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誰也弄不懂的下崗潮最終衝散了我們

1

1998年春節前夕,父親所在的單位發生了一件大事——那時候雖說是件大事,但現在回首看,多少有些寡淡了——那一年,父親所在的國企、一家幾十年的老牌金屬材料公司,為響應國家政策,開始了第一批“下崗潮”。

在這之前的十幾年,我們一家都時不時能享受到單位的福利。不用等節假日就經常髮油發米,甚至還有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隔三差五還有各種活動,比如全家一起郊遊,或是兵乓球、羽毛球比賽之類。記憶裡,父親還贏過一次象棋比賽。

除了這些,父親上班也很輕鬆,除了年底會議和總結多一點以外,每天都會按時上下班,很少加班。

那時候我常去父親單位玩,父親的同事們總會塞給我各種零食。大家都住在單位集資蓋的家屬院裡,彼此關係很和睦。

那個年代,在所有人眼裡,這樣的鐵飯碗都是維繫家庭穩定的根基。

面對突來的“被下崗”,父親其實也算早有準備。

兩三年前,新聞就開始報道,沿海、內地一些省會城市的工人紛紛下了崗。父親清楚,就算自己身處北疆這個偏遠小城,也總有面臨改革的那一天。用新聞聯播裡的話說,這叫“順應時代發展”。

那時父親最壞的打算就是,大不了去做個電焊工,接一些做防盜門窗的私活,滿足溫飽不成問題。

我還記得父親和他的同事們被告知要“下崗”的那天,下著大雪。1月初的北疆很冷,單位領導們絲毫不顧還有十幾天就要春節了,匆匆召集所有人開了最後一次全體職工大會。等會議結束了,人群還是久久沒有散去。

家屬院的露天台子上下都擠滿了人,大家頂著風雪,討論著我作為一個初一學生還遠不能夠理解的話——“是停薪留職還是徹底買斷?”“買斷工齡的錢到底有多少?”“如果一直沒有工作,該怎麼辦?”……

儘管所有人心裡都滿是疑問和不安,但轟轟烈烈的“下崗潮”還是無法抵擋地到來了。

最終公佈名單上,60%的和父親一樣的普通人都得下崗。還能留下的,不是官家子弟,就是上了年紀、馬上面臨退休的老同志們。

2

那時父親有個“小團伙”,都是單位裡愛下象棋的幾位同事:大龍叔叔是財務,啞巴叔叔是倉管,胖羅叔叔是辦公室主任。大家也聚在一起討論下崗。

啞巴叔叔因為是殘疾人,除非自己立馬“響應號召”,否則單位還不會那麼快地對他進行規勸;胖羅叔叔的親戚是市政府官員,當初進單位也是走了關係的,所以下崗跟他關係也不大;沒有後臺的父親選擇了買斷工齡,他覺得單位效益已經不行了,就算空留個職位佔個編制,未來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在買斷工齡的合同上大筆一揮,領了單位最後一筆錢,就意味著穩妥了多年的鐵飯碗和自己再無關聯了。

不過當時我家的危機感還沒有那麼重。母親所在的企業效益不錯,房子是早幾年低價買的單位房,已付清全款,家裡就我一個女孩兒,其餘各項支出都不多,父親下崗後,還踏踏實實地過了個年,一家人一起,聽著《相約98》一直在大街小巷循環播放。

等開春3月雪化了的時候,在親戚的介紹下,父親用自己的“遣散費”租下了鬧市區的一間小店面,開了家出租影碟的小店。

那時候互聯網還未普及,很多衛視也都沒上星,電視裡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頻道,所以大家茶餘飯後、朋友聚會都喜歡租幾個碟片回家看。普通電影押金10塊,當天借第二天還,租金3元,晚一天加2元。若是有周潤髮、周星馳這幾個當紅明星的新片,租金一天5元也是有大把人願意的。父親還買了個大厚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客人的姓名、電話、碟片的編號和名字,以及出租的時間和預計歸還的時間。

影碟店開張後,父親基本上一日三餐都在店裡。早上10點開門,晚上10關門。一個月下來,收入還不錯。可家裡人一合計,碟片也是有損耗的,何況要託人進貨,樣樣都要花錢打點。於是父親又給店裡安了個座機,在IC卡和公共電話還沒有流行起來的時候,一分鐘3毛錢,每天也能帶來點兒額外營收。

那時候,每天我放了學後也會去店裡待一會兒,換父親出去吃個飯、上個廁所休息一下。常常有高年級的男學生在我看店的時候,來店裡打電話給自己心儀的女孩兒,電話接通後總要請我說第一句:“請問某某在家嗎?我是她同學。”等到女生自己接了電話,我再把話筒遞給一臉興奮的男學生。這樣結賬的時候,他們通常都不要找零。

除了陌生的客人之外,父親的“小團體”也會偶爾光顧。胖羅叔叔喜歡歐美大片,啞巴叔叔喜歡周星馳,大龍叔叔最愛恐怖片。幾個人裡面就數大龍叔叔來得多,我現在還隱約記得,他人很高很壯,小時候,我常常被他舉到半空中拋起來,再穩穩接住。

大龍叔叔原先的財務崗在單位效益好的時候油水很滿,於是,這次“下崗潮”他跟父親選了不一樣的道路——他是停薪留職,還想著等單位效益好起來,有回去的可能。用大龍叔叔自己的話說,就是“留個盼頭,畢竟以前的金飯碗給自己賺足了面子”。

等了一段時間,確定原單位待不下去了,大龍叔叔先是去給人打工做會計,但私營單位規矩多、管理嚴格不說還要加班,他不習慣,很快就辭了職。之後又自己跑起了麵包車,從阿勒泰市到烏魯木齊,有時候送貨,有時候帶人。

這一年,大龍叔叔剛滿38歲,還是個光棍,跟他老孃一起擠在一棟老平房裡。我聽父親說,大龍叔叔年輕的時候好賭,手裡有錢的時候經常給我買漂亮的小裙子,等窮的時候連飯錢都沒有,只好來我家蹭上幾頓。大龍叔叔一直沒結婚,急壞了他老孃,相親反反覆覆,可姑娘們一知道他以前的那些事,就都退縮了。

上一年,大龍叔叔好不容易談了個女朋友,叫蓉蓉,還曾帶來過我家吃飯。我記得她長得很漂亮,穿著那時流行的白色皮草外套,說話柔聲細語的。那天,父親和大龍叔叔都很高興,喝了很多酒,興致勃勃地說下一年就結婚生個大胖兒子。

可沒想到,等大龍叔叔一辦好停薪留職,蓉蓉轉頭就和一個幹部子弟好上了。大龍叔叔年輕氣盛,去鬧過幾次,也沒什麼用。等人心漸漸涼了,也就這麼算了。

大龍叔叔雖戒賭多年,但也有人跟父親說,自從跟蓉蓉分了手,大龍叔叔就又開始賭了。父親沒當回事,大龍叔叔每次來店裡,父親還是一如既往,拿出自己珍藏的好碟片叫他沒事回去看。那時候,大龍叔叔常用店裡的電話跟新認識的女生聊天,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父親也不收錢。

就在母親漸漸表現出有些厭煩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時,沒想到大龍叔叔卻幫父親解了圍。

3

一天夜裡快10點,一個經常來租碟的光頭佬趕著關門前進了店。

這個光頭佬很討厭,有時候沒錢,就非要把身份證押在這裡租碟。店面本來也不大,不讓抽菸他也不聽,還回來的碟片包裝上還經常粘著油汙。甚至還曾經當著我的面,神情怪異地問父親,有沒有“那種”碟片租。父親討厭極了這個客人,但顧忌著總要和氣生財,也從沒和他計較。

這天,光頭佬來還碟。父親發現碟片上有幾道深深的劃痕,在燈光下清晰可見。父親便跟光頭佬說,要在店裡試試看能不能正常放,放不出來,10元的押金就不能退了,碟片光頭佬可以帶走。

光頭佬一聽就急了起來,一把揪住父親的衣領說:“這碟本來就是這破樣子的,別想賴給老子!”我和父親當時都嚇呆了。

正巧那天大龍叔叔也在店裡,見此情景,立馬站起來,像拎小雞一樣就把光頭佬提起來就扔了出去,我透過小店的玻璃窗,看到大龍叔叔用手狠狠地拍了幾下光頭佬的腦袋,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兇狠。沒一會兒,光頭佬就低著頭走遠了。

從那天以後,光頭佬再也沒來我們家店。

父親沒有跟大龍叔叔道謝,但那之後我也沒再聽到過母親對大龍叔叔的抱怨。

那場誰也弄不懂的下崗潮最終衝散了我們

後來有段時間,大龍叔叔好久都沒來店裡玩。父親特意回老單位問了一圈,這才知道大龍叔叔酒後駕車,車翻在了開往烏魯木齊的國道上,過了一天一夜才被發現,雖然命保住了,但瘸了一條腿,養了兩個月才好。

等再次見到大龍叔叔,已是這一年6月底。感覺他一下子矮了許多,人也瘦了下來。之前愛看的槍戰片、恐怖片都不要了,只要父親給他幾張喜劇片的碟,越能逗人開心越好。後來他再來還碟時,我才聽他跟父親訴苦:“老孃今年身體也不行了,老咳嗽,催著我找媳婦,以前就不好找,現在成了個瘸子……哥,你說哪家正經姑娘肯嫁我?你說這一樁樁的破事,我也就只能看喜劇片圖個自己開心了……”

父親母親、還有原來大院裡的同事們都幫大龍叔叔安排過相親,可沒一次成的——不是姑娘看不上他,就是他嫌棄人家。又過了兩個月,大龍叔叔的老孃終究沒能等到兒子娶到媳婦,心肌梗塞,在盛夏時節走了。

從大龍叔叔真的變成孤家寡人開始,父親就很少見到他了。

那時候,胖羅叔叔用自己的關係,幫大龍叔叔回原單位做了保安,說白了就是看大門,工資低,清閒,但沒正式編制,算是個“低等職業”。大龍叔叔只負責進出車輛和人員登記,平時大多數時間都在保安亭裡看雜誌報紙,自娛自樂。

父親還挺開心,以為大龍叔叔總算安穩下來了。可一個月之後,父親竟收到了大龍叔叔的死訊。

那是9月下旬,北疆的豐收時節。幾天前,大龍叔叔還約著父親11月去滑雪,可到頭來也沒熬過秋天。

他是自殺的,早半夜沒人的時候,把自己吊死在了以前辦公室的風扇上。父親帶著我們全家去參加大龍叔叔的葬禮,弔唁結束才聽人說,大龍去了以前的賭場,欠了一屁股債。蓉蓉離開他後跟的那個幹部子弟,前段時間調到了大龍的單位,沒多久就和蓉蓉擺酒結了婚。我能想象,大龍叔叔穿著一身不合適的保安服,看著曾經心愛的人跟著別人進進出出的畫面。

父親跟母親說,他猜也就是那麼一個晚上,諸多的怨念和不甘聚在一起——母親過世,自己瘸了一條腿,徹底失去了心愛的姑娘,工作不順,又欠了賭債被威脅——大龍叔叔一時沒想開,就這麼了結了自己。

再到後來大家才知道,大龍叔叔欠的賭債只有3萬塊,如果幾個朋友們湊湊,是能還得上的。可大龍叔叔自始至終沒向任何人開過口,甚至壓根就沒人知道他缺錢。

在大龍叔叔的葬禮上,父親、胖羅叔叔和啞巴叔叔難得聚齊了。父親把店裡大龍叔叔曾經最喜歡的碟片裝了整整一塑料袋,隨著紙錢一起,全部燒在他墳頭前那一團火裡。

4

大龍死後,父親和朋友們的聚會也下意識多了起來。說是聚會,無非也就是一起下下象棋,或者來店裡抓把瓜子聊聊天。

那個時候《泰坦尼克號》和《還珠格格》的碟片終於有了貨,父親刻的十幾套出租,生意好了很多。但沒多久,啞巴叔叔卻來告別了。

啞巴叔叔看上很年輕,眉清目秀的,母親常說,如果不是孃胎裡帶出來的啞,憑著他的勤快和聰明,一定能成家立業過得很好。可啞巴叔叔心氣兒很高,之前有大院裡的人給啞巴叔叔介紹同是聾啞人的女孩去相親,他去都不去。和父親交好,也是因為兩人在下象棋上合得來,常常不用言語,殺幾個來回,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啞巴叔叔之前乾的倉管也是個肥差,乙方想優先發貨,都得來賄賂他,加上倉庫裡存了多年的廢鐵廢料,也都任憑他處置。所以在單位這麼些年,多少也存了些家底。

大概也是熬了幾個月,發現局面無法扭轉了,啞巴叔叔便跟爸爸比劃,覺得還是下崗算了。他準備去烏魯木齊進貨,做童裝。

最開始,趁著天氣還暖和,啞巴叔叔在集市上租了個攤位,賣3-10歲的兒童衣褲。父親還幫啞巴叔叔擺了攤子。到了晚上,啞巴叔叔卻愁眉苦臉地來訴苦,說衣服就賣出去了兩件。

母親聽了好奇,說:“不可能呀,這到了換季的時候,是童裝生意最好的時候啊。”第二天,母親就趁著中午休息去了趟啞巴叔叔的攤子,這才發現他被人坑了。

這批衣服料子很一般,一摸就不是純棉的,另外那些衣服款式,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實在太土了。”都是些大紅大綠的顏色,胸前還綴朵大紅花,“簡直不堪入目”。

啞巴叔叔又擺了幾天攤,還是沒賣出去多少,眼看這麼下去,還不夠收回成本的,這才聽了母親的建議,借了輛小麵包,把衣服全部堆在後備箱,一路開到臨近的鄉里,一律成本價出手甩了貨。

賣掉這批貨,啞巴叔叔急匆匆地又要去烏魯木齊進新貨。臨行之前,還特意拉著母親去了我們市做得最好的幾家童裝店,母親跟他說哪些是好貨、哪些樣式新,啞巴叔叔就拿個小本本,一筆一劃都記下來。

幾天後回來,攤子開張,母親再去看,果然從面料到款式都是當季適宜的,這些衣服賣了一週多就售罄了,啞巴叔叔開心極了,拿著小賬本來我家算賬。雖然除去上一次虧的錢,也就賺了幾百塊辛苦錢,但啞巴叔叔知足,為了感謝母親幫忙,還特意給我挑了身衣裳。

在此之後,啞巴叔叔經常坐著夜班大巴,晚上8點上車,忍著同行人的各種鼾聲和腳臭味,第二天早上6點到烏魯木齊批發市場進貨,再坐當天的夜班車回來。早出晚歸的日子接連不斷,在國企享福多年的啞巴叔叔竟然也忍下來了。

等生意越來越好,啞巴叔叔又請了人幫忙看攤子,自己坐了幾天幾夜火車去了趟廣州,下了血本進夠了未來幾個月的貨。廣州工廠的衣服又便宜又好,光靠著這一單,啞巴叔叔直接貸款買了個門面房,成了正兒八經的童裝店老闆。才過了兩個月,貸款就還清了。

很快,啞巴叔叔又靠著政府給殘疾人的優待,加上他的好信譽,貸了一百多萬的款,開了我們市第一家“美特斯·邦威”。等到這一年夏天裡那場人盡皆知的特大洪水時,啞巴叔叔還帶頭組織原單位的職工們捐了款。

那段時間,看啞巴叔叔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啞巴媽媽也經常來找母親,希望我們家也能幫著勸勸啞巴,早點找個女孩踏實過日子。但啞巴叔叔在和父親下棋的時候,很坦白地在小本本上寫給父親看:“不想結婚,要結也要找個健全的正常人。”

5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隨著啞巴叔叔的“經常出差”,原來的“小團伙”,現在就只剩下父親和胖羅叔叔了,偶爾能勉強湊個局下上兩盤。

可到了10月入冬的時候,胖羅叔叔也來辭行了。

父親一直以為他的朋友們當中最穩定的就是胖羅叔叔了,因為他家在市政府裡“有關係”,人也不爭不鬥的,沒想到他也有拋掉鐵飯碗的心思。

起初父親以為胖羅叔叔也想下海做生意,但後來,胖羅叔叔私下跟父親聊天,才坦白說,自己是要帶著老婆去北京,做試管嬰兒。“什麼時候生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胖羅叔叔結婚多年,一直沒孩子。胖羅叔叔的老婆姓肖,在市醫院工作,還是兒科的護士長。藉著自己工作的優勢,肖護士長早就琢磨著調理身體備孕了,每天晨跑,晚上打乒乓球。可幾年過去,一直都沒懷上孩子,肖護士長做了幾次檢查,不是自己的問題,就逼著胖羅叔叔也去查,這一查,才查出丈夫有“弱精症”。

兩人都快35了,再不要孩子就真的難了。於是肖護士長拍了板,夫妻兩個一起停薪留職,什麼時候有了孩子,什麼時候重新工作。

胖羅叔叔跟父親說,他特意查了資料,10年前中國就有了第一個成功的試管嬰兒誕生,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有個娃。

剛去北京的那段時間,胖羅叔叔時不時會跟父親打電話聊聊,訴訴苦。抱怨北京城市太大、住宿吃飯都好貴,老婆脾氣越來越不好,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父親只能在電話另一端安慰他,說的都是些讓人笑掉大牙的“土話”,什麼有志者事竟成之類的。

那時候,啞巴叔叔有次出差回來,也在小本本上寫給父親說,上海那邊有個醫生,建議他去美國做手術試試,說不定能重新說話。父親聽了激動極了,說如果啞巴能“不啞”,那他的生活還能變得更好。

啞巴叔叔很快就賣掉了那家火爆的“美特斯·邦威”,只留下最初的童裝店,自己飛去了上海。這一走,就再也沒了消息。

又過了兩個月,胖羅叔叔給父親打來電話,說折騰了大半年,肖護士長終於“有了”,但他們不敢回來,怕掉了。父親趕忙在電話裡恭喜他美夢成真。

等到了年底,父親的老同事老朋友們,走的走、散的散,他就這麼看著,多少有些失落,卻也毫無辦法。

原來大院裡的叔叔阿姨們,有的順著單位的安排,去做了清潔工、保安,有的自己開了個早餐攤,有的開起出租車,有的花光家底做起了小本生意。那一整年,劉歡的《從頭再來》都在大街小巷放著,老同事們碰到對方,常常都要說:“沒辦法,上有老,下有小,日子總得過呀。”

好在影碟店的生意到了冬季格外好,父親又進了很多新碟片。到元旦時候,父親忽然收到額外的一萬多塊,單位這才傳來風聲,說之前的某個大領導被抓了,貪汙了將近一半原本分給工人們的遣散費。

春節,全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我還記得,有個黃宏主演的小品,叫《打氣兒》,黃宏演一位和父親一樣的下崗職工,有句臺詞是:“咱工人要替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父親聽了這句,沒繼續看下去,起身給我戴好帽子圍巾,說了句:“走,不看了,咱們放炮去。”

年後,春天的時候,胖羅叔叔終於帶著肖護士長回來了,她的肚皮已經微微鼓起,再等幾個月,就能迎來新的小生命了。胖羅叔叔見到父親,感嘆了句:“98年總算過去了。”

後記

20年過去了,埋葬大龍叔叔的那片墳地被開發,父親張羅著幾個朋友給大龍叔叔遷了新墳。

啞巴叔叔當年去美國治病後就再也沒回來,有人說他在美國定居了。

胖羅叔叔有了三個孩子,第一個試管嬰兒是個女孩,後來兩人又自然懷上了一對雙胞胎。五年前,做了半輩子辦公室主任的胖羅叔叔託人辦了病退,成了老年大學裡的活躍份子。

父親的影碟店只開了兩年,後來臺式電腦、門戶網站和QQ、視頻網站風靡全國,再也沒人來租碟片看了。父親又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聯繫著幾個工人做電焊,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開了個電焊工作室,操場上的金屬雕塑、門樓前的金屬五角心、還有防盜門窗等等,什麼活都接過一些。

等到去年8月,才終於熬到了退休,過起了帶帶外孫、種花養鳥的閒散日子,偶爾也還會回去找胖羅叔叔下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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