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 | 雪格格 圖 | 花瓣網
下班時，梁永國從傳達室拿到一封信，是弟弟寄來的，他打開來，看完後，兩道濃眉擰在一起。
信裡，弟弟除了寒暄，還讓梁永國把一直待在老家的大女兒梁小冰接到身邊。15歲的梁小冰早戀、逃課，無心學習，弟弟怕如此下去，梁小冰出點什麼事，希望梁永國儘快接走女兒，自己管教。
梁永國看完信，深深嘆了一口氣。
01
梁永國的妻子去世後，他帶著1歲的小冰，再婚成了難題。
梁永國高大帥氣，還是村裡的民辦教師，教語文。鄉親們很敬重他，但是沒有姑娘願意一進門就當後媽，更重要的，誰不知道民辦教師沒時間種地，工資還低得養活不起孩子？
在小冰快3歲時，鄰村的姑娘陳芬芳看上了梁永國。陳芬芳景仰梁永國這樣的文化人，她不怕窮，她出生於自然災害的年代，都沒有餓死，何況現在形勢這麼好。
只是，陳芬芳也不想當後媽。哪個20出頭的姑娘會不顧忌這個呢？
在陳芬芳猶豫的時候，梁母拍著胸口承諾親自帶小冰，絕對不讓小冰打擾陳芬芳。於是，陳芬芳不管不顧地嫁進了梁家。
婚後，梁永國上課，陳芬芳住在梁家，幫梁母乾點活，小日子雖然不富裕卻也踏實。小冰白天和奶奶在一起，晚上睡在梁母房裡，偶爾小冰纏著要爸爸，梁母就連哄帶嚇，從未把小冰送到梁永國房裡打擾新婚夫婦。
陳芬芳並不討厭孩子，她本能地想和這個孩子建立良好的關係，畢竟小冰是丈夫的親生女兒。但是，每當她和小冰說話不到10分鐘，梁母就找藉口帶走小冰，不許小冰打擾新媽媽。
漸漸地，小冰和爸爸有些疏遠了，對這個新媽媽也不親近。梁永國下課回家，有嬌妻在房等待，並沒有太在意小冰的感受。
陳芬芳失去了和小冰融洽相處的最佳時機。但是當時，他們都不知道這會怎樣，在他們看來，一個小孩子，能吃飽穿暖，其他的事情能記住幾件呢？
02
梁永國上進努力，民辦教師轉正後去了市裡進修。進修結束後，他被市裡的中學調走。
那時，小冰已經6歲，梁永國和陳芬芳的女兒梁小清還是襁褓裡的孩子。
梁永國本想等一年半載能解決孩子戶口了，再接妻女同去。可是陳芬芳不願意，一來這兩年兩人已經是聚少離多。二來，陳芬芳剛剛讀過路遙的小說《人生》，她怕梁永國是高加林，怕自己成了劉巧珍。
梁永國也想把陳芬芳和兩個女兒一起帶走。但是現實情況是，小清年齡尚小，陳芬芳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孩子。況且，去了市裡，陳芬芳沒有工作，僅靠他一人的工資，全家人生活都是捉襟見肘，更不用說小冰沒有戶口要交高額借讀費，才能上學。
已經懂很多事的小冰問：“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
梁永國說：“小冰，爸爸安排好了一切，你聽爸爸的就好。”
梁永國和陳芬芳被現實打敗，做出了當時看來沒有錯誤的決定，梁小冰成了一個留守兒童。
03
誰也沒想到，小冰在家一等就是快10年。
梁永國也不是沒想過要接她過來，可是總是有種種困難，沒錢、沒戶口指標、沒精力、怕陳芬芳平衡不好兩個孩子的關係……
梁永國的工資一直不漲，陳芬芳在學校裡幹臨時工，生活一直過得緊巴巴。而老家，弟弟承包了幾畝地種桃子，年年豐收，日子倒是很不錯。
小冰跟著奶奶，其實也就是和叔叔一家生活在一起，梁永國沒錢寄給小冰的時候，弟弟二話不說就幫忙墊上了。
梁永國甚至覺得，這樣安排不錯。前幾年他想著，等小冰小學畢業再說；這兩年他又覺得，等小冰初中畢業再說。現在，梁永國安排小冰畢業後考個衛生學校，畢業後在縣醫院做護士。
梁永國寫信把自己的打算和小冰談起，小冰沒有回信。說起來，初中後小冰的來信就越來越少了。
梁永國知道小冰失望於他，給了孩子太多空頭承諾，他也很內疚。小學時，小冰年年盼著爸爸接她，她用稚嫩的筆跡寫：爸爸，我學習很認真，去了肯定能跟上。
可是，一天推一天，到現在，梁永國想讓小冰考衛校，不接她來城裡了。
15歲的梁小冰上初三了，弟弟信上說，這兩年小冰不太聽話，逃學、和一個男生打得火熱。奶奶罵她，她就說，我畢業了就跟他結婚嘛。
弟弟轉達了母親的話，這樣下去小冰早早嫁人生子，留在農村，只怕小冰去世的媽媽不同意，只怕小冰姥姥家的人說閒話啊！
04
梁永國和陳芬芳商量小冰的事。
陳芬芳聽完小冰的情況，沉吟片刻，說：“還是接過來吧，畢竟是你的親女兒，沒個前程不是個事。”
還有一句話陳芬芳沒有說出口，小冰一旦沒個正式工作，待在農村，將來少不得會拖累他們夫妻倆，甚至拖累小清，不是嗎？
梁永國找了校長把小冰安排在他工作的學校裡讀初三。接下來，梁永國又四處求人託關係，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小冰的戶口轉過來。
初來乍到的小冰看陳芬芳的眼神帶著審視，但是大家能感覺到她的順從與愉悅。梁永國和陳芬芳鬆了一口氣，小冰並不是弟弟信中所說的頑劣不堪。
一家四口的日子波瀾不驚地開始了。
陳芬芳自知後媽難當，尤其是這個沒有一起生活過的、正值青春期的女兒。於是，她刻意對小清態度嚴肅起來，唯恐對親生女兒過於親熱，讓小冰反感。
飯桌上，她不停給小冰夾菜囑咐她多吃，不理小清；她專門給小冰買了好幾套衣服；每天多次囑咐小冰在學校有事要吭氣；甚至偷偷觀察到小冰的生理期，買好衛生巾體貼地放在她床頭……
小清抱怨：“姐姐來了你怎麼變了？光愛姐姐，也不理我。”
陳芬芳不耐煩地吼：“姐姐剛來咱家，照顧點是應該的！”
陳芬芳自以為自己做的很好了，可是她沒看見小冰複雜的眼神和拿到衛生巾的尷尬。
小冰很少在家裡跟大家說學校的事情，她怕繼母的“熱情”讓她難以消受。
初到城市，小冰有點跟不上課業，梁永國拿著期中考試試卷和小冰談了一次話。
小冰和爸爸一起分析了一陣，表示會努力學習，爭取期末能有進步。
談話要結束的時候，梁永國說：“對！這樣才對！我們小冰很聰明，明年一定能考上技校！”
小冰疑惑地問：“技校？‘’
梁永國說：“對啊，市裡技校包分配工作，競爭也很激烈呢！”
梁永國沒有看到小冰突變的臉色，他起身走了。小冰楞了一會兒，嘴角掛了一絲不知是鄙夷還是嘲諷的笑。
從此，小冰變得沉默寡言，對陳芬芳和梁永國禮貌卻疏離，每天吃完飯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梁永國以為女兒在刻苦學習，很欣慰。
直到同事給梁永國反應，小冰上課完全在走神，或者看小說，並不聽課，作業幾乎不交。他們也不好過於指責，勸誡無效後告訴了梁永國。
梁永國翻了小冰的書包，果然倒出來幾本言情小說和漫畫書。梁永國很生氣，他責罵女兒：“你都看些什麼書？為什麼不好好學習？”
小冰低著頭不說話。
梁永國繼續：“你怎麼這麼不爭氣？我上次都白說了？成績差還不努力，你想怎樣？你這樣下去，考得上技校嗎？”
小冰悠悠回了一句：“考不上怎麼了？”
梁永國氣得口不擇言：“考不上就沒工作，你準備吃什麼？”
小冰哼了一聲回道：“怕養著我？這麼多年沒養，養幾年怎麼了？”
梁永國氣得跳腳，陳芬芳忙過來拉他，又叮囑小冰少說兩句。
冷靜下來的梁永國又來跟女兒談話：“小冰，考技校跟爸爸養不養你有什麼關係呢？爸爸所有的安排和決定都是仔細思考過的，肯定都是為你好啊！”
小冰沒有再說話，只在嘴角擠出一個嘲弄的笑。
梁永國請小冰的各科老師吃飯，陪著笑臉請他們來家裡為小冰補習。
只是小冰的成績並沒有起色。她不再小心又順從，臉上常常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她拒絕陳芬芳的關心，陳芬芳叮囑她加衣時，她說不冷；咳嗽了一個月，陳芬芳拖她看病時，她拒絕前往。
陳芬芳無奈，卻也計較不得。梁永國三天兩頭苦口婆心，小冰也只是垂著頭，長到下巴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睛，擋著真實的表情。
意料之中，梁小冰什麼都沒考上。
梁永國幫小冰辦好了復讀手續，想跟她談談，但看著被劉海遮住的眼睛，他突然覺得一陣疲憊襲來，什麼都沒說。
梁永國失望了，篤定了女兒可能就這樣了，他不再管小冰的學習，開始在心裡琢磨著熟人關係，想著能給小冰安排個工作。
誰知，沒人管的小冰反而有了很大進步，分數夠了市裡的技校。
05
拿到成績單，梁永國高興地回家來報喜，卻發現小冰不見了，桌子上放著一封信，沒有稱呼和署名。
“我走了，我等了10年才回到的“家”，根本容不下我。爸爸有了小清，嫌我累贅，把我扔在老家。我每天看著叔叔嬸嬸和表姐有說有笑，心裡很不是滋味。
爸爸給我畫了一個餅，我好好學習就接我來城裡。我很認真地背書做題，每天學習到很晚。可是你讓我考個衛校！
你們把我接來，假裝對我好，我又相信你們了，結果原來還是怕我成了你們的拖累，才對我好的啊！小清的媽媽是這樣對小清的嗎？你們會安排小清讀衛校讀技校嗎？心裡沒鬼，用得著這麼虛偽嗎？
考上個技校，用最快的方式不再花你們的錢？爸爸，你和小清十年沒有分開過，把你對小清的愛分給我一點不好嗎？不說十年，哪怕一年也行啊！每天看你們有說有笑，我心裡還是好難受啊！
我在這個家如此多餘，還是走吧，我不讀技校了，你們可以再省下一些。
再見，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不！你心裡本來就沒我這個女兒！”
看完信的梁永國大吃一驚，在房間裡一翻找，小冰的一些衣物用品不見了。他去了學校、同學家等地方找小冰，遍尋不著，正準備報警時接到了弟弟電話，原來小冰已經回了老家。
梁永國和妻子帶著小清回老家是一週後的事了。沒有及時回去，一來是想小冰自己冷靜冷靜，二來是他還沒有想好怎麼和小冰談這一場話。
剛到家，梁永國的母親就把他叫進房間，劈頭蓋臉一頓怒罵！
老母親句句逼問：“你們怎麼敢虐待小冰？怎麼給小冰媽交待？”
梁永國納悶：“沒有啊，怎麼可能？”
老母親罵道：“你當然不承認，小冰回來哭著給我說。你那媳婦，天天不給她好臉色，吃啥穿啥都必須按照她說的來，還明裡暗裡嫌棄她！”
陳芬芳聽不下去了，衝進房間和婆婆辯解。誰知老太太根本不聽。是啊，一個髒兮兮自己摸回家的孩子，和一個後媽，人們自然偏向前者。
陳芬芳去找梁小冰，被小冰嬸嬸攔下，她說：“小孩麼，你還和她計較？‘’
陳芬芳苦笑，這話貌似安慰她，實則還是不相信她。
小冰在奶奶的勸說下，放棄了南下打工的念頭，跟著父母回城上學去了。
06
小冰回來了，梁永國想和女兒談談，談他的難處，談他的不得已，談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可是小冰不給他機會，上了技校後，小冰從來不回家，連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梁永國趕到學校送過去。
三年後，小冰技校要畢業了，小清也初三了，面臨著畢業。
小冰突然出現在家門口。她穿著時興的高腰牛仔褲，燙著香港明星一樣的大波浪頭，站著門口平靜地看著大家。女兒肯回來，梁永國很高興，趕忙把她讓進屋裡。
梁小冰靦腆地笑笑，道：“妹妹要畢業了，她成績一向好，肯定要上高中考大學吧？不像我，只夠上個技校。”
梁永國說：“技校分配工作，也很好。”
小冰繼續說：“哦……其實技校相當於高中學歷，也能考大學。”
梁永國高興地說：“對！爸爸支持你？高考什麼時候報名？你報了嗎？”
梁永國看著小冰嘴邊的冷笑，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小冰是專門來看他們怎麼安排小清的。梁永國想解釋，小清成績好，大學又開始擴招，上高中是首選。可是他沒說出口。
小清上什麼學的問題讓梁永國猶豫不決，而陳芬芳急於表達對兩個女兒是“一碗水端平”。她說，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技校包分配，又不被你家人說閒話，小清也上技校，就這麼定了。
於是夫妻兩人不顧小清的眼淚和哀求，連勸帶哄，想盡辦法把小清送進了技校。
正當大家的關係有所緩和時，小冰決定辭職去南方。
梁永國恨鐵不成鋼地教育小冰：“守著鐵飯碗不吃，非要出去討飯吃！你不聽我的，遲早後悔！”
小冰冷冷地說：“爸，你不說這話，興許我還不走。說了，我非走不可！”
梁永國不知道為什麼女兒非要和他對著幹，氣得一陣咳嗽。
小冰走了，和父母的聯繫少之又少。消息都是從梁永國弟弟那裡得來的，小冰找了份月入3000的工作、小冰找了男朋友、小冰過得不錯……是的，小冰始終和叔叔一家人聯繫緊密。
後來，有一天，小清回家來，舉著手機說：“爸媽，表姐告訴我，小冰結婚了。”梁永國夫妻才知道小冰結婚都沒有通知父母。
小清接著說：“爸媽，我們廠兩個月沒發工資了，下個月估計就裁員了，我也不想幹了，我想跟朋友合夥做個服裝店……”
陳芬芳抱怨小清瞎折騰，小清來了氣：“還不都怪你不讓我上高中考大學！我要是上了大學也不至於守著這麼個破工作！”
陳芬芳轉頭找丈夫支援，卻看見梁永國呆呆看著小清的手機。陳芬芳正欲勸告丈夫，梁永國卻起身進了屋，把自己關了起來。
07
工廠效益不好，小清心情很差，經常和陳芬芳因為當初沒上大學的事情吵架。
梁永國和小清談話，想解釋清楚他的苦衷，讓小清理解，父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冰和小清好，不要再為此事和母親爭執。
小清並不領情，她衝著梁永國喊道：“都是你們認為，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你知道我們想要什麼？你們自以為的對我們好，可實際上，小冰和我都好過不了！”
說完，小清紅了眼眶，轉身離去。
梁永國聽著小清離去時摔門的聲音，楞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幾日後，梁永國叫來小清，拿出一個存摺遞給她。
梁永國說：“小清，這是10萬塊錢，你想做生意就去吧。還有10萬塊錢，爸爸準備給你姐姐，希望你沒有意見。”
小清難以置信地說：“爸，你同意我做生意？你要給小冰錢？”
陳芬芳冷哼一聲，顯然並不贊成。小清又質疑父親給小冰的錢：“為什麼給小冰錢？人家都不理你，結婚都沒告訴你。還說媽媽虐待她，弄得現在我叔都不怎麼待見我媽。”
梁永國嘆了一口氣，“作為父親，都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們過得好。”
小冰卻沒有因為這筆錢和父母熱絡起來。梁永國還是從弟弟那裡打聽著小冰的近況。
一個明媚的清晨，梁永國得知小冰做媽媽了。梁永國又心酸又欣慰，他笑了笑，心想，我也當姥爺了。
格格說
父母出於愛安排孩子的人生，卻忘記了問一問孩子想要什麼。
愛，是陪伴；愛，是尊重；愛，不是自以為是的付出。
法律顧問 | 浙江文曜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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