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聞生別離,不言死別離。無論生與死,我獨身當之。
北風吹枯桑,日夜為我悲。上視滄浪天,下無黃口兒。
人生不如死,父母泣相持。黃鳥各東西,秋草亦參差。
予生何所為,死亦何所辭。白日有如此,我心徒自知。
——方維儀《死別離》
一首死別離,道盡一生殤。
出生在安徽桐城的方維儀,祖父方學漸是明代著名學者,父親方大鎮為明大理寺少卿,有姐方孟式、堂妹方維則、弟媳吳令儀,均是有學識有才華之人。更何況,她後輩子侄中,出了個方以智(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學家、科學家)。
以此看來,方維儀的才華自是不在話下。
或許是天妒英才,也或者一直應著那紅顏薄命的詛咒,方維儀的一生,如果說苦,卻也衣食無憂,如果說不苦,卻又17歲守寡,18歲夭女,承受了這世間生離死別的苦楚。
01才女難逃沖喜命
自幼長在文官世家,書香薰染,方維儀小小年紀,就已經才華顯露,詩歌書畫造詣皆為世人讚歎。
17歲,花一樣的年紀,春風正得意。
一紙婚書送入閨閣之中,方維儀顫抖的雙手,已然寫不出感人的詩句。
桐城姚家,公子孫棨是多年的病秧子,從今往後,她方維儀就是他姚孫棨的妻子。
隨侍丫頭拾起掉在地上的婚書:
“小姐,這不是明擺著是讓你去沖喜嘛!”
方維儀接過婚書,似乎已經看淡這一切:
“自古婚姻大事,均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又怎能例外。”
傳統的思想讓方維儀邁不出自己的命運,她默認了這一切。
大紅花轎,嗩吶嘹亮,桐城方家嫁女,自然是一番前所未有的熱鬧。
新人坐在花轎裡,從姚家正門而入,終成為姚家媳婦,方維儀便恪守著婦道,孝敬公婆,服侍身在病床的夫君,幾月如一日。
然而無論怎麼費心盡力,姚孫棨還是拋下多才善良且恭順的方維儀去了。
姚家一片哭聲,方維儀也一時暈倒。
剛剛甦醒過來,姚家婆婆悲傷中帶著喜悅:
“兒啦,你不可再傷心了,仔細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什麼?我有身孕了?”方維儀不敢相信,丈夫剛剛去世,卻又留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強撐著身子,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婆婆,好好保重自己,為姚家生下這個遺腹子。
02禍事從來不單行
戴著孝,懷著已逝丈夫的骨肉,方維儀處處小心,靠讀書畫畫度日。
綠蘿結石壁,垂暎清芬堂。
孤心在遙夜,當窗皎月光。
悲風何處來,吹我薄衣裳。(方維儀《北窗》)
熬過孕中的不適,方維儀迎來了女兒的降生。
姚家的呵護,方家的小心,沒能讓她的女兒茁壯成長,幾個月後,女兒亦歿,成了她心裡永遠的痛。
餘年十七歸夫子,夫子善病已六年……明年五月,夫子疾發……至九月大漸,傷痛呼天……遺腹存身,未敢殉死;不意生女,撫九月而又殂。天乎!天乎!一脈不留,形單何倚?(方維儀《未亡人微生述》)
幾經思量,她已經太多的觸景生悲情,於是堂前告公婆:
“今夫去女夭,實不想留在傷心地感懷,肯請公婆放我回孃家,兒媳必定恪守姚家規矩,清白做人。”
如此情深意切,姚家找不到理由反駁,心中本就愧疚給了她這樣的際遇,所以也就依了她的心願,風風光光地將她送回了孃家。
從此,方家的清芬閣,成了方維儀一生棲息的地方。
與十六歲孀居的堂妹方維則,與弟婦吳令儀,一起切磋詩畫藝法,倒也安生平和。
一日與方維則閒聊:
“咱們女兒家的作品,其實很值得推崇的。”
方維則立即響應:“二姐是想將從古至今的女子的作品,編輯成冊嗎?”
“是呀,我們也算是為婦女做了一件有益的事。”
說到做到,幾個人靜下心來,收集資料與作品,終成了《宮閨詩史》兩集,一集為正,一集為邪。
03潛心教侄成大器
如此詩書度日,與弟婦吳令儀一起研究詩詞歌賦,一起教導幼小的侄兒方以智。
原以為就這樣平淡地過著,為著後世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就足以安慰孤苦的一生。
那一年,吳令儀臥病在床,方維儀前往探病。
吳令儀拉著她的手:“二姑才學過人,密之(方以智)讓您教導,我也能安心去了。”
方維儀一陣黯然,似乎是看慣了這樣的生離死別,卻也不免悲從中來:
“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我還等你好了,一起寫詩作畫呢。”
吳令儀苦笑了一下:“二姑就別安慰我了,我的身體我清楚,如今你弟又外出作官,留下密之一人,只有你能教他了。”
方維儀默默地應著,且放下那些憂思顧慮,潛心教育方以智、方子耀,怕負了吳令儀的臨終囑託。
一邊教導侄兒侄女,一邊將吳令儀的手稿整理成冊,為《秋佩居遺稿》,使之傳世。
方以智在她的教導下,更是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齊名。
智十二喪母,為姑所託。《禮記》、《離騷》,皆姑授也。
方以智如是說,承認自己的成就與姑母的教育分不開。
方子耀盡得方維儀真傳,成為了繼她之後的書畫俱佳的才女,萬里抱兒歸,成就千古奇談,並有《寒香閣訓子說》傳世。
04清芬閣裡愛國心
人生坎坷,生活繼續。
方維儀在孃家的清芬閣裡,譜寫了動人的華章。
明清交替,各種矛盾日益激化,國事、戰事、家事似乎都集中在了一起。
清芬閣裡,似乎能遠遠的聽見清兵與明軍的激戰聲。
蟋蟀吟秋戶,涼風起暮山。
衰年逢世亂,故國幾時還。
盜賊侵南甸,軍書下北關。
生民塗炭盡,積血染刀鐶。(方維儀《旅夜聞寇》)
她感慨:
“可惜我是女兒身,不能上戰場,惟有詩書兩三行。”
愛國的方式,不只是上戰場。
從17歲守寡開始,到84歲離世,方維儀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唱了一曲愛我中華。
《清芬閣集》8卷,《楚江吟》1卷,《尼說七惑》1卷等,字裡行間,除了離愁,更多的是愛國熱忱。
尤其是《清芬閣集》裡,除了收錄自己寫的詩,還有很多關於詩歌理論的精闢闡述。
作畫技法師從宋代李公麟,繪《觀音大士圖》,得世代相傳,稱為白描之典範。
墨花寒卷秋潮空,毫端輕染春雲笑。(吳詢《題清芬閣白描大士圖》)
“三百年中大方名筆,可與頡頏者不過二三而已”清朝書畫家、畫學史論家馮金伯如此評價方維儀的白描。
不管是17歲,還是70歲,方維儀都沒有停止過對文學和藝術的追求,直到84歲那年,她離開人世。
而世間,除了對她人生際遇的唏噓以外,更多的,是對她一生成就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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