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人類學女研究生在東莞工廠遭遇的殺人事件


一樁人類學女研究生在東莞工廠遭遇的殺人事件



01 兇殺案

一天清晨六點,東莞市某小鎮賓館的房門被敲得震天響,住客小秋被突然吵醒,睡意朦朧地起身開門。她根本不知道是誰,竟然會在這個時間點找上自己。

門打開後,她瞬間嚇醒了。眼前站著五六位人高馬大的警察,全身制服,帶著警棍。為首的警察說:

“靚女,你先進去把衣服換好,我們再聊一下。”

小秋說:“好。”

“咚”地一聲,小秋把門狠狠關住,一邊換衣服,一邊想,“媽的,發生了什麼事?”

小秋再次打開房門,警察們依次進入,為首的那位坐在床邊,說:“聊一下。”

小秋說:“好。”

警察:“住在這裡多久 了?”

小秋:“半個多月了。”

警察:“哪兒來的?”

小秋:“北京。”

警察:“來這幹嘛?”

小秋:“社會調查。”

警察:“調查什麼?”

小秋老老實實地開始交待。

警察又問小秋,昨天幾點出的門,中午乾的什麼,晚上乾的什麼,晚上幾點回來的,半夜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除了描述自己的行為外,其他的小秋一概回答,不知道。然後反問警察:“到底發生了什麼?”

警察說:“沒什麼,小姑娘,不要驚慌。”

為首的警察走了。走之前,他說:“靚女,你要小心。”

另一位警察問:“靚女,你今天有別的安排嗎?”

“有啊,幹嘛?”

“方便的話,我們現在開警車,你跟我們去派出所做一趟筆錄。”

“我才沒時間呢,我今天約了人。”

“那這樣吧,我在你的房間做一下筆錄可以嗎?”

小秋答應了。

警察走後,小秋從賓館服務員口中得知,凌晨三點左右,有人持刀進入她斜對面的房間,將人砍得奄奄一息。傷者被送進重症病室,生死不明。按照傷情判斷,持刀人是想置對方於死地。

入室兇殺案發生在三米之內,小秋睡得很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這是小秋22歲的夏天。

02 人類學碩士

2012年夏,小秋就讀於北京市某高校人類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二年級,課題是“新生代農民工流動研究”。為了收集調研資料,她來到了東莞,以女工的身份進入一家電子廠。

之所以進電子廠,是因為五金廠又累又髒,空氣不好,服裝廠也很累,而電子廠相對乾淨,車間環境比較好,工作要求精細,比較適合女性。導師介紹的勞動派遣公司告訴小秋,有兩家電子廠,其中一家工作時間為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半,每週休息一個晚上;另一家上午九點到晚上十點半,每週休息一天。

考慮到需要大塊時間採訪工人,小秋選了第二家。


一樁人類學女研究生在東莞工廠遭遇的殺人事件


東莞某廠


她的工作內容是測試上網配件中電子元器件的電壓指數,很簡單,一分鐘就可以上手。但元器件很小,做久了傷眼睛。工資構成是基本工資和加班費。基本工資1100元,加班費12元一小時。如果加班特別多,一個月可以掙到3000元。一般來說,臨時工的工資會被勞動中介公司、工頭抽成,而小秋憑藉導師的關係,免去了這些。所以,她已經是廠裡臨時工的最高工資了。

在工廠食堂吃飯需要自己帶飯盒,排隊打飯,伙食很差,一般是燒茄子、炒土豆絲這樣的素菜,只有在每週六會加餐,要麼是一個雞腿,要麼是一個雞蛋,輪著來。那是小秋長這麼大最喜歡吃雞腿的時期。而晚飯時間有一小時,食堂吃完後,她會和一位要好的工友阿清在夜幕降臨時蹓出工廠大門,去買一盒一塊五毛錢的蒙牛酸酸乳。那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03 阿清和她的男朋友們

阿清十五歲出門打工,廣西人,第一份工作是餐廳服務員。老闆有個朋友,經常來店裡。有一次,他對阿清說,帶她去山上玩。阿清工資都不要了,和對方兩個人去山上住了半個月。

二十歲的阿清說起這件事時,並沒有如小秋所想的那樣,認為是少女時期的陰影或創傷,而是“我小時候特別愛玩”。這有點讓小秋無法理解。

阿清有一個曖昧對象,是廣西老鄉,在另外一家廠工作。阿清辭工時,老鄉租了個房,把阿清接了進去。阿清說,我把租金給你。老鄉說,不用。

第二天,老鄉也搬了進去。

沒過多久他們就分手了。

阿清繼續在那裡住,週末可以做飯,便喊小秋來玩。另一個男人也在,他叫阿刀,胳膊上有一個紋身,紋的是“玲,I LOVE YOU”。小秋問,玲是誰?阿刀說,高中女朋友,早分了。阿刀知道小秋是四川人,於是大聲地喊她“么妹兒”。聊得高興時,他會直接對小秋說:“么妹兒,耍朋友噻。”小秋只好裝作聽不懂,並對這個男人產生了厭惡。

工作了一個月後,小秋辭職,住在鎮中心的賓館整理資料。兇殺案就發生在這段時間。有一天晚上十點,阿刀給她電話說:“我們工廠招人你來不來?這個車間的活兒還是不錯的,職位不多,我只給你一個人說,你可以來試試。”

這番話,阿刀原封不動地跟阿清也說了,同樣表述為“只給你一個人說”。小秋覺得,天吶,這個男的太猥瑣了,油嘴滑舌。

超出她意料的是,阿清和阿刀在一起了。阿清問她,你覺得阿刀怎麼樣?

小秋陷入了矛盾。應該是作為朋友回答呢?還是作為社會調查者回答?如果是後者,她會說得客觀、中立。後來小秋沒忍住,直接說:“特別不喜歡他,油嘴滑舌。”

這句話被阿清轉述給了阿刀。阿刀說,我早就知道小秋不喜歡我,上次吃飯的時候,她看到我身上的紋身,臉色都變了。

後來他們給小秋介紹男朋友,一個27的男人,和他們一個車間。阿刀說,哇,27歲就當上了車間組長,你是大學生,你們特別合適。週末晚上,阿刀在出租屋裡,專門安排了飯局,喊了車間組長過來。阿秋謊稱有事,沒有赴約。

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


一樁人類學女研究生在東莞工廠遭遇的殺人事件


東莞


04 面對一些騷擾

離職後的小秋,沒有認識新的工人。有一次,她在大街上看到一位年輕男人,看上去好像在找工作。她直接問對方,進廠嗎?對方說,是啊。小秋問,你去哪裡找?對方說了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廠區。這讓小秋覺得,應該好好了解一下。

於是她說,那我跟你一起去。

作為一位22歲的女大學生,她的確很大膽了。秉承著調查邏輯,她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後來她發現不對,那個男的會不會亂想?

他們走了一天,找了好幾家工廠。男人跟她講了很多工廠的事,很正經,沒有胡說八道。

第三天,小秋覺得聊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去一起找廠。對方直接打電話過來,問,你今天在幹嘛?小秋說,本來想去一個廠,但沒有去。對方突然笑了,問,是不是因為我沒有陪著你?所以你今天就不想去了?

小秋在電話這邊覺得,天吶。只好說,今天真的很累,不想去。於是把電話掛了。

另一個男工友,平時都還好,只是嘴上比較俏皮,每次看到小秋都喊她“秋妹”,問她要不要去逛街。小秋辭工後,有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他,他問,你住哪啊?小秋說,住賓館。他問,哪個賓館啊?小秋隨便編了一個。他說,過幾天爬山一起去啊?小秋只好假裝答應說,好啊。當天晚上11點,他給小秋發短信:“想我沒?”

類似的情況還有一次,一位男工友問她,將來有什麼打算?她說,可能在附近找別的廠。他說,想去徐州。她回答,挺好的,那邊小廠子也很多。他說,對啊,我們可以一起去,你是大學生,可以進辦公室做文員,我可以進車間。然後他開始興奮地規劃起來。小秋說,我應該不會去吧。他突然說,我喜歡你。小秋很震驚,說,你都不瞭解我。小秋心裡想,你肯定不是喜歡我,你只是缺個女人。

05 尾聲

後來小秋又進入了一家電子廠。長時間的產品線工作讓她有點吃不消,眼睛疼,工友心疼她,勸她說,你去衛生間休息會兒吧,產品線上不讓休息。重複性的勞動讓小秋很壓抑,她覺得,整個人已經機器化了,真的想跳樓。她慢慢理解了,作為一個人的可能性在慢慢消亡殆盡。工友對她說,習慣就好。她後來看到被工廠生活撞擊的暑期兼職學生們,也會對他們說,習慣就好。

在採訪調查中,小秋發現幾乎所有的工人,都想著回家做點小生意。開理髮店、服裝店、小餐館,去養蜜蜂……而他們的世界太小了,生活很無望,只知道什麼是自己不想要的,所以只能一個個去拒絕。於是換廠,開始流動,最後會回到老家。

後來,小秋的碩士論文發表了。導師在論文里加了一句話,“正是在這些工人上,崛起了中國製造的奇蹟。”

寫在最後

第七期故事講的是人類學碩士小秋,她在書店裡買了一本列維-斯特勞斯《面對現代世界問題的人類學》,說以前看過,想買一本再讀一讀。

我們期待更多讀者,分享你的故事。歡迎到Page One三里屯店,和我們來一場隨性的聊天,我們準備了很多福利,就差你了,快來後臺留言報名吧。

一樁人類學女研究生在東莞工廠遭遇的殺人事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