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於 讀 書 與 寫 作 興 趣 之 培 養, 令 我 不 能 不 飲 水 思 源, 感 懷 當 年 兩 位 恩 師 的 誨 諭。
高 一 時, 國 文 老 師 王 善 業 先 生, 對 我 讀 書 的 指 導 心 智 的 啟 發 至 多 他 知 道 我 在 家 裡 跟 家 庭 教 師 讀 書 時, 已 經 看 過 兩 遍 紅 樓 夢, 就 教 我 讀 王 國 維 的 紅 樓 夢 評 論, 由 小 說 探 討 人 生 問 題 心 性 問 題 知 道 我 已 讀 過 左 傳 孟 子 史 記 等 書, 就 介 紹 我 看 朱 自 清 的 古 書 精 讀 與 略 讀, 教 我 如 何 消 化 吸 收 他 說 讀 書 不 要 貪 多, 貪 多 嚼 不 爛, 等 於 白 讀, 好 書 必 須 精 讀, 把 心 得 感 想 記 在 筆 記 本 裡, 喜 愛 的 句 子 抄 下 來, 就 是 心 到 手 到 ; 如 果 是 自 己 的 書, 就 在 書 上 眉 批 加 圈 點 加 批 評 這 就 是“ 我 自注 書 書 注 我“。 一 本 書 經 過 一 個 用 心 的 ，會 讀 書 的 人 讀 過 以 後, 不 但 人 受 書 的 益, 書 也 受 人 的 益, 彼 此 莫 逆 於 心 好 比 交 朋 友 一 般, 初 見 時 都 只 是 泛 泛 之 交, 深 交 後 如 發 現 意 氣 相 投, 就 成 知 己 之 友 了 一 個 人 一 生 一 定 交 過 很 多 朋 友, 但 真 正 的 知 音 只 有 幾 個 正 如 平 生 可 以 過 目 萬 卷, 而 供 你 一 生 受 用 不 盡 的 書 不 過 幾 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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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老 師 諄 諄 善 誘, 做 的 比 喻 讓 我 心 情 放 松, 不 致 面 對 浩 瀚 書 海 而 無 所 適 從 他 說 如 遇 到 一 本 你 心 愛 的 書, 就 好 比 書 中 人 會 伸 出 手 來 和 你 相 握 古 人 說 的 書 中 自 有 顏 如 玉 其 實 就 是 這 個 意 思 至 於 書 中 自 有 黃 金 屋 也 並 非 功 利 思 想, 那 就 是 指 知 識 性 的 書, 教 你 如 何 面 對 人 生, 謀 求 實 際 幸 福 他 的 解 釋 非 常 的 合 於 中 庸 之 道, 是 儒 家 的, 也 是 道 家 的, 正 和 他 風 度 的 灑 脫 一 般 。
那 時 出 版 物 遠 不 及 今 日 發 達, 可 供 課 外 閱 讀 的 書 刊 不 多, 但 王 老 師 總 以 新 觀 念 灌 輸 我 們, 教 我 們 懂 得 舊 書 新 讀 古 書 今 讀 教 我 們 如 何 分 辨 精 華 與 糟 粕, 不 致 浪 費 時 間 他 知 道 我 們 女 生 都 是 多 愁 善 感 的, 捧 著 舊 詩 詞 或 《玉 梨 魂 》。《黛 玉 筆 記 》就 看 得 淚 流 滿 面 。他 笑 眯 眯 地 說 : 詩 詞 是 文 學 的 ，哲 學 的, 也 是 藝 術 的 音 樂 的 多 讀 詩 詞, 可 以 淨 化 人 生, 驅 除 煩 惱 也 就 是 朱 晦 庵 先 生 “半 畝 方 塘 一 鑑 開, 天 光 雲 影 共 徘 徊 ”的 境 界, 此 心 之 所 以 能 清 如 水, 就 因 有 源 頭 活 水, 而 源 頭 活 水, 就 是 日 新 又 新 的 學 問 知 識 他 說 世 間 有 許 多 人 之 所 以 斤 斤 較 量, 心 胸 狹 窄, 猜 忌 仇 恨, 都 是 由 於 不 讀 書, 不 與 古 今 中 外 之 作 者 交 朋 友, 這 樣 的 人, 豈 只 是 面 目 可 憎, 言 語 無 味 而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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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老 師 的 話, 在 當 時 聽 來 覺 得 太 迂 闊, 也 太 深 奧, 但 年 事 漸 長 以 後, 愈 來 愈 體 會 到 他 的 豁 達 與 對 莘 莘 學 子 的 期 望 愛 心 高 中 三 年, 沐 浴 於 王 老 師 的 春 風 化 雨 之 中, 使 我 原 本 憂 鬱 多 感 的 心, 漸 漸 開 展, 懂 得 於 哀 愁 苦 難 挫 折 中 自 我 砥 礪, 自 我 提 升 這 也 就 是 後 來 大 學 的 夏 承 燾 恩 師 所 說 的 : ”任 何 生 活 皆 可 以 過, 但 求 不 迷 失 自 我。”
夏 承 燾 老 師 的 讀 書 修 身 之 道, 與 王 老 師 有 許 多 不 謀 而 合 之 處 他 也 主 張 讀 書 在 初 學 不 可 貪 多, 但 要 有 方 向 有 條 理 地 去 讀 他 說 陶 淵 明 “好讀 書 不 求 甚 解” 是 已 經 把 書 讀 通 了 的 人 說 的, 此 話 害 了 許 多 懶 惰 學 生, 聽 得 我 們 哄 堂 大 笑 他 以 飲 茶 比 喻 讀 書, 要 從 每 口 水 裡 品 味 茶 香, 而 不 是 囫 圇 吞 棗 地 爛 嚼 茶 葉。
他 說 人 生 年 壽 有 限, 總 要 嚴 加 選 擇, 有 幾 部 精 強 之 書, 正 如 有 一 二 可 以 託 生 死 共 患 難 的 至友 。他 引 古 人 言 雲 : “案 頭 書 要 少, 心 頭 書 要 多。” 這 句 話 對 我 警 惕 至 多 尤 其 近 年 來 目 力 日 衰, 雜 務 又 多, 只 覺 心 頭 書 愈 來 愈 少, 案 頭 書 愈 來 愈 多 旅 居 海 外, 書 報 雜 志 大 批 湧 來, 不 讀 可 惜, 讀 又 無 時 間 精 力, 但 我 至 少 每 份 拆 開, 選 出 想 看 的 剪 下 留 待 有 空 時 再 看, 也 不 致 辜 負 寄 報 刊 雜 志 者 的 美 意 。
書是獲取知識的渠道，提高素質的有效途徑，也是收神養性的搖籃。多讀書，讀好書，讀書妙處無窮
夏 老 師 勉 勵 我 們 要 培 養 一 雙 慧 眼, 慧 眼 並 非 天 賦, 而 是 由 於 閱 讀 經 驗 的 累 積 辨 別 何 者 是 必 讀 之 書, 何 者 是 瀏 覽 之 書, 何 者 是 糟 粕, 棄 之 可 也 如 此 方 可 節 省 時 間, 集 中 心 力, 汲 取 各 家 的 真 知 灼 見, 拓 寬 自 己 的 胸 襟, 培 養 氣 質, 使 自 己 成 為 一 個 快 樂 的 讀 書 人 袁 子 才 說 得 好 : “雙 目 時 將 秋 水 洗, 一 生 不 受 古 人 欺 。”
秋 水 洗 過 的 雙 目, 不 就 是 別 具 的 慧 眼 嗎?
談 到 作 詩, 夏 老 師 也 另 有 一 番 誨 諭, 他 勸 我 不 必 強 求 做 詩 人, 卻 必 須 有 一 顆 詩 心 正 如 不 必 一 定 信 奉 什 麼 宗 教, 卻 必 須 有 一 顆 虔 誠 的 心 詩 心 就 是 靈 心, 虔 誠 的 心 就 是 愛 心, 佛 家 的 慈 悲 心, 儒 家 的“ 仁”, 孔 子 說 : “能 近 取 譬, 可 謂 仁 之 方也 已。” 就 是 將 心 比 心, 推 己 及 人, “時 時 體 驗 人 情, 觀 察 物 態, 對 人 要 有 儒 家 憐 憫 心 腸, 不 可 著 一 分 憎 恨 。”這 幾 句 話 我 幾 十 年 來 永 銘 肺 腑, 也 使 我 於 寫 作 中 領 悟 更 深 的 愛, 交 了 更 多 的 真 心 朋 友。
袁 子 才 說 :“ 吟 詩 好 比 成 仙 骨, 骨 裡 無 詩 莫 浪 吟”， 我 想 所 謂 的 仙 骨, 也 非 天 生, 完 全 是 由 於 對 人 間 世 相 以 愛 體 認 而 培 養 出 來 的 我 不 求 成 仙, 只 要 做 個 快 快 樂 樂 的 凡 人, 與 人 分 享 快 樂, 分 擔 憂 患, 則 天 堂 自 在 心 中, 此 心 比 神 仙 還 快 樂 了 。
節選琦君《長風不斷任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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