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把手術刀傳給了他——憶我的老戰友潘世徵

我1937年10月參加革命,1939年開始從事軍事新聞工作。先後擔任新華社第3軍支社記者、《人民軍隊報》記者、《解放軍報》記者、《人民軍隊》報副社長,參加了朝鮮停戰談判、青藏公路通車、西藏平叛等重大事件的報道,還先後採訪過許光達、蕭勁光、左齊等共和國將領和馬宜生、劉繼堯、龐國興等戰鬥英雄。我為採訪眾多戰鬥集體、英雄模範而感到榮耀,但也為一些未完成的報道而感到遺憾。其中,第359旅衛生部部長潘世徵由一名紅軍小戰士成了一名洋博士的經歷就是其中之一。如今,我95歲了,潘世徵的音容笑貌仍然時常浮現在我腦海。


白求恩把手術刀傳給了他——憶我的老戰友潘世徵

潘世徵將軍照片

痴迷讀書讓他成為軍醫

1938年10月底,第359旅參加了邵家莊伏擊戰,718團在山西大同靈丘縣以北10公里的黃臺寺地區設伏。這次戰鬥,我們殲滅日軍200多人,燒燬汽車10多輛,可左齊參謀長不幸右臂中彈。王震旅長得知白求恩到前方巡診,就要求旅衛生部趕快請白求恩為左齊參謀長治療。白求恩親自為左參謀長做了截肢手術,他後來成了我軍三名獨臂將軍之一和著名的左手書法家。

為了讓左參謀長儘快康復,團領導見我雖然年齡小,但辦事機靈,又有文化,就把我派去給他當勤務員,護理他養傷。我經常陪左參謀長去衛生部看病,衛生部的醫生也時常來給他換藥,我就結識了衛生部部長潘世徵。潘部長瘦瘦的,長得白白淨淨。後來,我得了瘧疾,在衛生部治療,他像大哥哥一樣對我噓寒問暖,我對他就有了更多的瞭解。

潘部長比我大7歲,老家在湖南寧鄉,從小在幫別人放牛之餘跟教書的父親識字。9歲時,他進入當地一家毛筆作坊當童工,白天干十幾個小時的活,晚上仍然堅持跟工友們上夜校。1927年,他加入了當地農民協會領導的“童子軍”,走村串戶書寫標語。不久,他和5位農民運動積極分子被抓了起來,其他人被殺害,他因年齡小才留得一條性命。在羈押途中,他機智地逃脫了。

1930年,14歲的潘世徵參加了工農紅軍,當了一名小看護兵。潘世徵愛看書,隨身總是揹著一袋子書,其中有不少醫書。行軍打仗間隙,他就坐在路邊讀。聽說在長征時因軍情緊急,上級命令輕裝行進,潘世徵捨不得扔掉書,可又不能不執行命令,只好看一頁撕一頁,直到一本書被撕完,徹底“輕裝”。就這樣,潘世徵的文化水平逐漸提高,醫學知識日益豐富,年紀不大就成為一名粗通醫術的醫生,先後擔任紅三軍團軍醫處衛生隊隊長、紅六軍團衛生部醫生、第十七師野戰醫院醫務科科長、軍團後方醫院院長、軍團衛生部政治委員等職,參加了湘贛、湘鄂川黔蘇區反“圍剿”和長征。

白求恩對他的批評與教育

1939年1月,白求恩率領醫療隊到山西雁北抗日根據地救治傷病員,我們359旅就戰鬥在這裡。

一天,白求恩在巡診時發現一名上肢負傷的傷員,因沒及時上夾板,右臂變形,骨頭露在外面,散發著惡臭。白求恩異常生氣地問:“這是誰幹的事?”這事本應由一個看護兵負責,但潘世徵認為自己是衛生部領導,是自己的工作沒做好,於是就上前主動承擔了責任。白求恩一聽,氣憤地狠狠踹了他一腳,並對他進行了極為嚴厲的批評。潘世徵卻不讓在場的人替他辯解,誠懇地做了自我批評。

當時,根據地的醫療設備、衛生條件和醫療技術都相當差,白求恩決計儘快提升醫護人員素質,開辦了一個23人的培訓班,傳授專業的醫療知識和操作規範。潘世徵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也積極報名參加。可白求恩對潘世徵印象不好,不客氣地說:“請你回去告訴你們王旅長,我不接受你這樣對傷病員不負責任的學生!”潘世徵十分尷尬。恰好當時有個衛生員請病假未來參加學習,潘世徵 “冒名頂替”留了下來。第一堂課在晚上,油燈昏暗,白求恩沒有發現潘世徵,可第二天上午帶領實習人員查房時卻認出來了。但白求恩看到潘世徵管理的病房特別整潔、照護傷員特別周到,就沒有作聲。後來白求恩發現潘世徵的聽課筆記詳細工整,幾例難度較大的手術認真成功,這才疑惑起來:“這樣一個熱愛傷員、專心學習、精通技術的同志,怎麼會做出先前那樣的事情?”

不久,白求恩從翻譯口中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原委,非常愧疚地說:“對潘世徵同志,我看錯了。這件事我瞭解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八路軍真實、偉大的作風和精神。”白求恩還為此事給王震旅長寫信,作了自我批評。潘世徵當然更受感動,認定白求恩是個“為了真理、為了事業”而“不怕把面子丟光”的人,從而對白求恩更加尊敬,學習更加刻苦。白求恩懷著深厚的感情,手把手地指導他做手術,耐心地給他講醫學理論,幫助他整理手術記錄。潘世徵在日記裡寫到:“十天,勝於讀書十個月,每一個學員都感覺空空而來,滿載而歸。”

1939年10月下旬,白求恩在淶源縣摩天嶺戰鬥中搶救傷員時不幸感染“破傷風”,後因傷勢惡化,轉為敗血症。白求恩自知不久於人世,他給晉察冀軍區司令員兼政委聶榮臻寫了一封信,在信中“處理”了他的遺產:“兩個箱子給葉青山部長;18種器械給遊副部長,15種器械給杜醫生;衛生學校的江校長,讓他任意挑選兩種物品作紀念。”“打字機和繃帶給郎同志,手錶和蚊帳給潘同志。”同時,將那把搶救過無數生命的手術刀送給了潘世徵。

白求恩把手術刀傳給了他——憶我的老戰友潘世徵

羅昆禾研究員照片

他用白求恩送的手術刀救了無數人的命

潘世徵不僅接過了白求恩的手術刀,更接過了白求恩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接過了白求恩對工作的極端負責態度和對同志對人民的極端熱忱。他被官兵們稱為“神醫”,王震曾經評價說:“世徵同志救過許多人的命,也救過我的命。沒有他,我們中間許多人恐怕早已不在世了。”

在一次戰鬥中,團長陳冬堯和參謀長尹保仁負傷了,團長的傷口在右腹部,尹參謀長的傷口在大腿和陰囊,兩人流的血把身上都染紅了。兩副擔架抬下來,潘世徵緊跟進入一個小院落。當正在進行手術時,日軍突然發起了更大規模的進攻,離擔架不遠的後方機槍噠噠地響。潘世征馬上組織人員抬起擔架緊急轉移到另一片樹林裡,在擔架上給陳團長和尹參謀長做了傷口縫合手術。

時任第359旅補充團2營營長的賀盛桂在戰鬥中負傷,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潘世徵在他的傷口裡取出17片碎骨。

第718團副團長胡政頭部被炸傷,彈片嵌在頭骨裡。潘世徵經過縝密考慮,毅然動了開顱手術,取出了碎骨和彈片,使戰友奇蹟般地脫離死亡險境。

在解放戰爭中,第2縱隊獨立4旅旅長頓星雲股動脈被打斷。當時抗生素缺乏,出於考慮發生敗血症的後果,有的醫生提議要截肢,潘世徵卻不同意。在他的主持下,經過嚴格的消毒和細心的治療控制,頓旅長傷愈重上前線。

1949年底,我們部隊在解放蘭州,進軍河西走廊後,我留在了第3軍當記者,潘世徵隨王震到了新疆。聽說彭德懷司令員要他到西北野戰軍當衛生部長,王震不放,擔任了新疆軍區後勤部長兼任衛生部長。

他在蘇聯獲得副博士學位

1958年8月,我在《解放軍報》當記者,到上海採訪,偶然遇見了在軍事醫學科學院當副院長的老戰友潘世徵。多年不見,格外親熱,我們在一起聊了好幾天。

交談中我知道,1951年8月,由他和錢信忠、塗通今三位紅軍時期的衛生界領導,帶領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300多名學生赴蘇聯留學。開始在蘇聯莫斯科中央醫師進修學院學習,之後又轉入基洛夫軍事醫學科學院深造。

愛學習的潘世徵十分珍惜這次學習機會。在蘇聯學習的5年多時間裡,他廢寢忘食地讀書學習,連放洗澡水的時間也捨不得浪費了,要捧著書讀上一段。他初到莫斯科時,一個俄文字母都不識。經過兩年的刻苦學習,俄語提高很快,並達到很高水平,又系統學習了全部醫學課程,完成了有創見的論文,再通過嚴格的考試,最終獲得了醫學副博士的學位。

在1955年我軍首次授銜時,潘世徵被授為少將,這樣年輕有為的將軍真是屈指可數,被稱為傳奇式的人物!

潘世徵從蘇聯歸國後,任組建不久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副院長,主管科研業務。繁忙的工作之餘,他還利用業餘時間寫作回憶錄。經過不懈的努力,他寫成了中篇回憶錄《憶陳冬堯》,用質樸、流暢、簡潔的語言,記述了在抗日戰爭中犧牲的我們的團長陳冬堯生平。《憶陳冬堯》在他去世三年後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著名文學家周立波作序,給予這本遺著很高的評價。

瞭解到老戰友這些感人經歷,喚起了我這個新聞記者的寫作激情,我決計要好好寫寫他是如何從一個小紅軍成為“洋博士”的。我把寫作計劃和寫作提綱報給領導後,很快得到了批准。

可正在進一步採訪時,掀起了批判彭德懷的運動。我參加過彭德懷指揮過的多次戰役戰鬥,十分敬佩他的軍事才能和人格品質,說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話,我自己又受到了批判。不久就把我調回蘭州軍區《人民軍隊》報當科長,一報到就被派去參加藏區平叛採訪。後來因為蘭州軍區與軍事醫學科學院沒有隸屬關係,我就不能去上海採寫潘世徵了。

1961年潘世徵在青島因病去世,年僅46歲。這樣,計劃中的稿子我就沒有完成了。這成了我幾十年來的心病。最近,《延雲知庫》網站的編輯因撰寫潘世徵的詞條來徵求我的意見,老戰友的身影又時常浮現在眼前,寫出此文,以表懷念。

(作者羅昆禾:原蘭州軍區《人民軍隊》報副社長、蘭州軍區正師職研究員。整理者趙仕樞:原蘭州軍區退休幹部,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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