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柺歲月之我大,我媽

高建軍,包頭市文聯會員、包頭市文藝志願者,自幼愛好文學,作品散見於報刊、微平臺。

“大”是山西、內蒙一帶對“爸爸”的稱呼,早年間,爺爺和奶奶從黃河邊討著飯走到石柺來,幾十年中,隨著歲月的遷移,拋棄了很多記憶,卻把這個稱呼一直保留了下來。在我們家,我們的爸管他的爸叫“大”,我們管他叫“大”。

就在準備過春節收拾屋子的時候,侄女翻出了大和媽的結婚證,很小的、硬牛皮紙的兩個小本本。我們姐弟幾個都很詫異,這麼大的寶貝,一直是“大”自己鎖著的,我們也沒見過,今天怎麼突然“與公眾見面”了呢?原來是“大”悄悄拿出來擦上邊的塵土時,被孫女發現了,結果“曝了光”。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爺爺和奶奶看著兒子逐漸大了,不想讓下一代再去煤窯裡討生活,就縮衣節食供著我“大”上了高中,一直到畢業。那一年,正好公家招教師,老兩口就打發我“大”去報考,結果比想像得要好,真的就錄上了。

石柺歲月之我大,我媽

那幾年,新石小的戴帽子中學要剝離,十五中正式招生,我“大”就隨著這個好形勢進了學校,上了講臺。雖然說當老師不如下窯掙得多,可這還是個體面的工作,翻翻書、黑板上寫寫字,也能拿十來塊錢的工資,這就能大大地貼補家用了。

自從我“大”上了班,奶奶就開始了另一項更偉大的事業——給兒子瞅媳婦兒。雖然不識字,可奶奶天生一張好嘴,走在哪也能自來熟。“她嬸子,忙甚了,可長時間不見你在街上走動,我就來看看你。我家小子現在教書了,人你也見過,那個頭、長像都跟了我了——沒說的。

家裡早就買下點棉花,準備給他結婚做裝新鋪蓋了,這風吹雨打也不好放,你認識人多,快給你侄子問個媳婦吧,他倒不著急,關鍵我是說那點棉花……”奶奶是著急,可家裡不做主啊,除了她說的那點棉花,窮得再拿不出一針一線,也不能蓋著被子餓肚皮吧?奶奶是著急,可家裡不做主啊,除了她說的那點棉花,窮得再拿不出一針一線,也不能蓋著被子餓肚皮吧?窮日子把老人們嚇壞了,哪家也想讓自己閨女找個好人家,不管咋地,也得能吃飽穿暖。我“大”找媳婦的事過了快兩年了,還沒有著落,奶奶沒辦法,也就不如以前那麼上心,只能隨緣了。

這一年,我“大”代的學生又考得不錯,區上給開慶功會,還給戴了大紅花。慶功會後,在舊石小教書的劉老師轉到了爺爺家,一進門就笑起來,對倒水的奶奶說:“灰老婆兒,把那磚茶潑得濃一點,我今天是給你們家送喜來了,招待不好,看我拍拍屁股走了的。”爺爺捲了一袋旱菸遞了過去,又掏出洋火給劉老師點著。逗了一氣哈哈,劉老師說:“是這樣,舊石柺王老漢家的大閨女看上你家小子了。他那個閨女我教過,可是個好好了,長得也花眉俊眼,裡裡外外營生都能做。人家不怕你們家窮,就愛這念過書的。”看著劉老師的火星子滅了,爺爺忙又捲起一支,遞了過去。

劉老師抽了兩口,接著說:“你們商議商議,要是願意,就去提提親,要不願意,就當我甚也沒說,本地人講究‘戲男不戲女’,我是看兩個娃娃親了,和你們說說,可不是人家女方讓說媒的,咱們哪說哪了。”劉老師走後,奶奶盤腿坐在炕沿裡頭,就納鞋底兒就思量這個事,過了一陣,她問地下抽菸的爺爺,“你是甚意見,一碰上事就抽菸,你也吭氣呀!”爺爺咳嗽了一氣,在地下掐滅了菸頭,說:“閨女倒是好閨女,就是她‘大’出身不好,是個富農,咱們可是幾代貧農,根正苗紅。”奶奶瞥了一眼爺爺,“富農那是她‘大’的事,跟閨女又沒關係,再者,我聽舊石柺的人說了,他們家其實也夠不上個富農,是當時弄差了。”商量了半夜,最後還是聽了奶奶的意見,先讓倆人見了面再說。

石柺歲月之我大,我媽

第二天,奶奶去了舊石小,叫住剛下課的劉老師,悄悄說:“劉老師,我們也信不過別人,兩個娃娃你都瞭解,這媒人就是你的,你替嫂子去跑跑腿,要是事情真成了,嫂子好好給你做兩對鞋(hāi)。”就在這天下午,劉老師讓還上小學的舅舅給我媽捎了個話:“你回去和你大姐說,劉老師手上有個事了,讓她明天上午來我家一趟。

”我“大”把那件工作服褂子用毛巾撣了撣土,和學校請了假,就往劉老師家裡來。“大”和媽見了面,相互都很願意,分手的時候,劉老師安頓讓“大”送送媽,媽不讓,怕小學放學讓人看見了。可能又見了三兩回吧,姥爺放了話,說也四下裡打聽了打聽,爺爺家雖然是個外來戶,但門風還行,窮點也不怕,讓商量著定日子吧。訂婚這天,我“大”又把他的工作服褂子用熱水缸子壓了壓,在我爺爺和奶奶的陪同下去了姥爺家。路上,我“大”和奶奶說,“今天你可千萬別再說棉花的事了,滿石柺都知道了!”一向家規嚴的奶奶高興的忘了訓兒子,一邊踮著走,一邊回應,“有就是有,不說也是有了,我那是準備給你結婚時做裝新鋪蓋的。”

有劉老師的努力撮合,婚事很快就定了,爺爺找了我“大”的領導,吞吐著說:“娃要結婚了,我們想借學校的宿舍讓他暫時住著,家裡的情況,你們也知道了。”領導很開通,安慰爺爺:“行了,讓他們幾個年輕人,把車庫後邊的石窯收拾收拾,先安了家再說。”結婚這天,教務處專門給我“大”把課調了,又打發了幾個年輕老師和“大”一起去娶親。幾個年輕人借了三輛自行車,就跟著新郎出發了。

石柺歲月之我大,我媽

一行人下了東梁,過了河槽,往舊石柺走來,姥姥這邊的鄰居、親戚站下一格稜,都要看看新女婿是什麼樣。一行人下了東梁,過了河槽,往舊石柺走來,姥姥這邊的鄰居、親戚站下一格稜,都要看看新女婿是什麼樣。我“大”還是穿著那件工作服,唯一的區別是多了一朵紅花。進了姥爺的窯洞,人們把新郎讓著上了炕,幾個小舅子非讓脫了鞋盤腿坐下, “伴郎”們趕快擋著沒讓脫,因為奶奶走時就安頓了,襪子是舊的,下邊還有洞呢,可不能讓女方看見。

吃完了上馬餃子,因為我“大”怕誤了下午的課,就娶上我媽出發了。新娘上了自行車,因為河槽是沙石路,不好走,所以新郎一路就推著。爺爺和奶奶在家也沒閒著,一個忙著搗黃米、一個忙著拌豆芽,還得應付幾個來坐席的親戚、朋友。鄰居們給送過來桌子、凳子、盤碗,女人們也擼起袖子,下灶幫忙。擠擠插插坐了三桌,跟著娶親回來的劉老師組織著新郎新娘給父母、賓朋敬了酒,改了口,又在毛主席像前表了衷心,婚禮就算完了。眾人散去後,我媽忙著和公婆收拾殘席,我“大”洗了個臉,又忙著去上課。

我接過侄女手裡“大”和媽的結婚證,掰著指頭算了一下,67、77、87、97、07、17年,到今年也就是2017年,“大”和媽結婚正好是五十年啊,按人家流行的說法,這是金婚啊!

於是一家人提議,今年給大和媽舉行個“金婚”慶典,祝賀一下。媽說,“人家電視上,結婚紀念都給買戒指了,你問你‘大’捨得不?”我“大”笑著不說話,這時,外甥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對我媽說:“姥姥,昨天姥爺就把錢給我了,讓給你買個金戒指,來,快讓姥爺給你戴上。“大家都鼓起了掌,我“大”第一次臉紅了,和我媽說,“明天他們走了,我給你戴,今天戴上怕你洗碗弄髒了。”

趁著我“大”沒注意,我悄悄問媽,“我聽說‘大’在外邊也犟得很,誰也不服,為什麼這大半輩子,對你連個‘不’字也不說呢?”媽笑了笑,怎麼問也不說。

站在窗邊眺望遠方,我又想起原來媽和我講過:在文革時期,紅衛兵說我媽是資產階級的毒草,要我大和她劃清界限,要不就轟下講臺,不讓教書。我“大”二話沒說,放下書就走,寧可不上講臺,和媽一起燒鍋爐,也不劃界限。回過身來,電視里正在播放《父母愛情》,我默默告訴自己:也許這就是愛情吧!雖然沒有海誓山盟,卻也海枯石爛!這種愛情雖然不是掛在嘴上,卻在無言中,蘊育了一個家庭。其實,在石柺這個小小的山溝裡,千百個“大”和媽們,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演繹著屬於他們的、只有他們才理解和明白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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