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說起我們村的唱戲,上了年記的老人忍不住“嘖嘖”稱讚,忍不住提到五、六、七十年代由豫劇到京劇交替上演,古裝戲現代戲直到後來的樣板戲輪番登場,不僅造就了許多優秀的戲曲人材,也為廣大人民群眾帶來了無限的歡快和喜悅,給那個年代的群眾文化生活打下了深深的印記。但,你可知道,經年累月的戲曲演唱,飽含了一代戲曲愛好者們多少苦辣酸辛?

誰都不可否認,那個年代的唱戲是村裡最有嚼頭的文化看點,是最有價值的文化記載。簡直可以說是一部村莊戲曲史了。說起來時間並不算長,大體可以從解放初期算起,直到改革開放這麼一段時間。但要把它記得清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見得那些老戲迷們一個個過世,一個個馨香的故事隨之而去,我不免產生惋惜之情。於是,只能找幾個還健在且常年在家居住的戲曲朋友們瞭解點情況,只能算是微乎其微的材料,絕不會達到揭一頁而知全貌的效果。

現在,就讓我們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就這個話題漫漫道來。

一 艱難起步

追蹤尋源,最早追溯到上世際的三、四十年代,村裡有幾個能唱淮梆戲的人,他們搭夥在一起哼唱逗樂,組成了一個在戲劇界被稱為窩班的架構。這個窩班的領班人叫趙永文。

我本家的四伯就是一個能唱淮梆戲的高手。一直到後來大集體時,他高吭的老淮梆聲腔唱出的《打南陽》、《上門樓》,總能給沉悶的田間帶來一絲歡樂。除此之外,郝素行、劉連達、範德貴、劉家喜等都是這個窩班的積極擁立者。排練的主要場地就在永文家的街屋,演出在舞樓、祠堂或者在街上。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據傳,那時戲班子裡已經有了必個可少的服裝道具,遺憾的是這些服裝道具都在災荒年間失落了。1942年,村裡人大都逃荒去了。永文在臨走時,心裡惦記著來之不易的行頭,擔心被火燒了,更擔心被土匪搶了。思想再三,最終把這些行頭一筐筐吊到一個廢井裡,用一塊大石頭嚴嚴實實封好了井口。他想到,出門逃難不會久長,仨月倆月,一年半載就會回來了。又誰知,由路不由人,也知道家鄉的災情、匪情一日緊似一日,回來也沒好日子過。捱到三年後日寇投降,喜滋滋往家趕,待從井裡收起那些行頭時,一看傻了臉——全都腐爛了!當時永文的心啊,哭天沒淚,疼痛到了極點。

剛解放那會,洛陽一帶的曲劇傳到黃河北岸,村裡便有幾個能隨之哼唱的。不過,那時還沒有正式形成曲劇,村民們管它叫釘缸調。主要演員有劉紅田、趙宗傑、劉家富、趙宗煌、趙功雲等。據說,他們曾經搭臺在老舞樓上唱。趙功雲那時還小,專管一種形似牛角的油燈,人們管它叫老鱉燈。就是這個趙功雲,後來一直擔任劇團的團長,為我們村的戲曲文化事業付出了畢生的精力。

伴隨著新中國前進腳步,人們心中普遍湧動著昂仰向上的時代激情。村裡的年輕人發起組成一個劇社。演出的劇目主要有豫劇、越調、曲劇、淮梆等。一開始,演員們中沒有一個有過登臺演戲的經歷,完全憑著對戲曲藝術的追求,靠觀摩、借鑑,自導自演了一些劇目。現在,人們已經說不清最先排的是哪出戏。據一些老人回憶說,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三年底,我們村老舞樓上先後上演的劇目有:

越劇:《王貴和李香香》劉保元飾王貴,劉平川飾李香香,趙永江飾崔二爺。

豫劇:《三不願意》陳國太飾八兒;《天河配》劉素榮飾織女,劉大群飾牛郎,趙功雲飾大牛,孫桂芳飾牛嫂;《茶瓶記》劉大群飾單寶童,劉素榮飾龔秀英,劉平貴飾寇準;《韓琦殺廟》趙功雲飾韓琦,劉平均飾秦香蓮,趙功佩、劉小賢飾玩童。

一九五四年春節,又有幾齣新戲在舞樓登臺亮相:

豫劇《生死恨》韓玉娘由劉素榮扮演,程鵬舉由劉大群扮演,張萬戶由趙宗立扮演,馬二虎由趙功佩扮演。

豫劇《遊龜山》田玉川由劉大群扮演,胡鳳蓮由劉素榮扮演,盧林由趙宗立扮演,小郎由趙宗澤扮演,董威由劉平貴扮演。

豫劇《夜審周芝琴》周芝琴由劉素榮扮演,吳鳳奇由趙秀蘭扮演,鄭小旺由趙功佩扮演,閻馮氏由劉平均扮演。

這幾齣戲較前一年已經有了明顯的起色,為春節增添了歡快的氣氛。最值得誇讚的是《生死恨》中馬二虎的扮演者趙功佩,十歲頑童第一次登臺就獲得了觀眾的好評。他滑稽的扮相和舒臂弓腰的架式贏得臺下一片叫好聲。

那是剛剛解放的初期,青年員更願意接受新社會新文化新文藝的理念。一但有了反映新時代理唸的劇本,他們的創作熱情就會如日中天。比如一本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傳到村子裡後,演員們連夜趕排,五天就排成了,不僅在舞臺上演,還把場子擺到了大街的十字路口。

接下來排練豫劇《清官冊》,由趙功佩飾寇準,劉小賢飾寇夫人;《打漁殺家》,由趙功佩飾蕭恩,趙功琴飾蕭桂英。

緊接著,劇社排練了豫劇《折聚英》。這部根據孔厥小說《一個女人翻身的故事》改編的現代戲,最初由王鐵夫、曹克英改編成評劇,在東北解放區上演,再後來被移植成豫劇、評劇等劇種,在全國各大解放區上演,極大鼓舞瞭解放區人民翻身得解放的鬥志。一九五五年,我村劇社第一次排練此劇。由劉素榮飾折聚英,劉家福飾折老爹,劉平均飾折母,趙宗芳飾高狗兒。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六三年第二次排練此劇的時候,是被作為政治任務排練的。那時劇本已經失落,而演員們大都忘記了戲詞。駐村工作隊隊長,當時的副縣長鄭世傑把重新編寫劇本的任務交給了本村青年趙大偉。由他一個個請演員對臺詞,實在記不清的,他就根據劇情填了新詞。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那時唱戲條件忒差,連起碼的服裝道具都沒有。每次演出都得到縣社和外村的劇社去借用。有的實在借不來,就七拼八湊借用通常穿的衣服褂子。據說,趙功佩演馬二虎和嘎子時,就是穿著隨身的襖子。唱京劇時,服裝行頭成了更大的難題。以至於演出《空城計》時,演司馬懿的演員趙傳義只能穿舊時的黑大褂子,讓人啼笑皆非。還有,演《折聚英》時,使用的槍械成了更大的難題,是鄭縣長出面向縣武裝部借來的真傢伙。甚至於演員卸裝沒有擦臉油,只得從自家帶點食用油來代替。

這種含酸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為了從根本上改變一窮二白的面貌,全體演職員們集思廣益想辦法,多方籌資找門路。應該說,劇團的大部分家當,主要來源於老戲們集資籌資置辦的。集資籌資的渠道,有是靠演員們賣了家裡的蘿蔔、紅薯兌來的;有是靠演員們到生產隊和群眾家裡募捐得來的;有是靠演員們拾麥子或做義工掙來的;還有是在老墳溝開荒種菜得來的。大家還發揚了自力更生艱苦奮的精神,出主意想辦法,手功製作戲裝。比如說那些緞子衣飾是大家兌錢買來料子後,讓老婆一針一線縫製的;烏紗帽,大家利用西瓜或者兌臼杵作備胎,在上面一層層糊上紙,再在表面貼在黑紗或黑絨布;做靴底,為了達到輕便的效果,除了採用傳統一層層紙糊成外,還利用老桐木做模型,做成的靴子既靈便又耐用。

還有一種是戲曲愛好者們捐獻的。五十年代中期,村民陳文俊在西安做生意。但他一直以來都非常關注村裡的戲曲事業。當得知因戲裝缺泛而不能出演的情況後,特意自費從西安買了幾套戲裝寄回來。今天的人們或許不會想到,在那個物質條件生活條件都十分困難的年代,他能節衣縮食,為村裡戲曲事業做如此貢獻,這種精神多麼難能可貴!

範德貴是最早的戲曲搭班人之一。趙功佩給我介紹範德貴時情緒有點激動:“61年,劇團排練了《華容道》,戲排好了,可關公穿的‘文明靠’借不來,眼見排成的戲不能出演,劇團上下人人著急。大家決定買,花多少錢也要買!範德貴自告奮勇徒步進城,可賣戲裝的店裡也沒有,人家答應從洛陽進貨。等到來貨那天,範德貴天一亮就進了城,他是去看一看貨來了沒有,一看貨到了,心喜狂熱,折身就回來拿錢。等到家時才想起沒問人家多少錢。劇團領導給了他一個約數,他迴轉身又往城裡去,滿心喜悅交錢領貨時,掌櫃說錢不夠!這範德貴顧不得肚子裡餓得難受,問掌櫃要了口水喝了,折身又回。第三次進城,拿到了貨,回來時已是月上枝頭了。”他是劇團中最可信賴的保管員。人們都還記得,每年的春秋兩季,他都會一箱箱搬來搬去,一件件涼曬後,又一件件迭好裝箱。他把所有的行頭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直到他重病在身,還念念不忘提醒別人記著晾曬那些來之不易的家當。

另外,那時演戲是沒有任何報酬的。戲迷朋友給我說,“那時唱戲,沒有把待遇看得太重,完全憑著一股子熱情,憑著建設社會主義的幹勁。”他們給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一九六二年春天,劇團排練《定軍山》。因為生活條件差,演員不得不餓著肚子排戲。那天,劇團裡給每位演員發了一塊豆餅。排到第四場,演韓浩的劉國慶嘴裡含著一塊豆餅,吐不捨吐,咽又咽不下,舌頭在嘴忽卵著。出場後先自報姓名,再道白:“就此前往,就此前往”,下場了。功雲團長攆到幕後,重重地敲了他一錘。

這只是演員們排戲過程中的一件小插曲,關於這方面的情況,當然還能舉出很多很多的例子。即便如此,大家演戲的興趣一點也沒有減退。

二 改頭換面

當最初的豫劇正在激情上演的時候,一些上了年紀的戲曲愛好者出於對京劇的喜好,開始了摧生京劇的萌芽。

最熱衷於京劇創建的莫過於劉宗謙、劉宗森、郝素行、趙傳義、陳欽民、劉家喜等人了。五十年代中期,他們這些人大都在四五十歲左右,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老戲油子。特別是劉宗謙(字益如),解放前在蚌埠做生意,整日忙碌在合肥、南京等地,受當地京劇的影響至深,對京劇各種流派的唱法爛醉於心。一九五五年入社之後,劉宗謙曾一度給生產隊喂牲口,閒暇之餘,常在馬房院的院子裡拉一把京胡,有時也會自拉自唱一段京戲,不由得就有一幫孩子哄他。每到夜裡,更有幾個痴迷於京劇的人深更半夜圍在他身旁,有想學唱的就跟著哼幾句,實在不會唱的就只管樹起耳朵聽。由濟源市文化局牽頭編寫的《濟源地方戲曲史志》中,曾記載了劉宗謙在飼養院教戲的故事。不但組織趙功佩、劉守順等人抄劇本,還拿馬瓢、攪料棍做道具,進行排戲。第一次排練京劇《空城計》,由劉宗謙飾諸葛亮,趙傳義飾司馬懿,趙功佩、趙天佑飾老軍。畢竟那時候京劇還不夠普及,懂得的人少,能唱的人更少。因而,只能排一些摺子戲。但,正因為不普及,才吸引了十里八鄉的老戲迷們來“看稀氣”,《空城計》一炮打響。

京劇對於原來的豫劇如同一次割頭換面,正在受著老人們的鐘愛,也倍受外村老戲迷們的捧場。司鼓樂隊伴奏有趙功雲(司鼓),趙功義(黑蛋/大鑼)、劉俄升(二鑼)、趙功義(板胡)、趙功玉(二胡)等。遺憾的是缺少一個更加內行的老師做指導。畢竟劉宗謙他們戲路子還不夠寬,排練大戲還顯得捉襟見肘。正在他們窮於應對的時候,有個叫史聞達的琴師爺來了。就像天上飛來的金鳳凰,給我們村的劇社插上了騰飛的翅膀。史先生原名史文海,是本縣城關人,此前曾就職於石家莊某京劇院,不但能拉一把京胡,而且還有多年演鬍子生的經歷,是具說學逗唱於一身的行家裡手。

史先生一來,劇社裡平添了一股生氣,從此改稱京劇團了。與此同時,劇團得到了村農業社的大力支持,逐步置辦了幕布、行頭、道具。

史先生是程派藝術的積極追隨者,同時融合了馬派藝術之精華,多年力練的精準唱法叫很多的戲迷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在武把方面更能把民間武術散打的功夫融合到舞臺藝術的一招一式之中。史先生來後,首先排練了《捉放曹》,由劉忽律飾曹操,劉守順飾陳宮,劉宗森飾呂伯奢。後來,劉忽律、劉守順先後參加工作,曹操的角色一度由劉中和扮演,陳宮的角色也改由李延林來演。史先生還親自到縣劇團請來了的馮山林老師,兩人合作排練了三國戲中的《甘露寺》《群英會》《戰長沙》《反西涼》《定軍山》《華容道》《失空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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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從開封來了位叫雷天聲的先生。雷先生曾是京劇大師蕭長華的得意門生,以唱丑角著稱。且能拉一把“一等一”的京胡。劇團有了雷先生的加盟,無疑是如虎添翼了。兩位琴師爺同臺教練,同臺拉弦,甚至還同臺演出。京劇《捉放曹》就是他們合作的經典劇目,一個演曹操,一個演陳宮,真叫鄉下戲迷們領略了名家名角同臺演出的高超水平。

現在,我們已經無從知道史、雷兩位先生為何落難到此,只知道他們都是由劉宗謙牽線而來的。或許兩位先生在那個特定歷史時期都有過自己的難言之隱?或許劉宗謙和他們都有過忘年之交?不管怎麼說,史、雷兩位先生還是落腳於我們這個富於深厚文化底蘊的古老村莊裡,為我們村的文化發展貢獻了自己的才華。基於此,我們不僅應該感謝兩位先生,更應該感謝莫莫不聞嘔心瀝血為村民做貢獻的劉宗謙。

科班出身的兩位琴師爺戲路子寬,念唱做打樣樣精通,合作排練的劇目就更多了。如《陰陽扇》《拾玉鐲》《轅門斬子》《穆桂英掛帥》《打登州》《賀后罵殿》《打龍袍》等。

除了認真教戲以外,兩位琴師還注意發現和培養人材,努力造就一大批具有發展前途的戲曲人材。如趙功佩、劉守順、趙功琴、趙竹梅、李延林、劉平金等。作為後起之秀的趙寶華、趙世平、趙宗華,劉小華、朱自立、郝龍升等,成為後來樣板戲的主要成員。在選拔人才方面,因材施教,擇機而用,最大限度地發揮每個人的長處。與此同時,還培養了劉中和、趙德亮兩把京胡,使得他們在後來的現代京劇樣板戲中起到了獨當一面的作用。

“兩位老師待人和善,教戲時不厭其煩。”趙世平給我這麼說,“有一天,兩位老師派人把我叫到民中的一間小屋裡,一人拉弦,一人表演,教我學唱‘勸千歲……’一段戲,整整教了一下午。像這樣的情況多得去了,很多演員都被老師單個教練過。”

這一時期,我村的京劇演唱曾經聲名遠揚,唱響濟源城鄉各地,甚至應邀到沁陽孟縣去演出。〈濟源地方戲曲志〉記載:從1959年開始,縣裡組織春節文藝會演,除縣劇團外,來自各鄉的豫劇、京劇、懷梆、曲劇、越調五大劇種十四個業餘劇團,在縣城四個舞臺輪番唱“對戲”,各展其長,爭豔鬥麗。縣城觀眾每天擁有萬人以上。而我村以京劇為特色的劇種首次被特邀到縣城接受全縣人民的檢閱。以後每年的春節縣裡都要舉行文藝會演,而我們村的京戲都在被邀之列。

一九六三年正月應邀到縣城露天廣場作彙報演出,參加演出的單位還有思禮、克井、梨林、辛莊、承留等公社的代表隊。我村首場演出《刀劈三關》,搏得觀眾陣陣喝采,而後加場演出《定軍山》,受到廣大觀眾的極大好評,受到縣委宣傳部的特別嘉獎。

儘管兩位琴師為我村的戲曲事業做出了艱苦努力,但他們的待遇卻叫人聽起來含酸得很。史先生在村裡呆了七年,雷先生呆了八年,村裡很少給過他們什麼報酬。他們的生活是靠村裡供養的,靠戲迷朋友從家裡拿來的,或者到生產隊討要來的。他們的食物無非是紅薯、小米、白菜、蘿蔔……有什麼就吃什麼,從來都沒有嫌棄過。有一段時間,大家發現雷老師光吃小米飯卻不配菜,一問才知道二十多天前都沒油了。如今,人們還在懷念兩位藝術大師,懷念他們為我村戲劇事業做出的不懈努力和豐功偉績,懷念他們為藝術事業仔仔不倦的高尚情操。

三 出類拔粹

在東軹城村,若要問起,當年唱戲那位演員的成就最高,人們會異口同聲說出一個名字——趙功佩。

趙功佩(幼名興才),他是劇團中演生角的,無類小生,老生,紅生,鬍子生樣樣不隔手。他出類拔粹的演技不僅能稱得上劇團的中流砥柱,還是遠近聞名的“金嗓子”。記得一九九八年,我到孟縣趙和鄉去辦事,街上的幾位老人和我說起當年來我們村看戲,“情願走幾十里路,摹名就是去看人家趙功佩唱戲的”。

他最初還演過丑角。那是五三年至五五年間,那時他十一二歲。劇社裡正排練豫劇《生死恨》。所謂的演員都沒有過演戲的經歷,算是七拼八湊的戲班子。當大家正為劇中的馬二虎的角色犯愁的時候,人們發現擠在人堆裡的小興才。眾人異口同聲地推薦他上場試試,一試,就叫人感覺身手不凡,是塊天生的料。他後來還演過豫劇《夜審周芝琴》中的鄭小旺,滑稽的扮相更是讓人捧腹大笑。瞭解真相的人說,除了他的天賦以外,還得益於他的爺爺。爺爺雖然從來沒有演過戲,但對於唱戲的行當一點都不陌生。說,最初的功法、唱法全是爺爺教的。

史先生來後,一眼便發現了趙功佩“前途不可限量”。一邊老師慧眼識珍珠,一邊畢恭畢敬口口稱先生。趙功佩在史先生的耐心條教下,演技不斷得到提高,戲路子越來越寬,角色越來越多,成了名副其實的“挑大樑”的主要演員。他先後參與排練過十多出大戲,塑造瞭如關羽、周瑜、趙雲、黃忠、馬超、諸葛亮、雷萬春、蕭何、楊延昭、岳飛、藺相如、王莽、寇準、蕭恩等諸多人物形像。我的一位朋友,就是當年給劇團畫布景,常給演員畫妝的劉讀超,給我說起趙功佩,誇他“少年英才,天生麗質,唱時聲情並茂,做時文武兼備,在方圓百里間獨樹一幟。”他隨口道出當年寫的七律:

適齡登臺顯才華

梨園後輩活愧煞

二虎舒臂工架好

小嘎擺頭扮相滑

追信蕭何白首贊

抖冠公瑾黃童誇

四功五法千遍練

劇團更添一奇芭

村裡至今還流傳著許多功佩唱戲的故事。比如:一九五五年修郭莊水庫時,我村劇社應邀到工地慰問演出。戲到快開場時,卻不見了演二虎的他。劇社派人四處尋找,原來他正在離水庫工地五六里遠的西軹城舞臺前看戲呢。他當時十一二歲,痴迷於戲中的情節,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在來人好說歹說央求下,才跟著來人往回跑。因為路遠跑得累了,來人只好揹著他跑,總算趕上了出場的時間。

他上初中時,功課比較緊,

劇團唱戲還總排他的主角,因而每到古廟會、年節日,或者到某地去演出,村裡就不得不去學校幫他請假。因為,許多百姓從老遠趕來,摹名就是衝他來的。假如誤了看他的戲,回去的路上,就少了好多話語,甚至走路都提不起勁。

功佩被稱為“金嗓子”,他發聲自如字正腔圓,幽雅動聽的唱腔總能給舞臺增加十倍的氣氛,讓人聽得蕩氣迴腸熱血沸騰。

戲迷們都還記得在趙村演《群英會》時觀眾冒雨看戲的情景。那天淅淋淋小雨下個不停,劇務打算終止演出,可觀眾們卻齊聲嚷嚷:“你們只管唱,我們頂著雨看,沒事兒!沒事兒!”還有,在縣廣場演唱《定軍山》,舞臺下紛紛揚揚飄起雪花,觀眾搓手跺腳就是不肯散場。老將黃忠(趙功佩飾)唱罷“到明天午時三刻成功勞”,臺下觀眾“好,好!……”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臺上敲鑼的劉俄升看傻了眼,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急得司鼓領班趙功雲抻手就照他頭上敲了一錘。讀超在一首詩裡描繪了當時的情景:

陽春三月一片霞

古會偏愛少年花

三場生還周蕭雷

五虎復活黃關馬

泠泠聲腔滯鑼鼓

凜凜風神咽嗩吶

最是隆冬定軍山

大雪紛飛猶徵沙

遺憾的是,趙功佩沒有一條道走到底,最終沒有在戲曲舞臺上大展宏圖。

值得慶幸的是,儘管因唱戲屢屢礦課,但他刻苦好學孜孜不倦的精神最終成就了他的學業。他於一九六四年考入北京水電學院,成為當時村裡屈指可數的大學生。再後來,他當上了濟源縣水利局局長、濟源縣政府市長、焦作市政府副市長、政法委書記、政協主席。他在政府工作崗位上恪盡職守,做老百姓心中的“青官”,被廣大幹部群眾樹為“清正廉明”的榜樣。他讓家鄉的人們為之自豪,讓後代子孫為之敬仰。

四 碩果累累

六三年至六五年,圍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開展,反映新時代新潮流的新劇目在各地紛紛上演。我們劇團也開始順應時代潮流跟著轉進。前面提到的豫劇《折聚英》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的產物。此外,豫劇還排練了《社長的女兒》、《血淚仇》、《沙崗村》《朝陽溝》、《白毛女》、《奪印》、《山鄉風雲》、《遊鄉》等,讓那些熱衷於豫劇的演員們如趙宗澤、趙秀蘭、趙宗芳、孫桂芳、韓慶華、劉小珍等在這些劇目中一展才華。

與此同時,代表著舊傳統的“才子佳人”戲在“社教”中並沒有被禁止。因而在較短時期內,劇團渡過了京劇、豫劇兩大劇種並存,相互借鑑相得益彰的密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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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陰陽扇》就是這一時期的產物。

《陰陽扇》(又名李慧娘),由趙功琴飾李慧娘,趙竹梅飾裴舜卿,趙功國飾判官,李延林飾閻王爺。如果說是李慧娘堅貞不屈的性格成就了趙功琴高超的演技,倒不如說是趙功琴柔弱的性情更適合於李慧娘這類角色的戲。當然這話也未必全對,比如說她演《穆桂英掛帥》中的穆桂英就是一個性格剛強潑拉之人。她是演正旦的,塑造了《甘露寺》中的孫尚香,《十五貫》中的蘇戌娟,《汾河灣》中的柳迎春,《法門寺》中的孫玉姣等諸多人物形像。因此說,她也是劇團中“挑大樑”的演員之一。

這一時期,是京劇快節奏大幅提高的階段,當然也是大獲豐收的黃金時期。你從下列劇目中就可看到當時京劇團隊的興盛和發達,同時還能領略到一代戲曲演員昂仰向上的精神風貌。僅三國戲就有如下劇目:《捉放曹》、《甘露寺》、《華容道》、《群英會》、《定軍山》、《長坂坡》、《戰長沙》、《反西涼》、《借東風》、《空城計》等。

另外還排練了不少有代表性的劇目:《十五貫》、《刀劈三關》、《義服楊再興》、《蕭何月下追韓信》、《清官冊》、〈打漁殺家〉、《穆桂英掛帥》、《轅門斬子》、《秦香蓮》、《打龍袍》、《打登州》、《洪羊洞》、《汾河灣》、《春秋配》、《法門寺》、《拾玉鐲》、《文昭關》、《鎖五龍》、《將相和》、《賀后罵殿》、《白蟒臺》、《高王過關》、《秦雪梅弔孝》、《秦雪梅鬧書館》等。

這其中除了前面提到的幾位主要演員外,參加演出的還有:劉平金、劉中和、劉老安、趙德亮、劉平均、趙功國、趙吉星、趙中和、趙世平、趙國全、趙宗華、趙功民、趙功瑤、趙立國、劉連書、趙功鎮、郝龍升、劉國慶、劉老土、李前西、劉天印、趙留根、陳海亮、劉江、韓慶華、劉連虎、劉家華、朱自立、趙谷元、劉小賢、劉翠榮、趙竹梅、趙寶華、張小三等。

在眾多的演員中,決不乏姣姣者。譬如曹操的扮演者劉中和,蔣幹的扮演者趙德亮、判官的扮演者趙功國,高王和包拯的扮演者劉老安,賀後的扮演者劉小賢等。

劉平金更是一個出色的好演員。他是兩位琴師在村時重點培養的一名鬚生演員。在《轅門斬子》《洪羊洞》中飾楊六郎,在《群英會》中飾魯子敬。他圓潤渾厚氣貫長虹的聲腔,一字一頓緊扣板眼的唱法,叫人聽起來心境大開如醉如痴。

在劇團從始至終的發展過程中,還先後出現了幾位男女反串的演員。有的是前期自學的,有的則是在兩個琴師的耐心培養下成長的。如趙宗芳(女)在《社長的女兒》中飾蔣為民,在《折聚英》中飾高狗兒;趙竹梅(女)在《陰陽扇》中飾裴舜卿,在《穆桂英掛帥》中飾楊宗保;劉翠榮(女)在《賀后罵殿》中飾趙光義、趙國全(男)在《甘露寺》中飾吳國太,在《紅燈記》中飾李奶奶,在《沙家浜》中飾沙奶奶;趙谷元(男)在《沙家浜》中飾阿青嫂;張小三(女)打登州中飾王伯當、在《沙家浜》中飾程書記。更讓人記憶猶新的是《拾玉鐲》《法門寺》中媒婆的扮演者劉平均(男),那身段,那扮相,那道白,那唱腔,總能給舞臺帶來轟動效果,給今天的老戲迷帶來美好的回憶。

五 宏揚樣板

十年動亂期間,“才子佳人”戲被一律叫停。那個令人痛心的《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讓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統統埋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標誌著京劇革命的現代京劇樣板戲異軍突起,一枝獨秀,唱響祖國大地。應該說,它是那個年代的文化奇芭,是社會主義前進路上的朝陽。但,歷史證明,用新時代的暑光來掩蓋傳統的美好,割裂古代文明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一九六五春節,京劇《蘆蕩火種》(沙家浜)《革命自有後來人》(紅燈記)首次在我村舞臺成功亮相,以及後來的《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在不同場合成功演出,把我村劇團的成長壯大推向又一個高潮。

一大批有志青年,帶著火熱的激情投身於京劇革命之中。如劉家東、李小強、劉得財、陳來福等,雖然他們在劇團的時間都不算長,但他們同樣為宏揚樣板戲貢獻了自己的力量。村裡的領導班子顯示了從未有過的重視。首先是所有演職員們的待遇問題得到了解決。解決的辦法就是把大家排練和演出的誤工折算成工分,記入了工折。再就是由大隊投資,添置了服裝道具,增加了佈景、場景設備,首次應用了幻燈、音響效果。還專門請木工師傅製做了一批槍械道具。

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無疑是新時代的創新。我村現代京劇之所以取得豐碩成果,最主要是來源是,有一大批優秀青年具備的濃重的創作熱情和孜孜以求的創作精神。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趙寶華,在《紅燈記》中扮演李鐵梅。最初排練《革命自有後來人》時,李鐵梅的角色是趙功琴,但後來琴師導演還是看中了趙保華堅毅的氣質更合乎鐵梅的形像,尖利的發音和高吭的聲腔更能表現鐵梅堅強不屈的性格。她還在《智取威虎山》中扮演過常寶,在《杜鵑山》中扮演過杜媽媽。演老旦,她沉穩的姿態顯得老成持重;演花旦,她賢熟的演技顯得駕輕就熟。

劉小華,在古裝戲《打登州》中扮演秦瓊,在現代京劇《革命自有後來人》後改名《紅燈記》中扮演李玉和,在《蘆蕩火種》後改名《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在《智取威虎山》中扮演少劍波,人們總能在他身上發現一種英俊瀟灑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概。

趙世平,參加劇團是年齡還小,只是演一些雜役的角色。先前在古裝劇中演過《法門寺》中的賈桂,《甘露寺》中的趙雲,《洪羊洞》中的楊令公,《打龍袍》中的燈官,《穆桂英掛帥》中的穆瓜。但他生性靈動,聰慧好學,很快在劇團中嶄露頭角。在樣板戲《沙家浜》中扮演刁得一,《紅燈記》中扮演過王連舉,《奇襲白虎團》中扮演嚴偉才,《智取威虎山》中扮演楊子榮。是楊子榮、嚴偉才的形像讓他深懷的絕技大放異彩,讓他跟班多年積累的經驗得以釋放。在村舞臺、縣廣場、引沁濟漭工地以及許多鄉村的舞臺上,他讓英雄的形像大放光芒,也讓很多外鄉人知道東軹城有個“頂呱呱”能唱京劇的高手。他後來被縣劇團破格錄用,在更高的戲劇舞臺上服務於大眾,也在人生的舞臺上書寫了輝煌的篇章。

趙宗華,他是劇團早期成員之一,也是戲路較寬的演員之一。在古裝戲《法門寺》裡飾劉公道,《轅門斬子》裡飾穆瓜,《定軍山》裡飾夏侯尚,《秦香蓮》中飾陳世美,《洪羊洞》中飾程宣;在現代戲《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遊鄉》中飾姚三元,《紅燈記》中飾伍長。他多年的演戲經歷成就了他的藝術才能,以至於參軍後在部隊得到了超長髮揮,成為部隊優秀的文藝骨幹。

劉柱,他是我村京劇發展的後起之秀。他的橫空出世與史、雷兩位大師沒有直接關係。完全靠自學成材,靠聽收音機和跟班看戲獲得了一技之長。一九六八年劉小華因工作原因離開劇團後,劉柱替代了小華所有的角色。把少劍波、郭建光、李玉和的形像表演得恰到好處。他清亮的音色讓人聽起來清脆悅耳。他後來還演過《平原作戰》的趙永剛,《杜鵑山》中的溫其久,同樣獲得了好評。

朱自立,他是演反派的出色演員。曾經在古裝戲〈法門寺〉中演過劉彪。在現代戲中演過《白毛女》中的黃世仁,《紅燈記》中的鳩山,《沙家浜》中的胡傳魁,《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是不可多得的丑角人材。

郝龍升,和朱自立一樣,也是演反派的演員。古裝戲中還只是跑龍套角色,在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演欒平。你看:

“三爺,他不是胡標,他是共軍哪!”

(欒平驚恐倒地)“胡標賢弟。”

(欒平自打耳光)“我……我不是人,我該死。我不是人吶我!”

“各位老大,胡標賢弟,各位老大……”(爬跪在座山雕面前)“三爺……三爺……!三爺繞命……三爺繞命啊!”

(楊子榮架出欒平,欒平癱瘓。)

(楊子榮拽著欒平衣領,蹉步拖下。)

幾十年後,人們還習慣叫他“小爐匠”(欒平的別稱),稱讚他把欒平的角色演得“惟妙惟悄活龍活現”。

六 梨園拾趣

縱觀我們村的戲曲發展史,不僅瞭解了劇團成長壯大的經歷,也大致領略了一代戲曲演職員們為戲曲發展付出的艱辛努力。從中還可知道許多可圈可點的故事。

社親。五十年代中後期,人們習慣把京劇稱作“老黃戲”。當時,濟源境內演黃戲能夠上得了檯面的只有我村和(沁)河北留村兩家。兩家劇團各有千秋各具特色,用一些老戲迷的說法叫“各領風騷各霸一方”。隨著時間的推移,倆村劇團的領導都意識到既有所長就必有所短。懂得相互交流相互借鑑才能取得優勢互補的道理。於是,倆村劇團各自通過各自村的領導,倡議倆村結為社親。

社親這個詞,現在有人解釋說是人民公社成立之初隨潮流而起的名字。其實不盡其然,它多少包含舊中國那種神社的意味。當年農業社的副社長劉英就是帶著劇團的趙功雲、劉宗謙、趙功義等人,到河北留村和村幹部們到廟裡燒過香磕過頭的。

自從倆村結為社親之後,兩個劇團間更加強了往來。無論在那裡碰場演戲,都會相互照應,相互捧場,甚至還會同場演戲。老戲迷們都還記得,一九六三年在縣廣場彙報演出時的情景。十多個村的劇團輪番登場,像打擂臺一樣演了十多天。我們倆村的黃戲場場爆滿,算是出盡了風頭。也還記得,六四年河北留村為了增加古會的名氣,還邀請我村劇團到場助興,引逗辛莊、克井、梨林以及沁陽等地的群眾紛紛到場觀看。

六二年春天,河北留村派人用馬車給我們村送來十幾麻袋花生,慰問我們村的群眾,令村幹部們感動不已。要知道,那是剛剛度過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禮意何其貴重?古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我們村挨家挨戶收柿餅,算是給河北留村一個回贈。不久,又聽說河北留村有“秋地”到用地時還沒犁完,就組織農具、牲口,由劉英帶隊住到河北留村,直到把地全部犁完為止。

一九七八年秋天,負責劇團佈景設計的讀超對我說,劇團的幻燈不能用了,邀我和他一起去賀坡借。因為風大,我們到時已近黃昏。讀超帶我走進一個姓王的家裡。老王一見讀超,一把拉住讀超的手,連連喊著:“老超,老超,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一晃好幾年沒見過面了吧?”把我們讓進屋,又是遞煙又是沏茶,那情景讓我打心眼裡感動。吃罷晚飯,他安排我們住在學校老師的住室裡。有不少的戲迷朋友來到學校,和我們說著社親的故事,就像拉家常一樣。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來喊我們吃飯。吃的是燒油饃,喝的是小米粥,還專門到供銷社買來了芥菜絲供我們享用。一邊,早有朋友幫我們把幻燈機牢牢綁在了車上。那一次,我算是親身領教了社親的含意。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我在寫這篇稿子之前,專門走訪過讀超,我給他說,“你給我講講‘梨園趣聞’吧?”他想起了一件事,話到嘴邊欲言又止,說“不提吧,想起來難受”。我說,“你說吧,只要是與咱村唱戲有關的,我都想聽。”

“那年,我們村負責修泗溝渡槽,村裡派劇團到工地慰問。那天夜裡唱的是《紅燈記》,山口的風很大,大幕被颳得飄來飄去,我負責的幻燈佈景怎麼也弄不好,急的我不知所措。工地和劇團的領導對我很不滿意,戲散場後專門組織對我開了一場批判會。”老超忍不住傷感起來。

我對他說“不提也罷,那是那個特殊年代的思維方式,該忘卻的就忘卻吧!”

“東方紅大渡槽接近未聲時,村裡劇團應邀到工地去慰問演出。那天夜裡唱《智取威虎山》。不光是山前山後工地的民工們,還有山裡山外好多村的群眾,人山人海,把臺下湧地水洩不通。散場時,很多人的鞋子都被擠掉了。臺下看不清,工地民工撿了滿滿兩籮筐抬到舞臺上來,讓丟鞋子的人到臺上來認領。不少的人都隨便穿一雙就走了,最後剩下一雙白鞋,想那穿白鞋的主人一定是死了爹孃,有重孝在身也要來看戲,擠丟了鞋子也不去認領,隨便穿了別人的鞋子就走了。難為人家最後一名小青年在臺上踟躕半天,只好穿一雙白鞋回家去了。哈……哈……哈……”老超笑地合不攏嘴。

劉平金看了這篇文章的初稿後,忍不住滿心的喜悅給我說,“咱村戲最伴響的時候莫過於六十年代初那會兒。記得六二年縣城唱對戲時,咱村在縣露天廣場唱豫劇《打龍袍》。後半場時,臺下的觀眾越來越多。原來,東戲院裡看戲的人都來到了露天廣場,那裡邊某戲班唱的《賀后罵殿》,因為沒有觀眾,致使演員無心再唱下去了。正在此時,我村戲臺上的汽燈滅了,怎麼也整不好,急得演員、觀眾人人火急火了的。最終還是縣文化館的領導出面,到東戲院那家戲班子裡借來了人家的汽燈。

戲迷朋友都還記得,在公社大禮堂演出《智取威虎山》時鬧出的笑話。演到楊子榮在威虎廳面見座山雕那場戲時,座山雕與楊子榮比槍法,按劇情要求,座山雕先開槍,打滅一盞燈,然後楊子榮後開槍,打滅兩盞燈。不曾想,座山雕槍一響,卻滅了兩盞燈。原來是負責燈光的趙功瑤臨場慌了手腳,關錯了閘刀。這下如何是好?全場演職員們全都慌了神。慌是慌,誰也沒有辦法,聽之任之吧。只見楊子榮手舉槍響“啪”,全場的燈全滅了!原來,又是功瑤慌了手腳,不知所措,竟抻手拉了總閘。這下倒好,臺下不但沒有喝倒彩,反倒一個喊:“好……好……好……,楊子榮厲害,不虧是偵察英雄!”待趙功雲一錘敲的功瑤頭上時,功瑤指著臺下說:“你聽聽,你聽聽!……”

鄉下人看戲自有鄉下人的雅趣。臺上臺下都誇功瑤臨陣不亂,救場救火。不但不失場,還能讓人感覺楊子榮就是比座山雕“智勇高強”。

一九七九年,劇團正排練《楊門女將》。趙立國在這出戏裡扮演採藥老人。他那時還是供銷社的代銷員。那天,他一手拿著香菸一手拿著月餅,讓著我們醬菜廠的職工又是吸又是吃的。我們奇怪地他:“啥高興的事?”

他靦腆地說:“小事,小事。今兒晚唱戲,請大家站到舞臺的西南角,等我甩鬍子時,給呱嘰呱嘰。”

我們都滿口答應了。事情聽起來好笑,但足以讓人感動,感覺到他乃至更多的戲曲愛好者們對戲曲事業火熱的追求,感覺到戲曲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和份量!

七 承前啟後

文化大革命的最後階段,直至一九八三年農村土地分田到戶之前,有不少的戲曲人才出於不同原因先後退出了戲曲舞臺。但,劇團並沒有止步不前。因為還有不少的老戲迷們仍然堅守著自己的陣地,仍在莫莫不聞不遺餘力地捍衛自己的事業。他們正在依據多年積累的成功經驗,向著更高的臺階邁進。與此同時,一大批新秀紛紛亮像,如雨後春筍茁壯成長,為我村的戲曲事業注入了新的活力。

這個時期,劇團新排了古裝戲《楊門女將》《鯉魚鬧東京》,現代京劇樣板戲《平原作戰》《杜鵑山》,豫劇《朝陽溝》等劇目。如果說是前期的古裝戲和後來的《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把我村劇團的發展推向了一個高潮,那麼,我們更可以說是《杜鵑山》《平原作戰》《楊門女將》《鯉魚鬧東京》等,把我村劇團的名氣推向了一個顛峰。

一九七二年,由楊春霞主演的革命現代樣板戲《杜鵑山》正式推出,風糜大江南北。一九七四年又被搬上電影映幕。我們村劇團也開始排練了這出戏。由趙毛女飾軻湘,趙功民飾雷剛,劉柱飾溫其久,趙和平飾李石堅,趙寶華飾杜大媽,劉天印飾田大江,趙立國飾毒蛇膽。

恰在這時,原濟源豫劇團專教武功的老師衛宗祿回到了村裡。聲樂方面以劉中和、趙(翟)國安、趙德亮三把京胡為主,同時增添了音響燈光設備,組成了演職員隊伍到聲樂方面的強大陣容。

這出戏的主要演員軻湘的扮演者趙毛女是個唱京劇的生手。劇團的領導最初只是從外貌特徵上看她適合於演這個角色,包著試試看的想法選中了她。不想到她生性靈動,悟性極高,而且能吃苦耐勞,刻苦鑽研。不但在場上虛心好學,還在場下加班加點,經過千錘百練,最終把軻湘的形像錘練得完美無缺。清亮的音色,把大段的唱詞唱地步步鏗鏘恰到好處。

雷剛的扮演者趙功民,他是劇團的老演員了。在古裝戲上一直扮演花臉的角色,張飛、孟良、程要金都是他的拿手好戲。只可惜從來沒有扮演過主要角色。新排的《杜鵑山》,大家推薦他演男一號雷剛,以為非他莫屬。其結果果然不負眾望,他讓雷剛的形像演得栩栩如生,也讓自己美美過了一把戲癮。

豫劇《鯉魚鬧東京》中,鄧亞莉和劉小青分別扮演真假牡丹。

鄧亞莉,一九七零年第二批從焦作來我村插隊知識青年。有人給我提起她時,說她是憂柔斷寡多愁善感,也有人說她天真活潑幹事潑拉,總的來看性情溫柔才是她的主要特徵。這讓我聯想起那個特定歷史時期,大概所有下鄉知青都有一種難言的辛酸經歷,這種經歷註定會給他們的人生打下深深的烙印。戲迷朋友給我說,當年讓她扮演鯉魚精的角色,衝的就是她的性格特徵。果然,鄧亞莉不負眾望,成功的演飾了鯉魚精心底向善不畏強權的舞臺形像。

豫劇《平原作戰》中,趙小毛飾趙永剛。他的演技同樣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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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期的主要導演為衛宗祿。在他的耐心培育下不僅培育出一個積極向上團隊精神,培養了諸如趙毛女、鄧亞莉、趙小毛等幾個主要演員外,還培養了諸如劉三太、陳青雷、趙年凡等幾個有特色的演員。

一九八二年之後,劇團的發展不可逆轉地走向滑坡。

老團長趙功雲曾一度組織過戲班子作過最後的努力。本村搭不起班子,他就到外地去搭班子,網羅人才。但無論如何,失去了朝氣,失去了動力,再也沒有恢復到它蓬勃向上的本來面目。慶幸的是,他為我們村找回了一名戲曲人才——張連香。由張連香延生出的又一代戲曲愛好者們,像一滴滴春雨滋潤著乾涸的土地,像一朵朵鮮花裝點著舊時的門面。人們寄無限期望於他們,期望他們能真正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

從國家層面上講,黨和政府歷來重視鄉土戲曲文化的發展,努力打造由政府支撐基層搭臺的文化格局。因而,我們有理由相信,有著濃郁地方特色,有幾十年積累的深厚文化底蘊和成功經驗,有一代代戲曲愛好者們的揭力傳承,我們村這個戲曲奇芭一定還會大放異彩,光華萬丈!

這篇記述我村戲曲文化發展經歷的文章,拉拉雜雜到此該收尾了,最後說點什麼呢?

不可否認,自從改革開放分田到戶之後,劇團失去了集體所有制的支撐,漸漸冷落下來了。這不免讓很多的戲迷朋友們感到失落,讓當年的戲曲愛好者們留下遺憾。那些曾經的輝惶已經成為過往雲煙,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成為埋藏心底的記憶,成為永遠講不完的故事。做為當年看戲的我,每每想起小時看戲的情景,那種歡快的場面在我心中陡然生成一種浩氣。浩氣過後卻產生一種沉重,一種壓抑!滿滿的困惑向我襲來。

困惑之餘,更增添了一種責任。我該把這段曾經看到的聽到的記錄下來,讓我們的後代子孫記住這段歷史。因為它是最值得稱頌的文化看點和文化驕傲!最值得繼承的文化精粹和文化遺產。讓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在我們子孫後代的精神世界裡牢牢紮根;或者,讓他們從中得到點啟迪,這就是我寫這篇文章的本意。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曾走訪過劉讀超、趙世平、趙功民等老一代戲劇朋友,同時得到過趙國安、趙大偉等人的幫助,特別是趙功佩專程回村,為本文提供了大量有用的素材,在此一併表示致謝。)

趙群山「河南」紀實文學/漫話民間戲曲,打開時光深處的記憶

作者簡介:趙群山,網名直子,河南濟源市人。完小畢業,當過六年義務兵,務農。愛好詩歌,在《龍門陣》上發表過多篇散文。願意結交更多的文學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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