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鼠魅

西江堤畔高處有一瓶隱巷。清代道光年間,這裡有一戶姓周的富人。這家人三代單傳,到這一代仍只生了一位少爺,取名周芸昌。

這天,少爺的奶媽在院中晾曬少爺的貼身衣物,忽然一隻黃鼠狼從地邊排水的管子裡跑出來,奶媽嚇了一跳,隨手拿洗過少爺衣服的髒水潑向黃鼠狼,那畜生頓時被潑了個落湯雞,竟然齜出尖牙,對著奶媽跳腳大罵:“你個無知婦孺!竟敢拿洗褲衩的髒水潑吾金毛黃三爺!吾要你等家中從此不得安寧!”

喊完,那黃鼠狼就縮回管道內一溜煙不見了蹤影。奶媽嚇得半天才回過神去叫來家裡人,管家知道緣由後半信半疑,但還是喊來幾個長工,把家中的排水管子搬開,卻不見那黃鼠狼的蹤影。

誰知第三天早上,黃鼠狼的話就應驗了。奶媽給少爺端來一份肉粥和幾個包子過早,少爺夾起包子咬開一口,沒想到包子餡兒中探出了一截小指粗細的蚯蚓,周芸昌頓時駭得跳起來大吐,奶媽也尖叫著抱起少爺就跑出房門。

這之後,又接連發生了好幾起怪異的驚嚇事件,周芸昌為此變得性格怪僻,不願見人。

直到周芸昌十一二歲時,他那位在外奔波經營生意多年的父親周儒柏終於回家了,不僅帶回幾十車多年積攢的財物,還帶回一對與周芸昌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來。

這男孩女孩是一對孿生兄妹,哥哥名叫劉青生,妹妹名叫劉雪素。據周儒柏描述,他倆本也是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子女。年前,他倆隨家人出遊黃河,夜宿河灣時遇到江洋大盜,父母和家僕都被殺害了,這對孩子因為相貌生得秀美周正,那夥大盜便打算將他倆賣到外省妓館去做皮肉行當。於是在劫了他們家船後,繼續南下。恰好周儒柏曾在碼頭與他們家的人打過照面,後來再在風陵渡口遇上,劉青生識得字,便咬破手指寫了求救的字樣偷偷傳遞給周儒柏。那周儒柏也是古道熱腸,看信後去與盜匪幾番斡旋試探,終於花了足足六百兩雪花銀買下劉家兄妹,之後還助他倆到當地衙門報官,官府受理後果斷派出捕頭皂隸前往抓拿,成功將那一夥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緝拿歸案,所獲的贓物也盡數歸還了劉家兄妹。

這事一時在當地傳為佳話。但劉家兄妹到這步田地,已經落得家破人亡,只剩兩個人相依為命了。周儒柏經過慎重思慮,將兩個孩子收為義子義女,在料理自家生意的同時,也幫助他倆清算好餘下的家資鉅細,然後一起南下回到瓶隱巷的周家來。

周儒柏帶劉青生和劉雪素正式拜見過正室溫氏。溫氏定睛看那劉雪素時,發現她著實人如其名,雖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一年來又經歷許多磨難坎坷,卻依然是一副俏麗模樣,穿一身素白衣裳,顯得眉目楚楚、身姿亭亭,兼之說話舉止有度,待人接物更顯穩重大方。溫氏不由得想,將這劉雪素撫養調教成人後,與自己的親兒周芸昌配成夫妻,也算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這才轉憂為喜,將二人攙起身,又囑咐管家給收拾安排專門的房間。按照周儒柏的想法,看那劉青生與周芸昌同年,為人聰慧沉穩,青生月份上小些,周芸昌作為義兄,有個同齡夥伴正是恰當不過。便讓兩個少年同住一院,既可詩書相伴,將來還可一同考取功名,於是就將劉青生安排在小院內的西廂房,而周芸昌住的是東廂房,兩廂對門,既不相擾又接近。而劉雪素,就跟溫氏一同住在內花園的女眷樓中,平日也叫她跟著溫氏學習女紅技藝,或者幫著持家理道。

諸事安排妥帖,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奇的是,這段時間裡,那黃鼠狼卻再沒製造什麼騷亂,整座宅中三進院落加側院,都是一派風平浪靜,但溫氏和奶媽還有家中管家下人都捏著一把汗,每日仍小心在意著。

再說回周芸昌,起初他對那位忽然進門,並且安排到身邊一起生活的義兄弟劉青生並不感冒。大家住進一個院子,低頭不見抬頭見,劉青生每回都主動熱情地向他寒暄,他都不做什麼回應,整日除了對父母的晨昏定省外,照舊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那劉青生也不急不躁,只是每日晨昏都會到東廂邀周芸昌一道出門,去前庭向父母親請安問候,回來時常在院中擺下茶桌,頭幾回是請周芸昌來幫自己檢查功課,或背書或抽查解讀。周芸昌推託不開,勉強幫著幾回,劉青生這一年多顛沛流離,有許多功課已經落下,周芸昌只得耐著性子給他一一解說,劉青生也十分聰慧好學,兩人到底是年紀相近的學生,幾番切磋之下,相處便生出不少趣味,逐漸周芸昌也不再牴觸劉青生。周家又新請來上門的私塾先生,兩人不知哪一天起就開始同出同進,吃飯睡覺都在一個書屋內。這樣過了半個多月,劉青生見周芸昌時常對一些風吹草動猶如驚弓之鳥般敏感,就私下問起家中鬧黃鼠狼怪魅的事,周芸昌如實告知,並擔憂地說:“不知那妖怪何時還會出現。”

劉青生想了想說:“我在北方的時候,時常聽大人提起黃鼠狼作祟的故事,下次若它再敢來,興許愚弟可代為解決。”

這一日晚間,周儒柏與溫氏在正房中宿歇,兩人熄燈上床,蓋上被子正說些家中瑣碎事的閒話。周儒柏剛說到撤去供奉黃鼠狼的神桌,那畜生竟也沒有報復云云,就聽得屋子的房樑上有個尖細的聲音笑道:“竟敢在背後說吾金毛黃三爺的壞話,看我鋸斷你家房梁!”

隨即就聽到鋼鋸在木頭上切割,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甚至還有一些木屑撲簌簌掉落下來。

周儒柏不由得慌了神,連忙起身去床頭吹火摺子想點燈,然而那火光剛剛亮起,斜刺裡就吹來一股寒氣把那火苗“噗”地吹滅了。如此三番兩次,周儒柏的心也提到嗓子眼,頭頂“咯吱咯吱”的拉鋸聲更急,他害怕房梁真的被鋸斷坍塌下來,只得胡亂披一件衣服拉起溫氏就跑出房門,但他出到走廊的時候,溫氏卻執拗地不肯出去,他回頭去看,身後的溫氏卻發出“桀桀桀”的尖細笑聲,這時他才感覺到手中牽的手毛絨絨的,隨後房間黑暗中傳出溫氏急切的呼喊:“老爺!那妖怪就在您身後!”

“啊—— ”周儒柏驚得鬆開手倒退好幾步,站立不穩,順著門前三級臺階滾了下去。屋裡的溫氏看到周儒柏摔跤,也尖叫著跑出來:“老爺!老爺!”

兩口子在院中攙扶著驚恐望回房中,就聽得一陣腳爪在瓦片上跳躍的聲音,那尖細的聲音大笑道:“看你們還敢背後道吾黃三爺不!吾把你宅踏翻!斷你香火!”那聲音說著就縱躍往周芸昌所住的方向而去。

再說回周芸昌,這一晚他與劉青生兩人在東廂書房的木榻上靠著背書,父母前院的騷動傳來,他剛要站起,劉青生比他更早警覺,連忙按住他說:“愚弟先代兄長去探視。”說完,便出門去了,院子裡黑乎乎的,周芸昌害怕不敢跟去,就見劉青生燈也不拿,挽起衣袖飛快邁出門檻,身影倏忽一下就不見了。隨後,就聽到屋簷上一陣“噼裡啪啦”的響,間隙中夾雜有幾聲像是獸類發出的撕咬,周芸昌嚇得在榻上瑟瑟發抖,大約過去一盞茶的工夫,四周住的管家、丫環、家丁等也都聞聲起床,各屋亮起燈火,大家紛紛循聲而來。

那邊不放心兒子的周儒柏夫婦也打著燈籠趕來,但屋頂上只聞廝打聲卻看不清影蹤。周儒柏進屋拉起周芸昌詢問經過,周芸昌也說不明白,只知道劉青生出去就不見回來。等這一家三口再轉身出去看時,突然瓦頂上“撲通”滾下一個東西,眾人拿燈一照,居然是血糊糊的黃鼠狼,舌頭耷拉著,喉嚨處已被咬斷。

眾人驚疑不定,再去呼喊尋找劉青生,卻哪裡還有那人的行跡。

如此喧鬧半宿,溫氏才想起還住在閨閣樓上的劉雪素,連忙帶著丫環去查看。那劉雪素已經起身,衣衫整齊地坐在房中,看見溫氏也十分鎮定,聽說劉青生不見蹤影,好像也並不奇怪,只是嘆息幾聲垂下眼眸,溫氏覺得異樣,對她一再追問,劉雪素才說,實際劉家只有她一個獨生女兒,當日闔家在船上幾乎都被屠戮。有一隻從祖父輩傳下的白眉黑老狗在混亂中咬著她的衣角,讓她躲在船艙黑暗中,還口出人言自稱要回報劉家歷代養育禮待,雖能力有限,但會盡力護她這個劉家獨生孫女的周全。後來,賊盜清理船艙財物,黑狗就地一滾,變成了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不知他出去後與那夥人如何斡旋的,讓那些賊人沒有再起殺心,而是帶著他們順水而下,黑狗自稱劉青生,從此與劉雪素以兄妹相稱。到了風陵渡口時,他慧眼識得周儒柏是個可以仰仗的好人,於是再咬指寫得血書與周儒柏聯絡,終於幫劉雪素脫離仇人牢籠。他來到周家時,已看出周家受黃妖蠱惑,便又暗中安排,私底下還跟劉雪素說,他即便拼儘性命也必保護周家少爺,好報答周家的仗義之恩。如今若黃妖已死,那青生不知去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劉雪素一席話聽得周家三口目瞪口呆。天亮後,家丁繼續在家宅附近尋找,果然在一個窄巷的角落中發現一隻渾身帶傷的大黑狗屍體。合計之下,周家將那黑狗鄭重厚葬入周家祖墳一側,墳頭立起由周儒柏親手所書的“愛子劉青生之墓”幾個字。從此,義薄雲天的青生義犬傳奇故事在方圓百里的民間流傳。而那黃鼠狼妖被除後,周芸昌的心病也不藥而癒,周家人格外善待劉雪素,待她年滿二八時,便由周氏夫婦作主,與周芸昌二人正式合巹連理,從此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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