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裡只有你”
在2002年之前的每一個春天，大熊貓“新星”心中是有盼頭的……
1992年春暖花開，上海動物園的帥哥大熊貓“川川”再次來到重慶動物園。上一年，“川川”曾來過，相了幾個“熊貓姑娘”均不中意，而這一次，“他”遇見了“她”。
所謂“門當戶對”的道理在“川川”和“新星”身上得到印證：都來自四川寶興縣野外，年幼離家，身在異鄉，“哥哥”大“妹妹”1歲。各種相似似乎會有共同語言，兩隻大熊貓“一見鍾情”“你儂我儂”，這讓兩方動物園的“家長”們深深鬆了一口氣，要知道雌雄熊貓相親看不對眼繼而大打出手的事在熊貓界常有。
更讓雙方“家長”欣喜的是，“川川”和“新星”完全不像在人工飼養環境下長大的熊貓，它們當年便“野性”大發，八月即得一子。
自此，每年春節後，“川川”都會“打飛的”來渝住上幾個月甚至半年，就被安排在與“新星”一牆之隔的小院內，牆上開道小門，兩隻貓可以隔欄傳情。快到發情期，“新星”會天天跑到小門邊張望許久，看不到“川川”就開始大聲吼叫，茶飯不思、魂不守舍，直至“川川”出現。
從1992年便開始參與照顧“新星”飲食起居，之後長達10餘年的“熊貓管家”張乃成回憶起當年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兩隻熊貓一見面就激動不已，在院內嬉戲打鬧，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般開心……沒到‘合籠’時讓它們暫時分開睡，但‘新星’和‘川川’都不會進籠舍，而是各自睡在院牆小門兩邊，透過鐵欄，一定要讓彼此在對方的視線裡，那情景，很是感人……”
熊貓並非專情的動物。在野外，雄性大熊貓為爭奪與雌性大熊貓的交配權，數只間往往是生死相搏，唯有勝出者才能擁有優先交配權，而雌性大熊貓發情期間常會跟多個雄性大熊貓交配，所以熊貓寶寶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但“川川”和“新星”對“愛情”的忠貞令人動容。
1996年春天，上海動物園為了讓“川川”的優良基因得到更好遺傳，又為它找了一位配偶“竹囡”，哪知“川川”步入“洞房”後，對年輕貌美的“新娘子”毫無興趣、神情默然。等再飛赴重慶與“新星”相見時便欣喜萬分。2010年，“川川”過世，在它有限的遠遊經歷中，除了從雅安寶興老家到上海，其餘全部是飛重慶會“新星”。
2008年初春，乍暖還寒，熊貓發情季，臥龍的大熊貓“亮亮”來渝“相親”，這個106公斤重的八歲“小夥子”正值壯年，且是第一次相親。3月7日下午17時，“新星”與“亮亮”被安排在當年“川川”所住的籠舍內“合籠”，面對熱情似火撲上來的“亮亮”，“新星”努力掙扎拒不配合，“亮亮”大怒，發瘋般開始撕咬。早有準備的工作人員趕緊將其分開，把“亮亮”趕進內舍運走，即使如此，“新星”右後肢還是被咬出四個牙洞，左後肢被咬出兩個牙洞，鮮血淋漓，前右肢也有擦傷。
清創完畢，考慮到通風對“新星”傷口恢復有益，籠舍沒有關閉，無法走動的“新星”就趴在舍門外。
是夜凌晨，天空飄起毛毛雨，放心不下“新星”的張乃成起身去看，只見“新星”已用兩隻前掌將身子挪至院內小木拱橋邊一面青石臺下，匍匐在雨中……“那木拱橋可是當年‘新星’與‘川川’最喜歡一起玩耍的地方，青石臺則是‘川川’原來偶爾會在上面打瞌睡的地方……”萬物皆有靈性，想起下午“新星”對“亮亮”的極力抗拒，再看看面前雨中的“新星”，受傷如此嚴重依然“痴情”，“它一定是在想‘川川’”！張乃成不禁想到，他趕緊找來彩布條和六根竹竿，為“新星”搭建起約30多平方米的棚子避雨，簡直是一座“望郎棚”！
平日裡頗有些“公主脾氣”的“新星”，望著渾身透溼的張乃成，一聲不吭。
如今小院依舊，卻已物是熊非。這裡現在的“主人”是“新星”的兒子“靈靈”。擁有“野二代”血緣的“靈靈”是熊貓世界頗受歡迎的種子選手，它不怎麼挑剔，曾經一年要配好幾只雌性大熊貓，完全不像它老爸老媽。
“新星”和“川川”在熊貓界長達近10年（相當於人類三四十年）的愛情“馬拉松”中，共生育存活了5個子女，讓來自大熊貓故鄉的野外純正基因成功得以延續。
“新星”的生育能力在熊貓界也堪稱奇蹟，它還曾於20歲（相當於人類50多歲）產下一對活體雙胞胎，刷新了高齡大熊貓產仔新紀錄。它共產8胎10仔，成活6仔，四兒兩女分別是：兒子“樂樂”“靈靈”“慶慶”“聰聰”，女兒“川星”和“小小”。
子又生孫，孫又生子，“新星”締造出熊貓界一個龐大的世家。截至2016年底，它的後代共114只，存活90只。其中子輩10只，孫輩42只，曾孫輩62只。後代遍及上海、廣州、雅安、成都、臺北、香港、澳門等地，還有出國留洋的，加拿大、美國、日本等地都有它的後裔。其中不乏“團團”（贈臺大熊貓）、“二順”(旅加大熊貓)、“好奇”(獲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教授命名)這樣的明星大熊貓。
“新星”的兒女幾乎都出過國，大女兒“川星”早在1995年就曾到韓國，現在，“樂樂”也在日本進行展出。而“新星”卻從未邁出國門半步，自從1983年來到重慶動物園後，就一直坐鎮大本營。
如今的“新星”已是“五世同堂”的老祖母，留在它身邊的只有大女兒“川星”，剩下的幾個子女，除不滿兩歲就夭折的“聰聰”外，其餘都在各中國大熊貓保護機構。
“新星”的“養老院”
站在重慶動物園熊貓場館的橋上，俯視約30米遠處一片院牆所圍之地，那是園內非遊客參觀區，也是熊貓館最安靜的地方。這片場地約200平方米，是個被單獨隔離出來的院中院，四周被其他熊貓運動場包圍。其院內原有的喬木遮天蔽日，致使採光不夠，地面潮溼，圈舍使用頻率低。
2016年，重慶動物園根據“新星”的生活行為習慣開始對後院進行全新佈置，做“環境丰容”。所謂“環境丰容”即環境豐富度，是指對圈養動物所處的物理環境進行修飾，改善環境質量，提高其生物學功能從而提升其福利水平。例如重慶動物園“大熊貓三寶”生活過的兩個院子，正是通過環境的複雜性，讓熊貓們玩得不亦樂乎。
修枝剪葉透進陽光，枯枝殘葉一掃而空，硬化地面，種植草坪，改造後的院落煥然一新，這裡將是“新星”活動和採食的場所，保育員每天都會把院內打掃乾淨並按時消毒。
“新星”走進新家，它充滿好奇，聞聞看看過後，趕緊來個小便劃下地盤。設計者用心良苦，為“新星”考慮著每一個細節。雖然它已年邁，可依然喜歡爬到高高的棲架上打望、玩耍甚至“發呆”，每次在圓木梯子爬上爬下都頗費氣力，晃晃悠悠的步態，讓人既心疼又擔心。這次乾脆以平板樓梯和平面棲架臺取代之前，看得出來“新星”很是喜歡。“上下樓梯再也不用那麼費勁了，在棲架上靜坐著回憶下‘熊生’；你們在遠處的橋上看我，我也在這裡看你們；陽光好的日子裡我也來扭扭腰身……”
院子裡修有一石臺，為使“新星”上下方便，石臺周圍全部墊平，這裡現在成了它的早餐廳。在氣候溫和的季節裡，“新星”迎著朝陽踱出籠舍，爬上石臺坐下安靜地咀嚼著美味的竹筍，它的牙齒已沒往日的鋒利，但細嚼慢嚥的動作反而顯得悠然自得。如是經年，飼養員太瞭解它的飲食習慣，竹筍怎樣擺放，如何讓年邁的“新星”拿起順手都有講究。每天這個時候，飼養員會進入內室，邊為它做室內清潔邊透過玻璃牆觀察它早餐的進度，而“新星”有時也會回望室內，看飼養員在做什麼。經常四目相對，確認過的眼神瞬間充滿溫馨。
其餘幾餐則不會像早餐那樣“照顧”它了，篩選洗淨的竹子或竹筍往往會擺在離籠舍最遠處院中某個地方，且會不停變換採食點。這是為了“新星”的健康，引導它進行適量運動的方法。若換作如此高齡的其他大熊貓，面對遠處的食物可能已經不想多走動，等待“飯來張口”，但“新星”卻不一樣，無論食材擺放在哪裡，它都會穩健走去享用大餐。
隔壁住著“新星”的孫女“莽仔”。每當“莽仔”聞到給奶奶特製的美味，都會隔著院牆一角的鐵絲網來打望，“新星”發現後立即發出警告的怒吼聲，“莽仔”只有知趣地走開。這無疑也印證著成年大熊貓在非繁殖期是獨居動物的習性，即使有血緣傳承依舊不能違背它們的天性。
院子裡鋪有整齊的草坪，“新星”偶爾會把內室通道進運動場右轉角處或工作通道門旁的草皮掀開，露出泥巴或者沙，躺在上面翻轉打滾，沾一身泥沙不亦樂乎，“泥巴浴”本就是很多動物的天性使然。而飯後的大部分時間，“新星”最喜歡的還是在院牆的某個角落蹭癢癢，有時蹭著蹭著居然就睡著了。
院內靠近草坪一側，建有大小水池，小池飲水，大池戲水。“火爐”天時，“新星”也會去大池玩水，當然沒有那些年輕熊貓們戲水次數多、時間長，但無論時長時短，都會滿足它的一切需要。
為了豐富“新星”的晚年生活，照顧它的人們能想到的，都會做到……
每一天，每一年……
“蘋果換飯碗”是“新星”定的“規矩”。
“每頓飯後必須馬上給蘋果吃，否則休想拿回精料盆，有時我做其他事情稍微晚點，它就狂躁不安把盆子敲得叮噹響……”採訪中，張乃成告訴記者。
“敲得叮噹作響”算是溫柔的，年輕時，每到“飯點”它就會衝到門前大聲吼叫，使勁搖晃鐵欄杆，飯後如果蘋果給晚了，“新星”會把直徑26釐米的不鏽鋼盆用牙齒咬穿，或者熊掌發力捶扁。
時光如流水，會平復一切。
鼻頭和眼圈漸漸褪色，黑眼圈差不已成灰眼圈，頸部毛髮嚴重脫落，渾身毛色也沒有那樣黑白分明，這個來自雅安寶興大山深處的漂亮姑娘徹底老了。
“新星”下門牙掉了兩顆，邊上的兩顆也都缺失了半截，原來最喜歡的竹子現在每天啃不到1根，只能靠左右兩腮的犬齒慢慢咀嚼竹筍。不同於其他大熊貓每天三頓飯，“新星”是白天5頓加晚上一頓夜宵，食物以竹筍為主，適量採食一些竹葉，三餐前搭配有以米粉、玉米粉、黃豆粉、鈣、維生素、酸奶等精心調製的營養液，現制現喂口感好，這是“新星”除蘋果外最喜歡的食材，每次都能一口氣喝個精光。22點左右，“新星”會準時守候在投食點，沒有這份夜宵那是吼叫得人休想睡覺。飼養員會根據它的身體狀況，隨時調整食譜，添減食量，既不能營養不良，也不能患上“三高”。
回憶起對“新星”的行為訓練，張乃成頗為感慨：“花費了很多時日，實在不容易。”簡短言語中，無疑包含著太多辛勞和付出，然而正是這份“不容易”，卻賦予“新星”的身體健康。
“例如採血，胳膊放在採血架上，它需要挪動幾次調整姿勢才能到位，且做不了幾個動作便氣喘吁吁，有時還耍點小任性，累了乾脆就不做，哼哼唧唧蹲到牆……所以陪它訓練需要加倍的耐心，等它體力恢復情緒好轉再繼續，一定不能勉強。”如今“新星”可以做到在非麻醉狀態下檢查牙齒、稱重、血壓監測、採血檢測，也可以接受肌肉注射疫苗，都配合得很好，沒有明顯的應激反應。
在張乃成之後，羅宗禮、月光瓊兩人搭檔接棒，開始照顧“新星”的飲食起居。多年來她們已經非常瞭解“新星”的個性、脾氣和行為習慣，可以根據“新星”的精神狀態來判斷它的體況是否正常。
做完了常規的獸舍清潔之後，她們總會和“新星”聊會天培養感情，“雖然它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知道是在和它說話，時間久了也能明白幾個簡單的意思和手勢，這對更好地照顧它非常有幫助。”羅宗禮如是說。默契總是由量變到質變，朝夕相處後氣場的融合。如今“新星”可以按保育員的口令來到指定位置，如此便於實現近距離觀察，進行一些體檢操作。
“新星”早上醒了會賴床，靜靜地躺在睡板上或搓搓手掌或抓抓癢……沒到“飯點”隨便怎樣喊都不起來。在它背後隔著欄杆打掃衛生，頭都不回一下，即便有時候觸碰到它的後背，也是理都不理。有時候保育員在它正面做清潔，“新星”可以依然側躺著看，這種淡定、放鬆是因為彼此太熟悉和信任了。但對於所發現的新鮮事物、陌生的聲音和氣味，“新星”則反應機敏。有一次實習獸醫來查看它的體況，“新星”本是悠然自得側躺著，實習獸醫從它背後尚未走近，“新星”猛然反轉身體坐起，嚇了眾人一跳。而當大熊貓“蘭香”換圈舍將從它圈舍前經過時，影子都沒看到，“新星”就開始發出陣陣低吼。
2017年入夏，重慶氣溫陡然升高，“新星”抓癢持續時間特別長，毛皮也有點異味，上報後動物園獸醫院旋即組織會診，開出無任何副作用的中草藥處方準備給它藥浴。任何第一次都是緊張的，“新星”顯然有些害怕和不安，兩位保育員並沒有急著給它清洗，而是不斷言語安撫，讓它慢慢接受洗浴。或許明白了保育員和獸醫們的良苦用心，“新星”完全接受了。沒洗幾次，毛皮變得色澤鮮亮，“新星”不再渾身抓癢，飲食睡覺都趨於正常。
“‘新星’年歲大了，和人一樣不像年輕時強壯，身體健康方面有一點點問題都必須及時處理。去年深秋重慶氣溫波動很大，我們發現它比往日在睡板上躺著的時間久，一個鼻孔還掛有點清鼻涕，食慾也有所下降，便趕緊告訴獸醫和技術主管，發現的早易處理，對“新星”的影響很小……”
在“新星”的“夕陽紅”裡，保育員們往往是“順”著它的習慣，只要它健康快樂的生活著，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來源|《看熊貓》雜誌 作者|尹彥強 宋林 圖片|重慶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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