求母親返回蘭斯,但被拒絕了。

1915年,巴塔耶的母親突然間意志消沉、痛不欲生,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個月。把失明癱瘓的丈夫遺棄在一個遭受戰爭蹂躪的城市,幾乎使他必死無疑,良心的譴責與災禍降臨的念頭一直折磨著她。

母子二人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緊張,巴塔耶將房間裡一對沉重的燭臺搬了出去,擔心母親會在自己熟睡時下毒手。

有一次,母親不知去向,人們找到她時,她正在閣樓上吊,勒著繩子掙扎,繩子不夠緊,沒死成。一天夜裡,她要在一條小溪裡淹死自己,但水太淺了。巴塔耶找到母親時,她腰帶以下都溼透了,裙子滴著水。

後來,經過醫生的治療,巴塔耶母親瑪麗的神智逐漸恢復正常,答應兒子回去探望父親。當他們得到了父親病入膏肓的消息時,瑪麗才同意回到丈夫身邊,但為時已晚。

他的父親死於1915年10月6日,當時只有管家在旁,可以說是在孤苦伶仃中死去的。他甚至拒絕請牧師前來。在巴塔耶的心中,他那個失明、癱瘓、患有梅毒、表情痛苦的父親孤獨地死去了,但不僅是孤獨,更是在最需要的時候被妻子和兒子所拋棄。他們趕到後,安葬了他。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孤獨和遺棄對喬治·巴塔耶而言就是生命的真相,也是死亡的真相。在巴塔耶看來,人並不是被拋入這個世界,而是被遺棄於其中。

多年之後,巴塔耶在《有罪》中反覆思考自己的孤獨感:“一陣受傷的哭喊!我陷入自己的孤獨而失去了聽覺,孤獨的喧囂比戰爭還要強烈。即使痛苦的哭喊對我也是枉然皆空。我的孤獨是一個帝國,拼命去佔有:這是一個被遺忘的星球——酒精和知識。”

儘管時光流逝,我們依然能在這個受傷的哭喊中聽到巴塔耶垂死的父親的哀號求助,一個被遺棄者在孤獨中奄奄一息,發出的喊叫無人理會。孤獨的帝國也是帕斯卡爾的帝國:在此帝國中,一個人的可悲源自其不能孤獨自守,而遁入知識和酒精的享樂之中。

巴塔耶的整個一生就是在逃離孤獨,既逃離他與世人隔絕的孤獨,也逃離他作為人群中單獨個體的孤獨,即逃離不能自足的人類的本體孤獨。巴塔耶的著述記錄了人類懂得社群的界限,又無法孤獨自守。這是一種自相矛盾著的困境。

終其一生,巴塔耶是一個矛盾綜合體。他瘋狂卻又清醒,追求極樂卻又註定痛苦。他一生追問的兩大主題——慾望和死亡其實也是某種矛盾綜合體,慾望的極致是孤獨,死亡的盡頭是重生。

他積極投身公共生活,卻是一個尼采式的離群索居者。他與他所處時代的思想風潮激烈對抗,同時對這些思想的要義加以揚棄和改造。在藝術、文學、社會學、心理學、神學、經濟學等眾多領域,他都做出了極其重要的貢獻。雖然他常常被人遺忘,也很少被人理解,但他對二十世紀哲學和文學領域的後結構主義革命的推動確實是無人能及的。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本文觀點資料來自

《巴塔耶》

巴塔耶|“重口味”思想家的“大尺度”人生

《巴塔耶》

作 者:(美)斯圖爾特·肯德爾 著

一個神秘的矛盾綜合體,

一幅迷人的現代思想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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