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港媒報道，金庸先生去世了，享年94歲。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準備上晚自習，平復一下心情，繼續講題。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還沒準備好，就要告別一個時代。
我好像變成了破廟前重傷的令狐沖，在陰雨中蜷縮在稀泥般的生活裡，失去了激流勇進的勇氣。
我也像一根根拔掉頭髮的狄雲，瞬間被抽取了靈魂，難過又想無力地大哭，卻只能癲狂般大笑，眼前大雪茫茫，夕陽是觸目驚心的紅。
我們都曾以為自己是生活的大俠，生活把我們活生生逼成丐幫的小嘍囉，它有狼牙棒，我們只有天靈蓋。
95後的人，可能很多都沒有讀過金庸。我整理了自己在讀金庸的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些片段，一來傳播他的作品，二來作為對老爺子的緬懷。
01
《神鵰俠侶》中，楊過在斷腸崖上看到小龍女的十六年之約，決定服用斷腸草，並在養傷的過程中，和陸無雙、程英結為異性兄妹。後來楊過離開的時候，有這樣一段描寫：
陸無雙一怔，道：“他……他終於去了。”
發足奔到山巔，四下遙望，程英隨後跟至。兩人極目遠眺，惟見雲山茫茫，哪有楊過的人影？
陸無雙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說他……他到哪裡去啦？咱們日後……日後還能見到他麼？”
程英道：“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
她話雖如此說，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02
張無忌大婚，趙敏不帶任何兵馬，孤身前去搶親。廳堂上是正派和明教熙熙攘攘一大堆人，都對她抱有深刻的敵意，局面已經不能再糟糕。
作為明教的逍遙二使之一，範遙曾在汝陽王府受過她的恩惠，怕她把婚慶大事搞得尷尬狼狽、滿堂不歡，便給她一個臺階下。
範遙眉頭一皺，說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強不來了。”趙敏道：“我偏要勉強。”03
少林寺舉行屠獅大會，張無忌前往搭救義父金毛獅王謝遜，需要打敗少林三渡。彼時，周芷若已經練成九陰白骨爪，張無忌希望能與她聯手，或許九陰九陽能取勝，便深夜去找她。
周芷若冷笑道：“咱們從前曾有婚姻之約，我丈夫此刻卻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沒傷你性命，旁人定然說我對你舊情猶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罵我不知廉恥、水性楊花。”張無忌急道：“咱們只須問心無愧，旁人言語，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04
黃蓉將歐陽克騙到設好的陷阱裡，六百多斤的大石頭從頭頂滾下來，壓得他動彈不得。
《射鵰英雄傳》的原文有這樣一段描寫：
歐陽克低聲道：“黃姑娘，多謝你相救。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見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歡喜。”黃蓉心中忽然感歉疚，說道：“你不用謝我。這是我佈下的機關，你知道麼？”歐陽克低聲道：“別這麼大聲，給叔叔聽到了，他可放你不過。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裡，我一點也不怨。”黃蓉嘆了口氣，心道：“這人雖然討厭，對我可真不壞。”歐陽克一生竊玉偷香害人無數，自己危在旦夕，不去想如何逃命，如何手刃仇人，心裡想的卻是能死在心上人手裡真好，死也要讓心上人躲過叔父的仇殺。
當然，後來歐陽叔侄脫離險境，拿起大惡人的劇本繼續表演。郭黃二人結為伉儷，生兒育女，奔赴沙場，是為天下人敬重的俠之大者。
歐陽克最讓人心疼的地方在於，他對黃蓉的愛不比郭靖少，卻沒得到正眼一瞧。
郭靖黃蓉夫婦最後一次出場，是在《倚天屠龍記》裡。夫婦二人將楊過的玄鐵重劍鑄成一刀一劍，屠龍刀授予郭破奴，倚天劍傳給郭襄。襄陽城破之日，夫婦二人與兒子同時殉難。
而這些，都與歐陽克沒有半點關係。
05
《倚天屠龍記》裡，殷素素道：“我曾聽爹爹說，郭女俠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她父親是郭靖郭大俠，母親是丐幫的黃幫主黃蓉，當年襄陽失陷，郭大俠夫婦雙雙殉難。”
俞蓮舟道：“正是。我恩師當年曾與郭大俠夫婦在華山絕頂有一面之緣，每當提起他兩位為國為民的仁風俠骨，常說我等學武之人，終身當以郭大俠夫婦為榜樣。”
百年以後，倚天江湖，世人只知道為國捐軀的郭巨俠黃幫主，只知道他們是峨眉郭女俠的父母。
至於那個半夜在江南野外玩泥人過家家的蓉兒，接口說“好吃”的靖哥哥，
紅馬白雕，明媚聰慧的少女，忠厚敦實的少年，還有誰記得嗎？06
程靈素喜歡胡斐，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要表達愛意，胡斐卻提出要和她結為兄妹。
她愛胡斐，卻沒有開口的機會，只能在八拜的時候，多磕兩個頭。
最後，為了救胡斐，她不顧一切為他啜毒，賠上了性命。
彌留之際，她慢慢站起身來，柔情無限的瞧著胡斐，從藥囊中取出兩種藥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黃色藥丸，塞在他口中。
她低聲說：“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知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會待你這樣……”
從《飛狐外傳》到《雪山飛狐》，胡斐繼續行俠仗義，又遇上袁紫衣和苗若蘭，從少年長成青年，留了一部絡腮鬍子。不知道有沒有那樣一個時刻，他會想起為救他而殞命的程靈素？
當年，程靈素為他化妝成虯髯大漢，他說：“二妹，我這模樣兒挺美啊，日後我真的便留上這麼一部大鬍子。”
她想說“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應”，但話到口邊，終於忍住了。
07
《白馬嘯西風》的結尾，白馬載著李文秀，緩緩地走向杏花春雨中的江南。身後，大漠風沙越來越遠。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無數風流少年，如花美眷，在二十四橋的明月裡吹簫，在春江花月夜的韻律中繾綣。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倜儻瀟灑的少年。
但是對於李文秀來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
08
《倚天屠龍記》後序裡最後一段話，是金庸1977年題的。
然而，張三丰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金庸長子查傳俠於1976年美國自殺。
09
《天龍八部》裡，蕭峰緩緩回頭，見到石壁旁一株花樹，耳中似乎聽到了阿朱當年躲在身後的聲音：“喬大爺，你再打下去，這座山峰也要給你擊倒了。”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幾句話，清清楚楚的在他腦海呼響起：“我在這裡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來。你……你果然來了，謝謝老天爺保祜，你終於安好無恙。”
蕭峰熱淚盈眶，走到樹旁，伸手摩挲樹幹，見那樹比之當日與阿朱相會時已高了不少。
10
《倚天屠龍記》的開頭，郭襄拿一隻金絲鐲作為信物，讓張三丰去襄陽投靠郭靖和黃蓉。張三丰不肯去受郭芙的氣，遂自立門戶，開創出輝映後世、照耀千古的武當一派武功。
然後寫到百年之後，張三丰從身邊摸出一對鐵鑄的羅漢來，交給俞岱巖道：“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於我，你日後送還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留傳少林派的一項絕藝！”
最讓人唏噓的，是百年時光的過渡，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到了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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