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记忆:举步维艰

举步维艰

三线记忆:举步维艰

 困难就是礁石,海浪敢于进击才能激起美丽的浪花。

在生活中也同样,很多时候,困难就像弹簧,是一阵子的事,但关键是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

老郭接到工人围堵厂办公楼的消息时,是下午3点多钟。他是厂里销售处业务员,来陕县这边催款已经是第3天了。

路旁一个很简陋的香烟小摊后面,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佝偻瑟缩在飕飕飕的寒风里。尽管她穿着一件老大老大的军大衣,几乎把整个头都藏在竖起来的领子里,但仍被冻得满脸紫青、浑身打颤,不断地使劲跺着脚。

也许是冬天的缘故,街头上的行人不多。老郭走过去两步了,又止不住地转回身来。他本来是不抽烟的,但他还是买了一盒“红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由于什么。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生意呀?”他一边掏钱一边问道。

“碰呢,有时候好有时候赖。”她给找钱时,两只手抖得几乎捏不住钱,“厂子里不景气,下岗了,不出来挣俩钱咋办?”

“都不容易”。老郭是给她说的,也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可不是咋的,稍有点办法谁还会在这大冷的天里出来……”

是呀,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出了问题不可怕,但关键是如何去解决呢?看着这位冻得瑟瑟发抖的中年妇女,老郭心里一阵阵酸楚。

他不敢再问下去了,急忙离开了小烟摊。一路上,脑海里一刻也没有闲着,一直不停地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破局”。摊子大,包袱重,周转不灵,资金短缺,厂子走到了今天,这是所有国有企业致命的通病,就像是带着枷锁镣铐在跳舞跑步。它完全不像一些个体企业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为所欲为,不择手段,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偷税漏税,克扣工资、重金收买,巧取豪夺,没有任何顾及,甚至可以对国家和职工不负任何责任,国有企业能那样做吗?尤其是某些个体企业所干的那些横行无忌、明目张胆的事情,对国有企业来说,则全都是违法乱纪、动辄得咎的行为。

他不清楚,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下,国企得付出多少倍的代价和努力才能保住不败下阵来?就是再能干的人,面对着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又能干出多好的业绩来?他们的苦衷有谁来理解呢?

旅店里没有暖气,加上临近春节也没有客人,旅店里显得空当当的,给人的感觉就像在冰窖里一样,加上灯光也很暗,就显得更冷。在一家小店他喝了碗稀汤后,就回到旅店,斜躺在床上,脑海里将昨晚的情景如过山车般过进行了回放——

三线记忆:举步维艰

 昨天下午,他是好说歹说才把那家管财务的人请到镇上的那个唯一的、冷清的小饭店里。快过年了,饭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时令的新鲜的菜肴也没有,四菜一汤,两瓶老酒。

那个管财务的人倒也爽快,坐下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要钱的事,就拧开瓶盖将酒倒进了几个水怀子中,笑着说:“兄弟,哥知道你啥意思。不过这到年关了,我们厂里的经费也困难,要不这样,你喝一杯给你十万咋样……”他想给老郭一个下马威。

“说话算数吧!”

“算数。”

老郭虽说也能喝一点,但这一口一杯,还是有些为难。这时也只是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中,那我就先喝为敬了!”说罢,他颇具豪情地端起酒杯,一扬脖,将三个杯子的酒“咕咚、咕咚”地倒进肚子。一连三杯,财务科长也怔住了,他夺下酒杯说,“兄弟,别喝了,明天咱就办理。”

喝下去的那瓶劣质的曲酒让他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电话的铃声大概是惊搅了旅馆老板的好梦吧,他有些很不耐烦的隔着长长的走廊,扯着喉咙地唤“103房,电话”,末了还不忘嘟囔一句:就刚睡下就给人吵醒。

电话是保卫处长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工农厂的工人把办公楼给堵了,这会还有人来煽动前进厂职工搞声援,整整做了一上午的工作,保卫处连经济民警算上一共出动六、七十来号人也没能顶住事,整个厂子乱成一锅粥了。工农厂这会儿至少聚集了有几百号人,连运送炸药的车都开到办公楼下。几个领头说了,他们要是还领不到工资的话,就准备开着车集体到县里上访请愿。

这么多人真要是一起出去了,不说别的,光那炸药车往人群中一放,还不把县城闹翻了天!保卫处长的话还没讲完,话筒里就又传来“砰”一声,像似办公室的门被揣开了。紧接着,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嘟、嘟、嘟……”的盲音。

显然又有啥情况发生了,若不然,不可能话没说完就火急火燎地扣了电话。老郭顿时睡意全无,他披上衣服有些发愣地坐在床上,一时也想不出究竟该怎么办。

对厂子的困境,他很清楚。

实在话,作为厂里长大的“二代”,他在厂子里度过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可以说,除了上学外,几乎就没离开过厂子,对工人们的吵架、上访、请愿、闹哄,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是啥稀罕事。甚至有时似乎都是见怪不怪、睬也不睬了。尤其这年把子,车间开开停停,工资发不下来,闹哄这就好像成了家常便饭,几只青蛙叫,难道还能叫翻了天?

可这回真不同了,几百号工人,谁知道还会来多少,况且还有一台运输炸药的危险品车辆也被开到办公楼下,甚至还有人扬言,再不发工资就围着炸药放鞭炮!

这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个啥闪失,那就不是聚集闹事的事儿,是人命攸关,财产安危的大事,非同一般。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揉了揉有些麻木的眼睛和太阳穴。本想给厂里再打个电话,但电话号码没拨完,就又给放下了。电话接通了自己又能说什么呢?这几个月来,为了“要帐”,除了值班的,他们供销处人员几乎是倾巢出动,个个是十八般武艺全用上,竭尽全力。眼下不能按期结算是所有企业经营中遇到的常事,这有钱的就是大爷,要钱就得当孙子。

“物有甘苦,尝之者识;道有夷险,履之者知。”老郭这边要帐不容易,而在另一处赊帐的更难,甚至是连老脸都豁出去——

“赵老板,这外头的欠款不是没要回来吗,看在咱们合作多年的份上,就再赊一回吧?那边只要有回款,保证第一时间,就把钱给您汇过来!”见业务员于大个子被哄出了门,老李赶紧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递了根香烟过去。

“我说老伙计呀,不是我不信你们。就算是我信,可大伙们都说你们厂是骗子啊!要不你先把前期欠的款拿来一部分……”对方伸手推过他递来的烟,不客气地说。

“骗子,咋能说我们是骗子……”

一听对方说是骗子,于大个子心里不是滋味,急欲争辩。见状,老李急忙拉住他,“赵哥,我们不是骗子,这厂子里暂时确实是遇到了点困难。您就高抬贵手一次,再帮帮我们吧,要不先给我们批上二十吨,不,十五吨也中,要不我这回去没法儿交代啊!今个在这也发誓,要不赖账,以后我在你面前就不是男人,狗吃啥,我就吃啥!”

见话都说到这份上,销氨厂的主管也不好再往下推辞了,半天叹了口气说,“实话跟你说吧,咱都不容易,我们辛辛苦苦了一年,到手的也都是这些白条子,不瞒你说,我都被扣了几个月工资了……哎,不说了,最后一回了。以后不带钱来,咱们就不再谈合作的事!”

……

室外的寒风飕飕地刮个不停,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期,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逼人的冷空气让老郭接连打了几个冷颤。

说句良心话,厂子里的这种状况,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心里也清楚,对工人们的闹事,既不能全推到市场经济、归于深化改革带来的,也不能绝对地说是谁对谁错,与谁有没有关系。

从建厂至今,工人们哪一个不是从苦日子中一步步走过来。一直以来,他们相信国家、相信政府,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领导指向哪就毫不犹豫地奔向哪里,心甘情愿,不讲报酬、不计得失,以极少的收入,以极大的奉献,国而忘家、利不苟就。然而现在,干了一辈子工作却连工资也发不出来,甚至连过年过节以至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也成了问题,难道还不能让他们说说心里话、发发牢骚吗?

三线记忆:举步维艰

图来自网络,与文无关

 如今早已经不是早些年,随便一句话,就会地动山摇,震得山响。现在即便是一份一份的红头文件不断地往下发,即便是三令五申、正言厉色,但下边的工人都是举家过日子,发不出工资,拿不到钱,说的再好都等于白说,看不到真金白银,谁也不会把文件、口号、指示等当成一回事。彭立心里也理解,也很同情他们,工人们之所以聚众起来围攻办公楼,说到底也是企盼厂里能再度好起来。

可市场它不相信眼泪呀!我拿什么来拯救厂子?

一想到眼前的头痛事,老郭的心情有些烦燥。遂走出旅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室外的冷空气给他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他贪婪地呼吸着,想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他很清楚,企业销售业绩的高低,决定着厂子经济的兴衰,换句话说,供销就是厂里经济的晴雨表。为使厂子经济能够复苏,他们算得上是“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在前前后后半年的时间里没有回过一次家,几乎跑遍了中国的每一个地区。谁也说不清楚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们究竟睡过几个安心觉,常常是睡到半夜里,猛的一个激灵突然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可这“赊帐”、“讨帐”,它就像一个怪圈,理解了还好说,不理解的人还总以为业务员是吃香的,喝辣的,在外面是人五人六的,满面红光、脑满肠肥的样子。殊不知,他们为了厂里了利益,除了低三下四地求人,就是厚着脸皮死磨烂缠,哪一个又不是在当孙子。

负责采购的老赵和于大个子,为了采购回生产所需的原材料,都大半年了一直都在外奔波,每天都在求爷爷告奶奶,没睡过一回安稳觉,没吃过一顿热乎饭,这容易吗?

那业务员小王新婚没多久,就外出找市场跑业务,一出去就是几个月,新婚的妻子嫌他钱没挣几个子,家倒是不顾了,跟他整日打打闹闹、争吵不休,最终家庭破裂,俩人分道扬镳。

……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老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的压力山大。呛人的廉价纸烟味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老郭在接连吸了几支烟后,待烦躁的情绪得于稳定住了。亲眼目睹了一切——厂子衰落,产品在竞争中吃的败仗是一场接一场,所面临的失败,沉痛而严酷,此时无论是豪言壮语还是文过饰非都无济于事。这很现实,他也不想粉饰太平。

此刻,工人“闹事”的风波,除了几位代表留下正在座谈,其他员工都已经回去,这次的风波暂时是结束了,但会不会有新的一轮,这还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若找不到新的路径,接下去仍是危机四伏。

之前,他也曾踌躇满志、傲视群雄,发誓要把“前进来了”的大旗插遍大江南北。然而,位卑言轻,加之僵硬的体制机制,使他难以施展手脚,总觉得被一张无形的笼罩着,难以言说。

眼前的问题究竟该怎么办?只有先解决了眼前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才能随后去着手解决。可是从其他几个业务员传来的消息,情形并不乐观。

……

离开了陕县,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山西临汾,与那里的业务员进行汇合。山西是他们新打开的新市场,所有关系户都还有待磨合、联络。一下车,来不及喝上一口热汤,就忙着一家一家企业进行回访,洽谈业务,等他搭乘着最后一班的长途客车疲惫不堪地返回到厂里,已是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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