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地產自媒體敲詐勒索觸目驚心,有公號年 入千萬


新民週刊:地產自媒體敲詐勒索觸目驚心,有公號年 入千萬

這些自媒體轉手威脅相關地塊的開發商,表示我手頭已有成百上千個有意向的客戶,如果我寫一篇黑稿砸群,你看著辦吧……這一方法屢試不爽,開發商大多會以合作方式投放。前一陣子,“XX上海”就以這個手法拉上其他一個號在上海普陀區某個樓盤拿到了30萬“封口費”。“據說這家自媒體現在已經年收入上千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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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金 姬

當下做自媒體,怎樣最賺錢?炮製10萬+吸粉後賣廣告、賣產品還是寫軟文,或者線下辦活動?錯,這些來錢都太慢了!

《新民週刊》經過調查發現,由於監管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上,很多自知成不了大V的自媒體在不確定何時會被關掉的“鞭策”下,紛紛幹起了敲詐勒索企業的營生——他們如同網絡黑社會,不僅定期收“保護費”,還隔三差五“組團”精準打擊某家企業,甚至和正規記者或公關公司裡應外合,儘量在短期內儘可能地榨取企業的媒體投放費。

這樣的方法,讓不少自媒體人打著為粉絲維權的旗號,在扮演某一領域“王海”“方舟子”的同時,收入也高得令人咋舌。而更讓人氣憤的是,這種違法成本太低,讓他們更加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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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被勒索?

在今年9月底,北戴河阿卡小鎮聚集了全國100多家房地產自媒體人,他們不僅像當年黃宏宋丹丹小品中提到的“洗海澡,曬太陽;吃螃蟹,住樓房”,還揚帆出海、參觀牧場、沙灘足球、在叢林中進行真人CS大作戰……當然,少不了豐盛的晚宴,其間還穿插著歌舞及魔術表演,以及雨露均霑的抽獎環節。

據悉,這場名為“中國房地產新媒體品牌峰會暨地產自媒聯盟5週年老友記”的活動費用由一家在深交所上市的河北房企買單。雖然這些自媒體人都沒有記者證,但這個自稱擁有600萬粉絲的聯盟在中國地產界有不可小覷的能量。而對於贊助商而言,至少短時間內,這100多家自媒體不會寫他家的負面報道了。

可以說,這家房企通過贊助活動交了一筆不小的“保護費”。而在自媒體界,房地產是最容易進行敲詐的行業之一。因為房地產項目的貨值高,營銷費用也比一般企業充足,所以民營房企就成了自媒體人眼中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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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只是民營房企?在房企工作的幾位媒體負責人對《新民週刊》表示,國企有政府撐腰,誰去寫負面報道自然風險不小。正常的新聞報道,包括利益各方的採訪及觀點呈現,而現在自媒體的負面,一般只有一方觀點,以點帶面,依託於移動互聯網,披上負面的外衣,傳播速度極快,民企尤其是已上市或擬上市的民營房企,對於這樣的負面報道是脆弱的,所以哪裡有負面就要去哪裡滅火。如此循環下,近年來大家對於自媒體的投放有大半因素是出於“交保護費”,花錢消災就是最快的處理方式。

以房地產為例,目前上海幾個自媒體大號的創辦人由前媒體人及業內人士組成,還有幾個由原先的電視欄目轉型而來。他們熟悉市場和購房者,瞭解樓盤運營流程及敏感點,也因此一度成為企業連接準客戶的有效傳播渠道。而隨著市場的變化,這些曾經幫助項目找尋客戶的自媒體漸漸撕去了友善的偽裝。

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願意花錢刪稿,是否就說明這家企業的確有問題呢?也不盡然。在房企負責品牌工作的仇先生給《新民週刊》舉了一些例子。

在某家上市房企公佈財報之後,自媒體可以盯著裡面的數字大做文章。“高負債”是媒體經常報道房企的一個字眼,其實房地產的預售即銷售收入也算作負債,只有等拿到竣工證後才能轉為收入,因此報表顯示負債水平相對較高。房企預售越多,負債越高,反映在財務報表中負債水平相對較高。實際上這類預收款是無息的,無需現金償還,且最終一定會轉為銷售收入。當全國自媒體都在盯著碧桂園2017年度總負債9330.57億元這個數字時,卻很少有報道指出其有息負債僅為2148億元。不專業的報道鋪天蓋地,企業自白無人問津。

除了對財報上的數字進行“危言聳聽”的解讀,房企正常的人事變動也在自媒體的表述中成了“高層地震”“管理層換血”等。這就讓房企很被動,傳統媒體報道時還會向企業核實情況,但自媒體幾乎就是“閉門造車”——不採訪,直接材料整合,再加上道聽途說的內容,配上一些不明來源的微信截圖,一篇所謂的“獨家”爆款就此產生!“現在很多自媒體財經報道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演繹,根本不是新聞,更多是添油加醋的八卦,細節都經不起推敲。”仇先生感慨,“但讀者就是喜歡這類文章,給了自媒體妄加揣測和評論的底氣。”

舉例來說,上海某地塊集中了幾個新樓盤前後腳取證開盤,某自媒體號找到其中一家開發商明說,其他幾家已經投了我,如果我們不合作,在後期的區位競品對比中,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了。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不投我,我就寫你不好。最後這家開發商只得也投了這家自媒體。

如此手段,在另一家由業內人士轉行開辦的公眾號“XX上海”上無不用盡其極。這個自媒體有大號和小號做配合,小號寫負面,大號收錢發廣告,一邊如此賺錢,一邊還四處吹噓自己的效果如何之好。在取證、開盤等關鍵節點前,他們會直接找到項目負責人質問合作可能,沒有得到投放的回覆,第二天就推送負面,並且在文章最後提醒樓盤關注者掃二維碼入群。從樓盤信息、到購房注意事項,這些自媒體號瞄準購房者最感興趣的信息,通過微信、搜索等入口網絡了大批購房者及某樓盤的意向客戶,這成為了他們可以如此有底氣去和開發商談價錢?經過半年的運營,他們手裡的購房者群可以到上百個,每篇文章出來,群裡一放,消息會迅速傳播開來,除了快速散佈不合作樓盤的負面信息,他們還會將合作項目的信息投放到這些群裡,去稀釋、溶解這些客戶。

然後,這些自媒體轉手威脅相關地塊的開發商,表示我手頭已有成百上千個有意向的客戶,如果我寫一篇黑稿砸群,你看著辦吧……這一方法屢試不爽,開發商大多會以合作方式投放。畢竟任何項目只要找,總能找出不足(戶型、電廠距離、風向、對口學區、交通等),而把某個不足無限放大,就可能是一場災難。前一陣子,“XX上海”就以這個手法拉上其他一個號在上海普陀區某個樓盤拿到了30萬“封口費”。“據說這家自媒體現在已經年收入上千萬了,運營方也從一個人擴張到五六個人的小團隊。”他們的頭條文章開價也從最初的幾千到現在的10萬,並且價格還每月調整,調價前簽訂的合同一律按調價後執行,態度極其囂張。幾家開放商提到這家自媒體號都表示“幾乎這兩年在上海有開盤的房企,都受到過這家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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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房企要受一家自媒體的氣,而不是選擇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呢?房企工作人員無奈地表示,一方面是自媒體敲詐手法很隱蔽,取證很難;另一方面,如果你不就範,對方的黑稿影響力很大,哪怕是失實文章,正常程序申訴也要5個工作日以上天,而這早就過了黃金傳播的48小時。

上海市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主任陸雷對《新民週刊》表示,雖然查實文章是謠言誹謗就能刪稿,但由於平臺的屬地管理原則,如果一篇文章全國好多平臺都有,刪稿需要中央網信辦去協調各地網信辦,也要幾天時間。這也間接驗證了房企工作人員的說法。

而且,如果自媒體文章只是有一定的傾向性(如不建議大家買這一樓盤),而不是純粹的造謠誹謗,刪稿就不可能了。但這樣的文章對於某個樓盤的殺傷力是巨大的,尤其在樓市不景氣的時候。

仇先生透露,北京有個自媒體“XX大哥”,寫負面報道更加專業。2016年,“XX大哥”連寫了三篇旭輝的負面文章,讓後者痛不欲生,導致旭輝高層不得不去北京公關。而在今年8月,“XX大哥”又推出一篇《棉衣和子彈——旭輝融資術》,又把旭輝捧上了天。“這樣太沒節操了,一張嘴巴兩張皮,同一件事隨他怎麼說了。”仇先生說。

除了房企,餐飲企業也容易被勒索,因為食品安全問題很容易吸引眼球。例如,上海有很多吃喝玩樂的號,個別自媒體號也喜歡通過寫負面新聞來收“封口費”,因為這樣比正面推廣來錢快多了。但這一套路在2017年大白於天下——去年8月1日,“上海好白相”微信公眾號發文,有網友稱其和朋友在上海吳江路的“喜來稀肉”聚餐,在烤肉裡吃出了疑似寄生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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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喜來稀肉”微信公眾號8月2日發文稱,那不是寄生蟲,而是豬血管。並稱公司已經和上述微信公眾號溝通,接洽的“徐先生”提出要10萬元封口費,下午六點前到賬,否則將再次發送推文。事後查明,“喜來稀肉”豬肉沒問題,而公司也向“上海好白相”提出8萬元的索賠。

而在今年P2P頻頻爆雷的大環境下,一些運營正常的互聯網金融公司也受到了個別自媒體的“敲打”——直接來問是否有合作意向,否則可能寫文章引發用戶恐慌,提前擠兌。而在這時,企業為魚肉,自媒體為刀俎,後者可以隨意開價。“喜來稀肉”的前車之鑑,也讓自媒體人在敲詐時更加謹慎,不會留下白紙黑字的把柄給企業,一切都是當面或者電話談,而此時的錄音是很難作為呈堂證供的。

誰在收“保護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你以為敲詐企業的自媒體人都是烏合之眾,那就錯了。仇先生透露,現在這一隊伍中混入了正牌記者、業內人士、公關公司和第三方評價機構,自媒體的水就更渾了。

據仇先生觀察,在自媒體界,其實有不少在職財經記者,或者家屬是財經記者。例如擅長於挖掘地產公司內部人事變動的某個公眾號,創始人為前媒體人,而他的現任妻子是知名財經雜誌的在職記者,也有自己的號。夫妻倆一搭一唱,在地產自媒體界叱吒風雲。

“很多財經媒體的記者自己開個自媒體號,通過記者身份採訪拿料,一蝦兩吃,發到紙媒上的都是通稿或者溫和內容,而自己的號寫的都是猛料,為了引流。如果這一條線比較‘肥’,一些不跑這條線的記者也開始自己開號寫負面,吸引相關企業來維護。畢竟新聞發佈會給記者車馬費也就500-1000,但維護自媒體的文章收費是以萬為單位的。”

仇先生擔心,記者或者記者家屬開的自媒體號,變相成為一種索賄通道。“例如,傳統媒體也會有監督報道,如果一家企業找到專門寫負面的記者,投這個記者或者其家屬的公號,價格可能比投傳統媒體的經營費用要便宜,何樂而不為?尤其是上市企業遇到發債評級,抑或是IPO初期,如果是一年20萬合作,5萬給記者所在的媒體,而15萬就打到這一記者指定的公號。企業還會覺得這樣一投記者就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了,後者不敢寫負面了。而這些記者開價很隨意。公眾號合作的所謂內容也是層出不窮,有原創,也有轉發統發稿,反正就是企業求太平罷了。”

記者因為怕飯碗丟了或者吊銷記者證,可能還有所顧忌。而對於那些純粹的自媒體人而言,就更沒底線了。上海有個“真叫XX”的自媒體號,運營人是從金豐易居出來的。這個號也是上海自媒體聯盟成員之一。此號運營人曾在上海自媒體培訓班上透露,如果有些合作企業賬期太長,到賬不了就寫黑稿,以此督促對方儘快打錢。

還有些自媒體人還會開個小號,和大號配合來敲詐。因為有時候合作企業是和大號籤的合同,為了要更多的錢或者讓對方儘快付賬,小號有時也會發一些負面,讓合作企業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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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記者,地產自媒體還有不少業內人士在做。房企工作人員透露,“XX上海”就是萬科出來的,對行業比較瞭解。

上海還有一個有名的號“XX賣房”,運營人也曾是房地產從業人員。和其他自媒體號不同,“XX賣房”不接受公關和投放,因此這個號的文章看似特別客觀中立,這也讓粉絲特別相信它。其實,此號運營人因為以前做中介而手上積累了一批客戶,所以他的賺錢模式是做房企項目的分銷,賺佣金。今年,“XX賣房”發了一篇抨擊某個上海樓盤業主房屋質量的投訴文章,運營人將一個業主碰到的問題擴大到了整個樓盤的質量,就等著開發商找他合作。但因這家開發商不接受分銷,銷售團隊都是自己的,所以沒有行動。“第二天一模一樣的文章又發了一遍,就是為了噁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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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一些無良的公關公司也和自媒體人勾結在一起對付企業。例如某家企業用了一家公關公司,後者知道這家企業的媒體投放預算,告知某個自媒體寫黑稿,然後再去假裝“滅火”,提出更多的預算,公關公司和自媒體背後分錢。還有的時候,一家企業要撤換一家公關公司,公關公司就會去找自媒體大V朋友幫忙報負面,後者揚言只有某家公關公司搞得定,讓企業不敢輕易撤換。

仇先生透露,現在有些第三方評價機構也在自媒體號上變相敲詐。這些評論看似客觀,但從什麼角度以什麼條件來評,都有門道。而一些企業也開始投放這些所謂的第三方機構。

自媒體的迅速崛起是這兩三年的事,行業門檻低,管理相對鬆散,未來的前景尚不明確,已經在這個領域分到杯羹的人就想在不確定的發展時間裡儘可能多的賺到最多錢,敲詐成為最有效的賺錢手段。

令人擔心的是,現在的自媒體號不僅是競爭關係,還可能組團敲詐、配合勒索。有時企業給了一個自媒體封口費,這家還會放出消息,餘下的自媒體如鯊魚聞到了血腥味蜂擁而至。他們會短期聯手,相約一同挖掘負面,約定好發佈時間持續打擊;而他們的敲詐名單,也往往是對方公號的投放合作商,看到誰家在別的號投放了,他們就會主動聯繫開發商,表示要合作,開口都是“你們跟誰誰合作了,為什麼不投我們”,他們彼此熟悉各自投放價格和套餐,一旦開發商沒有“一碗水端平”,也會招致他們持續的負面攻擊。也有自媒體寫了篇黑稿,在自媒體人群裡發紅包讓大家廣為傳播,打擊互相抬轎子,把黑稿的傳播效應發揮到極致。

黃色新聞今又來

仇先生總結說,現在很多自媒體起名字很“官方”,如“XX在線”“XX商業評論”或是“XX觀察”,點進去一看不是個人號,就是文化傳播公司或者網絡科技公司,沒有一個擁有新聞採編資質,卻生產著“新聞”和“獨家”。

在仇先生看來,當下的自媒體和19世紀末美國的“黃色新聞時代”有些類似——當時,美國現代報業的奠基人普利策在他的《世界報》上辦了一個漫畫專欄,主人公是畫家奧特考爾特畫的一個髮型稀疏、沒有門牙、穿著肥大黃色睡衣的男孩。專欄借“黃孩子”之口講述紐約近期發生的新聞事件,漫畫圖文並茂,滑稽可笑,因此受到讀者的歡迎。而後來以“黃色新聞”專指有關色情、自殺、災禍、暴力、犯罪等刺激性內容的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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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新聞”有七大典型特徵:使用大字號煽動性標題;對不甚重要的新聞加以渲染、誇張;捏造訪談記錄和新聞報道,採用易於引起歧義的標題和版式;大量採用未經授權或真實性可疑的圖片;報道內容流於膚淺;標榜同情“受壓迫者”,煽動社會運動;專挑聳人聽聞的事件進行報道,甚至假造駭人的新聞——這似乎就是當下自媒體文章的真實寫照。

可悲的是,現在人人都能當自媒體,而上海自媒體聯盟只監管粉絲數10萬以上的大號。如果一個人開個小號去敲詐企業,寫篇文章再花錢買點擊量,由此炮製十萬+,通過砸群等形式,像病毒一樣惡意傳播,這樣不就能躺著也把錢賺了?

房企工作人員感慨,當年自媒體剛出現的時候,很受企業歡迎,因為他們比傳統媒體更瞭解企業的傳播規律,而且對企業投放有帶客量等指標回饋。誰知這只是浪漫的假象。畢竟,沒有約束的行業是沒有道德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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