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我們就是母女

在她睡不著的夜晚,她發現,婆婆也是通宵不眠。她知道,婆婆和她一樣,都在思念著同一個男人。

那年秋天的傍晚,她的丈夫下班時,被一輛違規超車的小車撞了。當她趕到醫院時,最終,還是沒能見到丈夫最後一面。

這一天,距她和丈夫結婚才三個月零七天,她27歲。

傷心欲絕的不僅是她,還有她的婆婆。白髮人送黑髮人,患有高血壓的婆婆在兒子的葬禮舉行時,突然中風被送進醫院。

婆婆早年喪夫,只有這個獨生兒子,兩個月前,婆婆才從小鎮來與他們同住。如今丈夫去世了,照顧住院的婆婆,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

白天,她在單位和醫院裡來回奔波:晚上,回到家,一桌一椅一床一碗再也沒有往昔的溫馨氣息,全散發著淒冷的氣息。於是,她像一塊被水淋溼過的海綿,只要稍微一按,她的心就能滲出淚來。她以為自己渡不過這條傷心的河流,但生活,總是要過下去的,尤其,想起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的婆婆,她必須堅持下去。

“至少,我要照顧婆婆出院,送婆婆回鎮裡,也是對丈夫最最好的一個交代罷。”照顧婆婆的時候,有時,這個念頭,會突然從她腦海裡冒出來。她不是不想留婆婆在城裡,雖然她和丈夫結婚買新房時,有一半的房款是婆婆的積蓄,而是,在她的下意識中,她覺得,在小鎮中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婆婆,回到小鎮裡生活,才是正常的歸宿罷。

那天下午,她去醫院接婆婆出院,本想讓婆婆先在家裡過一夜,再聯繫婆婆在小鎮的親戚,把她送回小鎮休養的。晚上,她照顧好婆婆睡下後,在客廳裡往小鎮打電話,可是,剛接通,說明情況後,小鎮那邊的電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便掛斷了。

她的心,霎時縮成了一團。

二個月前,丈夫堅持讓婆婆來和他們一起生活。婆婆把鎮裡的房子賣了,可是,丈夫卻丟下她和婆婆先走了。丈夫是有一個舅舅的,可是,舅舅那一大家子,在鎮裡也過得艱難,婆婆這個樣子能到哪裡去呢?去哪家都是給哪家拖累呵……

她靜靜地回到自己的臥室,呆呆地望著床頭上方的牆。牆上的精美畫框裡,一襲潔白婚紗的她依在丈夫的懷裡,丈夫正靜靜地衝著她笑。風撲打在玻璃窗上,響聲寂寥。她雙手掩臉,淚從指縫間流出來時,她做了一個決定。

而此時,冬的陰冷伴著這一路的風雨飄搖,亦步亦趨地走近了,滿街都是冷冷的風,她的丈夫去世已兩個多月。

但她的決定,卻讓她的父母難過嘆息。

你還沒有孩子,她現在可是一個殘廢的人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了,可你,總要繼續生活的呵,你聽媽的話,多為自己著想吧。母親流著淚對她說。

媽,我不忍心。她搖著頭,嘆息著。她明白母親的愛女之心,可是,她一旦做了決定,便不再動搖,就像當年她愛上丈夫時一樣。

丈夫在世時,因為有了丈夫的體貼和照顧,她是一朵花,無需為衣食住行而憔悴,只需要美麗地綻放便可:丈夫去世後,她便成了一棵樹,婆婆成了樹下一棵弱不禁風的小草。

婆婆得知她決定時,淚水漣漣地握著她的手,語不成聲。她淡淡地笑,說,媽,我會好好照顧您的,您放心。

從此,這句承諾,抵擋了她身後所有的閒言碎語。

她還要工作養家,於是,好不容易請了一個保姆照顧婆婆。但是,行動不便的婆婆,時常大小便失禁,保姆嫌髒和累,照顧的不盡心,晚上,也不肯在她家裡過夜。於是,她經常在傍晚下班時,匆忙趕回家,做晚飯,喂婆婆吃飯,臨睡前,幫婆婆洗刷、按摩身體大約半個小時。婆婆經常每晚要上三、四次廁所,起初,婆婆有顧慮的,不怎麼敢告訴她,於是,汙物全拉在床上了。

媽,您還介意什麼呢?就把我當作您的女兒吧。她為婆婆清洗身體時,柔聲說。

婆婆流淚無語。

她四處尋醫問藥,以求婆婆能早日康復。聽說中醫的針灸對偏癱施術有方,她去找一位中醫,請醫生上門為婆婆治療。已是深冬,天冷的讓人直髮顫。醫生在婆婆的身體上扎滿了銀針,自然,無法蓋被子保暖。她特意買了一部暖風機放到婆婆的房裡,給婆婆取暖,可是,為了省電,她的房裡卻是冰涼的

而在丈夫未去世時,她和婆婆的關係是一般的。她記得那時,婆婆剛從小鎮來,因為生活習慣與她不大相同,愛吃蒜頭,可她討厭蒜頭的味道,曾給婆婆擺過臉色的,婆媳關係有好幾天是緊張的,幸虧丈夫從中周旋……一想到丈夫的溫厚善良,她便默默地笑。有時,佘寒猶厲的深夜裡,她睡不著,起來,發現婆婆也經常通宵不眠,她知道,她和她一樣,都在思念著同一個男人。

往前走,往前走,一切,都會好的吧。她心裡唸叨著,重又回到床上休息。

就這樣磕磕絆絆地走了兩年,兩年裡,她的生活和歲月,婆婆佔據了主導位置。

可她,還有自己的生活。

後來,有人給她介紹對象,說,芸兒,你別傻了,你這麼年輕漂亮,趁早找個有錢男人嫁了,她就讓她家裡人照顧吧!

她笑笑。婆婆自從出院後,婆婆的家裡人只來過一次電話,從此再也沒露面。她知道,不是他們沒有情,而是他們在生活的艱難面前退縮了。

芸兒,去看一看吧,你看你這兩年憔悴成什麼樣了?你總歸有自己的將來呵。她的父親說,淚溼於眶。母親撫著她消瘦的肩膀,早已泣不成聲。

她仍是笑笑,說,等我婆婆能站起來,再說吧,不急。兩年的針灸治療,婆婆已經可以用語言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身體機能也漸漸在好轉。

可是,有時,在獨自一人時,回首處,辛累和無人理解的痛,和為治療婆婆付出的大筆費用已使她難以負擔,她感覺日子裡似乎佈滿了地雷,愈走愈擔驚受怕,氣餒也就心生出來,急切地想找一隻肩膀靠一靠。

所以,她終於還是答應了母親的安排,見了一個男人。

男人很喜歡她,幾次接觸後,她覺得男人還好,心想,也好,就這樣交往下去吧,但未幾,他知道了她更詳細的情況。

那天晚上,她和男人見面,男人說,如果我們結婚,她也跟著你麼?

她愣了愣,才明白男人說的“她”是婆婆。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男人沉默不語。這時,已是春天了,她的丈夫已去世近三年了。她望著公園裡的綠意盈盈的一草一木,心卻一點點地荒涼下去,她轉身走了。

那一晚,她回到家,眼睛仍有些紅腫的。母親有時會來幫她照顧一下婆婆,所以,婆婆是隱約知道她和男人交往的事情的,見到她的神情,有幾分明白了。

深夜,她被一聲巨響驚醒。起來一看,婆婆已掉在了地上。是婆婆故意這樣做的。婆婆說你別管我了,你好好嫁個人吧。

我不管你,誰管你呢?媽,你就讓我好好管一管你吧!她摟著婆婆,嗚嗚地哭。

她懷裡的婆婆,像個孩子一般也嗚嗚地哭,那一刻,她發現,她和婆婆離得那麼近,近的讓她欣慰,和有些心酸。

丈夫去世後的第四年秋天,婆婆的身體康復趨勢良好,可以走路了,也可以幫著她做些簡單的家務,比如,疊衣服、掃掃地,但四肢仍然不能自由流暢地行動的。她不讓婆婆做家務,怕婆婆累著。

就等於鍛鍊吧,身體早日好了,咱娘倆也早日過上快活日子,是不?婆婆說。

她笑,說,媽,咱們現在不就過著快活的日子嗎?於是,她和婆婆歡快的笑在屋子裡盪漾起來。

這時,她又認識了一個男人。男人有溫厚的笑容,有自己的公司,每次來她家,總能和婆婆聊得開心,她在廚房裡忙碌著,心溫暖而愉悅。

初春的一天,她的生日,男人向她求婚,當著婆婆、她父母和所有親戚朋友的面。

有朋友調皮,開玩笑問男人,你比芸兒小兩歲,愛她什麼呢?

男人笑眯眯地說,很多,但最喜歡的,就是她對親情的理解,所以,我相信,將來她也會對我媽好的。

婆婆拉著她的手放到男人手裡,衝男人說,要好好對她,否則,我死了也不饒你。

眾人大笑。

繁花擁簇裡,酒店包房裡流金溢彩,她像一株安靜的植物,看著婆婆眼裡的淚,感覺過往的傷痛就這樣散落進塵埃裡,她喜歡男人的話,男人是理解她的,她知道,她和男人的親情會從此蔓延下去,就像她和婆婆的親情。而有的親情,雖然沒有血緣,但它因了一顆冰清玉潔的心,便成了一種冰清玉潔的親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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