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HanGrowth
作者Han，硅谷一線工程師
上週，@小聲比比的一篇“馬蜂窩鬼城”文，爆出旅遊社區“馬蜂窩”數據造假，輿論譁然。
而在馬蜂窩發起訴訟後，梓泉那“若一去不？便一去不回！”的堅定應戰，也是看的我燃到爆炸。
這一幕，簡直似曾相識！
同樣緣起一篇報道，同樣是正面硬剛...
今天，我就來給你講講，這幾年硅谷創業圈最大的造假醜聞：90億美金估值獨角獸的隕落，就連主頁君當初都被忽悠了....
故事，還要從2013年的一個電話說起... ...
1
2013年5月16日傍晚，著名醫學家Ian，接到了一個電話。這是他老闆秘書打過來的。
放下電話後，Ian魂不守舍，顫抖地和妻子說：“她要出手了... 她要我明天上午去辦公室見她...”
“沒事，大不了咱不幹了”，妻子安慰到。
可是，誰能想到，就在那晚，Ian，自殺了。
Ian Gibbons
在Ian死後，他的老闆第一時間打來了電話。不是慰問，而是要求Ian的妻子，立即交出所有公司的機密資料。
到底是什麼資料？Ian到底又知道哪些秘密？
這些問題，可能只有他的老闆Elizabeth，知道答案...
一年後，Elizabeth和往常一樣，美美地走上了臺。
這次，是Ted演講。
Elizabeth Holmes
Elizabeth穿著她最愛的高領黑色毛衣，這也是喬布斯的風格。
畢竟，她要盡全力在公眾面前，維持“女版喬布斯”的人設。
在臺上，她又熟練地講起了故事。這已經跟投資人、媒體、政府重複過無數次，手到擒來。
她，19歲從斯坦福大學輟學，為了實現改變人類醫療的理想，創辦了公司。
現代醫療當中，有很多檢測項目都需要抽血，比如血糖血脂、肝功、血常規等等。
現有的做法，就是使用針頭，從手臂抽取。
可是，這樣做，不僅很疼，而且還受到場地和人員的限制，成本就很高。而且，患者也要等待很久才能拿到檢測結果。
但是現在，Theranos公司出現了！
Theranos的採血設備，只要幾滴血即可。抽取過程，也只需要在手指上扎一下，完全不疼。
隨後，將血樣，放到擁有專利技術的分析設備Edison中。檢測結果很快就能出來，並存到患者的手機App中。
這就是革命，它將會徹底改變醫療檢測。成功後，僅在美國，每年就可以節省近百億美元的醫療開支。
“我們已經可以進行200項血液檢測，不久，我們將會達到1000項！”
說完這句話，Ted演講臺下，掌聲雷動。
大家不僅被這改變世界的故事感動，還被這年僅30歲的創始人的容貌打動。
可是，人們不知道的是，這項檢測，根本就不準。或者說，根本就不可能。
這，就是公司首席科學家Ian，在Elizabeth耳邊重複無數次的結論。
當Ian接受邀請，從劍橋大學來到美國的時候，他原本覺得，自己就是換個地方做科研罷了。
但很快，Ian就發現，僅憑手指的幾滴血，根本沒法做科學的檢測，結果完全是不準的。
而在公司裡，他的角色更像是一個吉祥物，而不是科學家。
多少次，Ian都在建議Elizabeth重新思考，慎重發展。
可是，Elizabeth完全不在乎，還是照樣每天瘋狂應酬和融資，到處講故事，到處拉關係。
而Ian，也因為保密協議，不準在公眾媒體發聲。
這可把Ian急壞了。
因為，他的良心不安。不準確的檢測結果，會讓患者耽誤最佳治療時間，最後甚至造成死亡。
直到有一天，Ian的機會來了。
Elizabeth攤上了場小官司，是關於知識產權的。需要Ian，作為公司的首席科學家，出庭作證。
Ian決定，捅破窗戶紙，向法院和公眾澄清事實。
可這，Elizabeth絕對不會允許。
一改她在人前光芒萬丈的正能量面孔，背地裡，她開始對Ian百般施壓。
最終，便有了開頭的一幕：Elizabeth逼死了Ian。
“沒有一個是有效的...”，“沒有一個是有效的...”. Ian的妻子回憶說，這是Ian在最後彌留之際，嘴裡不停重複的話。
可是，反派能殺死一個科學家，卻殺不盡所有追求真理的人...
2
2014年，Ian去世一年後，26歲的小夥子Tyler，拿起了接力棒。
Tyler Shultz
Tyler加入公司，只因三年前，在斯坦福的一次活動上，被自己學姐迷人的願景所吸引。
可是，Tyler加入公司幾個月以後，就發現了重大問題：數據造假。
他們不是在研發Edison檢測儀嘛，為了提高準確度，Tyler曾被多次要求，剔除實驗報告中的異樣數據點。
對外宣稱的，已經達到國家標準的檢測儀，其實檢測誤差超級大！
比如，100個患者，居然有35人檢測不出來患病。
因為Edison完全不準，而患者又等著要結果，所以很多檢測，最終都是用西門子設備完成的。
這根本就是騙人嘛。
覺得自己的理想餵了狗，Tyler氣哄哄地，給Elizabeth發了郵件，打算做小報告。
可是等了幾天，回覆他的，卻是公司的二把手：
“我看了你發給Elizabeth的郵件。請你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行。哦對了，要不是看在你是George的孫子，我才懶得理你”。
原來，Tyler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官二代。他的爺爺George，那可是里根時期的美國前國務卿！
George Shultz
但這位二代也是有骨氣的，看了回覆郵件以後，當天決定立即辭職。
可能就和那幾個數據工程師找到小聲比比要曝光一樣，Tyler也在四處尋找媒體。
很多人，在聽到Elizabeth的名字之後，都選擇了拒絕。因為，這公司後臺實在太強大了。
看一看公司董事會的名單：前國防部長、前參議員、海軍陸戰隊上將、明星律師，赫然在列。
而這時的Tyler也才知道，自己的爺爺George，居然早在2011年，也加入了公司的董事會...
這背後的政府關係，看的人瑟瑟發抖...
3
就這樣，輾轉又過了一年。
2015年初，Tyler和《華爾街日報》記者John，聯絡上了。
John是很剛的，因為他有著絕對的新聞理想，還曾兩度獲得普利策獎，這個美國新聞領域最高獎項。
John Carreyrou
5月，他倆在硅谷山景城（谷歌總部所在地）的一個酒吧，碰面了。
Tyler這才得知，原來John早就覺得公司有問題，已經開始了調查。而且，John在之前，也已經和幾位公司內部的其他線人取得了聯繫。
倆人見面之後沒多久，讓人驚訝的是，Tyler很快就接到了他爺爺George的電話。
“公司說，你和記者碰面了？” 爺爺問。
“你們居然派人跟蹤我！” Tyler驚訝道。
“公司的律師要見你，你明天到我這來一趟”，爺爺說。
Tyler當然不想跟律師見面，太嚇人了！最後跟爺爺一番周旋，倆人同意，不帶律師，爺倆先見面聊聊。
第二天，爺爺在家裡對孫子進行了一番勸導，從家族大業到理想情懷，天花亂墜。爺爺總覺得，Tyler只是小孩子太年輕，不懂事罷了。
談話間，爺爺見孫子有點動搖，隨即提議：要不咱們就和公司簽訂一個保密協議吧，以後就不瞎比比了。
就在Tyler猶豫的時候，爺爺家的樓上居然下來了兩個律師！
原來，George說不帶公司律師都是假的！
不情願地，Tyler接過律師手裡的文件，看了看。上面規定的，除了讓他以後絕不吭聲，居然還要讓他供出其他幾個線人！
這時，屋子中的氣氛僵住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不是說好了只籤保密協議的麼！”爺爺先怒了，和兩個律師吵了起來 --- 也不知道是演戲還是真生氣。
旁邊的Tyler只是笑笑，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爺爺和公司耍了。
搖頭，轉身，他失望地走了...
就這樣，Tyler和爺爺、公司，徹底決裂了。
另一邊，美女老闆Elizabeth在過去這一年，可算是發展得順風順水。
沒有惹事的小討厭在身邊，她在公眾面前，吹得更肆無忌憚了。
她榮登《福布斯》雜誌評選的美國400富豪榜，成為當年度最年輕當選者。
因公司估值已達90億美金，而她持有公司50%的股份，所以身價達到45億美金。
她還登上了美國《財富》雜誌封面，被貼上改變人類醫療時代的巨大標籤。
她還獲得了美國最大連鎖藥店Walgreen的合作，會在店裡設立檢測中心。
而在2015年9月29號這一天，她的最高光時刻來了。在聯合國大會期間，她和馬雲及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同臺，探討未來。
接下來的故事，再一次證明了，什麼是盛極而衰。
就在和馬雲同臺半個月後，John主筆的，一篇足以載入史冊的重磅爆料，出爐了。
華爾街日報刊發《Hot Startup Theranos Has Struggled With Its Blood-Test Technology》，大肆揭露公司造假細節。
瞬間，輿論譁然。
Elizabeth，陷入驚天危機...
4
當晚，公司高層緊急彙集“作戰室”，商量對策。
而這一商量，就是兩天兩夜。
這倆天，桌子上灑滿了資料和吃剩下的外賣盒，大家的臉上全是愁眉不展。
其實，面對輿論質疑，最好的武器就是讓專家闢謠。
可是，先不說專家們是否願意出面，就算是願意，
公司名下的所有專家，也都因簽訂了保密協議，完全不能撰寫任何和公司技術相關的文章。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最後，Elizabeth表示，只有一個辦法了：老法子，繼續講故事。
她緊急離開作戰室，直奔機場，登上自己價值650萬美元的私人飛機前往美國東岸。
在途中，經過和公司高層商定，決定通過CNBC電視臺露面，因為和主持人Jim還有幾分交情。
很快，直播開始了...
這時的Elizabeth依然面帶笑容，依然鎮定自若，她悠悠地，又開始講起了心靈雞湯。
“當你想要改變世界時，這種事情就會發生...”
“一開始有人會認為你瘋了，接著他們就會打擊你.."
"可是，突然之間，你就改變了世界！”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
但是這次，圍觀群眾，果斷打翻了這碗雞湯。
《華爾街日報》見Elizabeth毫無悔改之意，接下來，連續發表十幾篇討伐文章，篇篇封喉。
接下來，美國各界上演了集體甩鍋之“牆倒眾人推”的文藝活動：
十天後，美國食品藥品監督局(FDA)開始甩鍋：正式發佈483號報告，曝光歷次檢查中所發現的問題。
兩個月後，美國衛生部(CMS)開始甩鍋：宣稱檢測過程可能直接危害患者安全。
與此同時，《福布斯》雜誌開始甩鍋：將Elizabeth從富豪榜除名，並決定將她的身價清零。
《財富》雜誌也開始甩鍋：稱Theranos公司嚴重誤導媒體。
無數投資人也開始紛紛甩鍋：此公司我們並未投資過。
再後來，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和證監會SEC，對Theranos展開了為期兩年的調查。
直到上個月，2018年9月5日，Theranos宣佈正式停止運營。
而Elizabeth則得到了報應...
繳納鉅額罰款，失去全部公司股份，且十年內不得再擔任上市公司的高層或董事。而刑事責任的調查，仍在繼續...
創業神話，至此終結。
6
真的，如果沒有Tyler提供的實錘，磐石一般的Theranos絕對不會倒的這麼快。
Tyler，是英雄。
就在那天，Tyler從爺爺家轉身離開之後，他就陷入了無盡的龐大的壓力之中。
公司開出了非常優厚的條件，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放棄了，可他依然決定和正義站在一邊。
當他決定繼續和公司硬剛的時候，公司強大的法務部門立即出手，直接讓Tyler不能喘息。
公司起訴他洩露公司秘密、誹謗造謠，而Tyler如果應訴，僅訴訟費就要40萬美金！
可是，Tyler還是沒有軟！他選擇，賣掉房子，繼續！
就這樣，家人的埋怨，利益的誘惑，威脅的恐懼，強大的後臺，他都堅強地頂了過去。
後來，雖然他的爺爺也迫於壓力公開表示，支持孫子。
可是在那之後，孫子和爺爺，就永遠沒再見過面了。
這可能就是維護真理的代價吧... ...
現在，中國和美國幾乎瓜分了世界的獨角獸企業，是全世界前進的最強勁動力。
我總覺得，中國和美國不差啥，尤其是從來不缺像Elizabeth一樣會講故事的人，
可能缺少的，是Ian，是Tyler，是John，是這些蠢人。
他們愚蠢地，放棄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換來的，是一份公平。
這份公平，能讓資本投在最有價值的企業上，而不是淹沒在虛假的泡沫之中。
這份公平，能讓人內心平靜，讓人堅信努力終有回報。
這份公平，能讓你多年以後回頭時，依然可以堅定微笑。
ref：
https://www.vanityfair.com/news/2016/09/elizabeth-holmes-theranos-exclusive
https://www.wsj.com/articles/theranos-has-struggled-with-blood-tests-1444881901
https://www.foxbusiness.com/features/theranos-how-to-blow-9-billion-in-6-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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