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的這個夏天，倪妮迷上了世界盃。儘管她自認只是個「極偽的球迷」，「也不懂哪個隊強，也不認識球星，真是什麼都不懂」，但是在工作間隙，那些閒下來的深夜，她就喜歡一個人看球。她不說誰踢得好，而是誇他演技好 —— 能夠不動聲色地把球盤到禁區再假摔，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挺有意思的」。
小組賽第一輪，西班牙對葡萄牙。開場 2 分鐘，萬眾矚目的 C 羅得到了罰點球的機會。整個鏡頭裡只剩下他，倪妮被吸引住了：「你可以看到他在調整呼吸，然後再踢出那一腳。基本上所有踢點球、任意球或者角球的，都會給這個特寫，你就能看出每一個人的素質。」
倪妮：Gucci 連衣裙、絲襪及樂福鞋，老太：Gucci 襯衫
於是女演員津津有味地觀察那一刻，彷彿在捕捉「Action」之前影帝的準備動作。北京的夏夜裡，她披著長髮，伸出手捉住腳踝盤腿坐著，望著，想著。標誌性的杏仁眼半垂的時候，她會顯得有些疲憊，但看起來依然極年輕，甚至比 7 年前出道時更甚。
對於體育競賽中的得失，倪妮有強烈的同理心。這個南方女孩是在濃烈的競技氛圍中長大的。她練過體操，履歷中有「江蘇省國標舞冠軍」，也有「國家二級游泳運動員」。整個青春期，她幾乎每晚放學後都自己騎車去體校，一猛子扎進水裡，然後和 50 米長的泳道較勁。她一次次累得想停又不能停，耳邊只有嘩嘩的水聲。怎麼撐下去呢？「你得學會跟自己對話。」
不過，要到很久以後，她才能真正理解那種「自己跟自己決鬥，跟自己相處」的滋味。那時，她成為演員已經有些年頭了。
人人都說，這個圈子是最熱鬧的：追光逐影，也爭名奪利。風口上，似乎誰都有機會去踢出那至關緊要的一腳任意球。勝者在喧囂中光榮，敗者也會聚集好奇、成為談資。
但三十歲的倪妮，卻要在其中重新開始體會孤獨。
Gucci 外套，Acne Studios 襯衫，Miu Miu 鉛筆裙
「人都害怕孤獨，但是都不敢面對，都選擇逃避，就像逃避錯誤。當你開始覺得不想讓自己好受一點，真正地敢去面對的時候，我覺得才開始成長。」那自己呢？她抬起竹節一樣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輕釦在頸間：「是的。」
入行 7 年了，倪妮從懸疑片、愛情片、青春片演到奇幻古裝片。每種類型的招牌角色，她也幾乎試了個遍：英姿颯爽的女俠，逆天而行的女神，心生別唸的小城少婦，永遠缺乏安全感的都市女孩，以及為了初戀莫名墮胎的中學校花 ——「小妞電影」火的那幾年，她甚至一口氣拍了 3 部。論刻苦，她達標了；而論靈氣，她也不是拿不出手。人們屢屢稱讚她愈加精進的氣質，以及從不失手的品位，但電影評價平平、主角演技不受關注也是事實。
倪妮：Chloé 襯衫、連衣裙及項鍊，老太：Marni 毛衣、長褲，Acne Studios 襯衫，Simone Rocha 穆勒鞋
連她自己，也覺得不過癮：「好像我目前演的角色當中，很少有帶個人印記的東西。我演砸過很多戲。《新娘大作戰》演得不好。《匆匆那年》演女高中生，真的是能憋出內傷，我說，我都這把年紀了……《悟空傳》也演得不好，前半段我要努力提高嗓音，扮可愛，我自己聽著都起雞皮疙瘩。」
女演員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職業是被動的。劇本是什麼樣，攝影是什麼樣，最後的剪輯是什麼樣，戲份還剩哪些，什麼時候上映，觀眾買不買賬，喜不喜歡這個妝容……在「Action」那一刻都是未知數。接戲的時候，「智囊團」預測這個題材流行、火，觀眾最喜歡，等到殺青，已經過了幾重山。更何況，她那些年也懶 —— 既然知道結果完全無法控制，乾脆都聽安排 —— 除了儘自己所能地演，就「真的是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
如今，倪妮對自己的評價也許比旁人還尖刻：「除了第一部，沒有什麼特別能讓大家覺得優秀的作品，但大家還是覺得你在這樣的一個女演員的梯隊裡 —— 也太順了吧。」
就這樣，到了三字頭。這年齡對女人，尤其女明星來說，總歸有些微妙：是熱身剛做完，還是下半場哨聲已吹響？要儘快轉型，還是堅持自己的擅長？她沒想那麼多，也還顧不上焦躁。「我不會說我倪妮在多少歲的時候要有什麼，從來都不會。」
她只是記得，自己 21 歲的時候拍《金陵十三釵》，許多導演和製作人看完電影，都以為眼神落寞的女主演得有三十來歲了。那時，她已經知道登高容易跌重，就像衛冕冠軍往往在小組賽出局。當她第一次面對張藝謀時，對方問她，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感性的人，還是一個理性的人?註定將早早成名的少女回答，可能更理性一些。
Gucci 夾克、長褲、腰包及眼鏡
「執念是任何讓你感受到情緒波動的東西，比如說讓你覺得悲傷、痛苦，讓你覺得糾結、委屈的。」
「不放下我執，那就很容易成為你自己期許的犧牲品。」
在競賽之中看輕輸贏，要專一至誠，卻不能過於執著。一切都在於平衡，就像射門那一腳，偏了毫釐都是失。所以抬腿前，要調整呼吸，再調整呼吸。
採訪之前，倪妮先拍照。下午的陽光暴烈，空氣悶熱如蒸，花草紋絲不動，蚊蟲飛舞。她倒是好脾氣的樣子，換了一身又一身秋冬新款。她說自己以前不是這樣，「會不停地催：還不行嗎？是哪裡不行？我覺得挺好的，沒有什麼問題。現在是：OK，再來一遍，拍到行為止。」
閒時她學毛筆字，一頁一頁地描紅。一開始只能三列三列地描，描一會兒看看手機。現在，她可以一次把一篇寫完，不起身，不分心。
Gucci 外套，Acne Studios 襯衫，Miu Miu 鉛筆裙
以及大量看片，港臺韓國意大利西班牙，哪裡的都看，不論紅不紅。她淚點不高，看《頭號玩家》和《比利 · 林恩的中場戰事》都是哭完了後半程。今年臺灣電影《大佛普拉斯》廣受好評，她愛上了那個寂寞而浪漫的結尾：無父無母、只能去買超市過期便當的流浪漢肚財遇車禍死了。肚財唯一的朋友去他的居所，卻發現這個平時靠撿黃色雜誌來消遣的窮光蛋，做了一個自己的「飛碟」。她隨口背出那句旁白：「我想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
曾經喜歡搖滾的女孩，也學會了欣賞老人緩慢而寂靜的情趣。倪妮的父母在老家的小院種上了茄子、辣椒、柚子；水池裡養了錦鯉。每一天，二老都要在院子裡為植物澆一小時的水。她不禁想象，那水聲嘩嘩的一小時裡，父親和母親在想什麼呢?
今年，倪妮最重磅的作品是古裝劇《天盛長歌》。她第一次拍電視劇，在劇組磨了近七個月，拍攝時長破了自己的紀錄。然而，她演的鳳知微卻是一個孤獨的女人，國破家亡之後在險惡的新朝裡艱苦求存。在鏡頭下，她與親人生離死別，流的全是真實的眼淚。
下了戲，她和工作助理對詞，對一遍畫一劃，畫滿至少四個「正」字才算過。電視劇臺詞量大，她不敢怠慢，漸漸地，那些話也都成了自己的話。獨自一人的時候，她總覺得鳳知微也在她身邊，看著她，並不必說什麼。
把 2018 年的工作收尾後，她想，31 歲那年能不能去試試演話劇。花幾個月，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舞臺上，在一個小小的、安靜的劇組，然後在開演第一天，直面臺下觀眾挑剔的、好奇的眼睛 —— 她已學會了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學會了自己考慮時間和對手。
Gucci 連衣裙、眼鏡
多年以前，倪妮第一次看侯孝賢導演的《最好的時光》。少女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電影叫「最好的時光」？無論是上世紀 60 年代，民國末年還是千禧之後，男男女女都在相遇、戀愛和分離。一百年間，「戀愛夢」「自由夢」和「青春夢」循環往復，哪個才是最好的呢?
最近，她重看了一遍，看完就懂了。
「在當下這一刻，你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麼。不管是開心的、痛苦的、遺憾的，以縱向展開的生命為度量，這一刻都是最好的。你現在正在經歷的，就是最好的時光。」
未經tstyle.com.cn授權，任何單位、媒體、網站及個人均不得轉載、摘編或者採取其他任何方式使用上述內容；已獲得授權的內容，應當在授權範圍內使用，並註明來源。違反上述聲明對我方合法權益造成侵害的，將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
轉載請聯繫郵箱：[email protected]
閱讀更多 另闢蹊徑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