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電視上的流浪漢

有些人註定如浮萍,有些人註定會消失,比如那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他與作者之間會有什麼樣的故事發生?

出現在電視上的流浪漢

曾經的網紅流浪漢犀利哥



那個蓬頭垢面的漢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已經想不起來了。

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在我每天上班必經的路上,在一排排落葉松吐出了豆芽般淡綠色的時候,那個流浪漢就突然坐到了路邊。

這樣的流浪漢在城市裡一度很多。他的出現像我們習慣了乾淨的路邊突然多了一塊黑乎乎的石頭,相信不會存在太久,消失,像浪一樣流,便是他們的宿命。

然而,這次是一個例外,流浪漢至少在這條路邊出現了九個月之久。

幾株落葉松樹,一蓬翠竹,一個垃圾桶,這便是流浪漢停留九個月的資本。

我不想注意他,但一個反覆在你眼前出現的人,你不想注意都不行。

我必須要從他身邊走過,每天至少兩次,很多人從他身邊經過時,會提前把直線變成弓一樣的弧形,離他遠點,不僅僅是嫌棄,還有怕,擔心這個四五十歲並不消瘦的流浪漢,不僅僅是無家可歸,衣食無著,可能還會有其它難以預料的問題。

我一度懷疑他精神有問題,但他總是安靜地坐在路邊,像一個衣食無憂的退休工人,他的眼神很平靜,我看他,他偶爾也看我,我敢肯定他也記住了我。他看路上來來往往蝗蟲一樣的車,還有從他身邊經過的紅男綠女。

他沒有動,只是看,像在欣賞風景。

他來自哪裡?因何流浪?沒人問。我想問,但沒敢。

不呆不傻,不癱不殘,他為什麼選擇這種生活方式?

他吃什麼?後來知道了。他住哪裡?我很快也知道了。

有一天我下了夜班,已經接近午夜了,路燈黃黃地亮著,公路上車輛已經稀少,間或跑過幾輛綠色出租車,都跟箭一樣,嗖地一聲,從我身邊射過,只留下尾燈的兩點紅印子。

流浪漢還在那兒坐著,不同的是,他的背靠到了落葉松的樹杆上,看樣子,他在休息,或者說,他已經在睡覺了。

但我經過他身邊時,他還是很警醒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去看路。

看樣子,他不喜歡孤獨,他很喜歡熱鬧,沒有什麼地方能比大馬路更熱鬧了。白天不消說,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汽車便是城市這個巨人發出的聲音,吐出的字眼。人想睡,但出租車不會睡,人民幣更不會休息。

我略為停了一下腳步,仔細看了一下流浪漢,發現他那張長期不清洗的黑臉上並沒有多少飢餓感。

他不餓嗎?

我終歸是過客,至少在流浪漢的眼裡,他才是這一畝三分地的主人。我每次從看到他,到他在我的後腦勺消失。不過一兩分鐘。

他依然坐在那裡。我卻遠去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流浪漢單薄的衣衫並不顯單薄了。他雖然在乍暖還寒的早晨,也曾雙手抱膝縮成一團,但他還是坐著,沒有動。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提前下班了,也就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此前,我不上夜班的話都是六點鐘下班。我終於發現流浪漢不是坐著的了,他在旁邊的一個垃圾桶上辛勤地勞動著。

地上已經堆了很多塑料瓶子,飲料盒子,以及廢書廢報。我明白了,這個垃圾桶附近的小區居民,似乎習慣了每天下午四五點鐘出門倒垃圾,而流浪漢也明白了這個規律。

他把能換錢的垃圾全部撿出後,便寶貝似的抱著,就近去了一家廢品收購站,我今天有時間,不想再做過客了。我得好好看他,像看一部韓國連續劇。

那麼大一堆東西,其實並不值錢,廢品站老闆給他過了秤後,便從背在腰間的黑色老闆包裡取出兩張一元票,外加四毛角幣。流浪漢的眼睛裡閃著火星,我從來沒見過的眼神,他接過錢,然後,微笑著,他居然笑得很甜,還露出了兩顆黑得像碳渣的牙齒。他又來到了一家包子店,這兒的包子在我們這座城市很出名,我也曾多次光顧過。

他買了兩個包子,一塊錢一個,碩大而潔白的包子。不過,他的買和我們的買是完全不同的,

老闆很早就看到他了,即使老闆沒看到,旁邊正品著包子的顧客也會提醒:“那個流浪漢又來買包子了。”

老闆便會閃電般停下手頭正忙著的活,哪怕他正在為顧客補零錢,他用夾子迅速夾出兩個包子,然後裝進塑料袋,接著,他又重新拿了一個空塑料袋,不等流浪漢走近,他把裝包子的塑料袋塞到流浪漢的手上,幾乎同時,流浪漢把自己剛拿過手、還沒捏暖和的兩元錢放進了老闆另外一個空袋子裡。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但流浪漢卻在微笑著,老闆則皺著眉頭,非常難受的樣子,好像他不是在賣饅頭,而是在向垃圾車上傾倒他每天的廚房垃圾一樣。

好在,離得遠,沒有顧客因此反胃。

流浪漢又重新回到了那株落葉松下面,他開始享受他的晚餐。

沒有水,但不會噎著他,因為他吃得很慢,兩手託著包子,像一隻大老鼠,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嚼著。他的眼睛裡仍舊瀰漫著笑意,不同的是,他並不看手中的包子,而是盯著眼前不過兩三米遠的垃圾桶。

這個我們不想多看一眼的垃圾桶,在他的眼裡就跟能出包子的蒸籠一樣,是他能平靜地坐在這兒的口糧哩。

有吃有睡,天氣也還溫暖,流浪漢的長期存在就有了合理的依據。

但下雨的時候,流浪漢就不坐樹下了,他坐到了屋簷下。能避雨。

夏天來了很熱。流浪漢無論早晚都堅守在他的地盤上。

秋冬天也是如此。只是他蜷縮的時間多了起來,好在,他從垃圾桶裡撿到了不少穿的,一股腦兒裹在身上,把自己也裹成了一堆垃圾。

原本以為,時間長了,他會坐成一棵沒有多少人會注意的樹,但,流浪漢卻給我了兩次意外。

一次是我居然在我所在的小區大門外看到他了。

我所在小區門外,有一個專門回收垃圾的廢品站,我家裡有點過期的書刊,常常賣到這兒。因為開在小區門外,這家廢品站的收購價格就要比開在大路邊的要高出幾毛錢。但我不知道流浪漢是怎麼發現這個價差的。跟上次差不多數量的垃圾,他在這兒多賣了一塊錢。儘管這個地方離他蹲守的地盤有大約二里路,但他居然也懂“價比三家”。這多出的一元,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雪白滾圓、一咬滿嘴油的包子,他那扁平的肚子就可因此圓上那麼一小圈兒。

後來,又有幾次在門口碰到了他,他自然也認出了我,有一次,我居然發現他對我笑了一下。我也鬼使神差地回了他一笑。

沒多久,更神奇的事發生了。

我竟然在家裡見到了流浪漢。

不同的是,他在電視裡,我在沙發上。

流浪漢不光上電視了,他還上了電影。

電視裡播的是本市師範學院有學生在拍自編自導的微電影,男女主角在教育他們十歲左右的兒子,而背景就是那個流浪漢,男主角對兒子說:“你如果不喜歡讀書,不喜歡上培訓班,長大了,你就會跟他一樣。”手指頭定格到了流浪漢身上。

我發現流浪漢的眼睛裡沒有驚喜,也沒有光,只是木楚楚地盯著鏡頭。不用說,他的眼前有兩個鏡頭,一個是拍電影的,一個是拍新聞的。

流浪漢在新聞鏡頭裡大概只有幾鈔鍾,新聞是報道這部微電影和拍微電影的大學生的,他依然是背景。

但這次上電視後沒多久,我突然在路邊沒有發現流浪漢了。

他去哪兒了?後來,還是本市的新聞節目回答了我:“為了創建全國衛生城市,市收容所今天對全市無家可歸的人進行了收容,能說出家在哪兒的,都發給路費送他們去車站趕車回家了……”

流浪漢消失了,他踞守了九個月的地盤如今依然在那裡,落葉松的樹葉已經快掉光了,竹林依然茂盛,而垃圾桶仍像一張臭哄哄的嘴,把城市的垃圾吃進去,然後又在環衛工的幫助下吐出來。

冬天的街頭終歸很冷。

流浪漢也許真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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