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鏡:潘達斯奈基》:這一次,由你親手替主角作死

英劇《黑鏡》最新出的聖誕篇《潘達斯奈基》(Black Mirror: Bandersnatch),又一次突破了它自己,這次玩的是交互式體驗,你必須在Netflix上在線觀看這一集,不能離線下載,沒有進度條,在觀看的過程中,屏幕上隨時都會跳出兩個選項,讓你來決定主角下一步的行動,而每一步的選擇,都會影響故事不同的發展。

《黑镜:潘达斯奈基》:这一次,由你亲手替主角作死

乍一聽是很有趣新奇,不過仔細想想,好像是老梗。

就好像很多電影會出多結局版本一樣,這一次的《黑鏡》只是除了結局,連劇情也多拍了幾種版本,而這種在觀看過程中由觀眾選擇情節的互動方式。其實很早之前就有人這麼幹過,在1967年蒙特利爾世博會上曾放過一部叫《自動電影》的片子,觀眾可以通過手中的紅綠按鈕來投票決定後面的劇情走向;在1993年,有一部20分鐘的短片在裝有特殊座椅的劇院裡放映,觀眾可以通過座椅上的搖桿選擇劇情;在遊戲界就更不用說了,前陣子大熱的《底特律:成為人類》就是一款典型的交互式遊戲;戲劇界也有交互式的代表作,也就是在上海熱演了很久的浸入式戲劇《不眠之夜》,觀眾跟著不同的角色走進不同的房間,就能看到不同的劇情;甚至就算是影視界,索德伯格導演的美劇《馬賽克》,也有了交互式的雛形,它創造了一個叫“馬賽克”的app,讓觀眾可以在app裡看這個故事,但並不是以一集一集的傳統形式播出,因為故事講了一名兒童作家被殺,所以在app裡,可以看到她身邊所有親朋好友接受採訪的短視頻,然後,觀眾可以通過這些採訪,判斷誰是兇手,跟進專屬於自己的故事線。

《黑镜:潘达斯奈基》:这一次,由你亲手替主角作死

那這一次《黑鏡》,到底把這個打破第四堵牆的老梗玩得好不好呢?在我看來,它了不起的地方在於,哪怕不算新梗,還是玩出了自己的特色。

故事講的是在1984年,一名幼年喪母的程序員Stefan,想要開發一款由小說《潘達斯奈基》改編的遊戲,這個遊戲也是交互式的,玩家只需要一直進行二選一,就可以讓遊戲發展下去。Stefan的這個創意贏得了遊戲公司的賞識,老闆讓Stefan把遊戲做出來。但在編寫遊戲的過程中,Stefan漸漸陷入幻覺,掙扎於喪母的悲慘過往,埋怨父親,因為是他藏起了Stefan的玩偶,才導致當年母親錯失一班火車,坐上了下一班脫軌的火車。

更可怕的是,Stefan受到了小說《潘達斯奈基》的嚴重影響,因為這本小說的作者,在寫這個故事的過程中,越來越懷疑自己受到了惡魔的控制,失去了自主選擇的自由意志,最終發瘋,謀殺了自己的妻子。Stefan也陷入了跟小說作者同樣的懷疑中,並且一步步邁向深淵……

觀眾幾乎是從一開始就需要不停選擇了,小到Stefan早飯吃哪個牌子的麥片,在公交車上聽哪一盒磁帶,都需要你來決定,但這些選擇對於後續的劇情有什麼重大影響?好像也沒有。

等到Stefan去遊戲公司跟老闆講了自己的創意,這時候觀眾就要為Stefan作出更重要的選擇:接不接受老闆的邀請,在公司組一個小分隊,一塊兒趕工?這時候我感覺主創很懂得觀眾的心理,包括演員的表情也是一臉期待,於是你會本能地選擇接受,但這條路徑很快就會被打臉,告訴你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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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裡,兩個選項之間還有對錯之分,但馬上,劇情就開始反套路了。

當Stefan因為創作瓶頸而去見他的偶像Collin時,兩人一起嗑藥,Collin告訴他,世界上有無數個平行宇宙,所以就算在這個世界上死了,在別的宇宙中肯定還有一個Collin活著。於是Collin帶Stefan到陽臺上,讓他,也就是讓觀眾選擇,必須要有個人跳下去,是Stefan,還是Collin?這時的選擇對觀眾來說有了道德上的煎熬,而不管選哪種,劇情都是黑暗的,選Stefan就是game over,選Collin,就是更為詭異的發展。

據Netflix的負責人介紹,主要的結局有五種,而這五種結局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所謂的好結局。Stefan總是會被逼瘋,殺掉父親,區別僅僅在於他是選擇分屍還是埋屍,他殺人的事會不會敗露,敗露後他是殺人滅口還是自首……而就算父親不死,Stefan也會死,總之不存在全部存活的happy ending。

所以,重要的不是結局,而是Stefan是被什麼逼瘋的——這是全劇讓我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Collin暗示了政府有一個陰謀,在秘密控制所有人的生活,Stefan深受這個暗示的影響,在之後的劇情中,Stefan會越來越懷疑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他會發現一個類似《楚門的世界》的真相,發現自己是一個叫做“規劃與控制”(PAC)項目的試驗對象,從出生開始就被觀察,爸爸藏起玩偶,媽媽來關心他,都只是一個片場中的場景。Stefan會因此崩潰,對著鏡頭大喊:我知道有人在控制我,給我一個信號,告訴我你是誰!

這個時候,屏幕給出兩個選項,你即將給Stefan的“信號”,可以是之前劇情暗示過的PAC,也可以是Netflix。

沒錯,Netflix,作為觀眾的你,這一次是真的打破第四堵牆了,你可以直接告訴劇中角色,是你在控制他。於是,劇情一下子急轉直下,進入了我覺得最有意思的一條故事線。你可以告訴他Netflix是21世紀的流媒體平臺,是你在觀看他的生活,替他做選擇。

而Stefan對於這個答案是非常痛苦的,他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當然不相信這一套,並提出質疑,如果你的人生是流媒體平臺上播放的節目,那難道不該更“娛樂化”麼?而不是坐在這裡,和一個心理醫生談話,所以,是不是應該有更多的“動作”——馬上,屏幕又給出兩個選項,這一次是雙重肯定選項:是!或者,這還用說!

這一次選擇後,心理醫生會突然拔出刀,跟男主角打鬥起來,爸爸也加入戰局,觀眾又可以選擇是用空手道劈他,或者是踢他下體,活脫脫變成了一出鬧劇,以至於最後Stefan直接對屏幕喊話:未來的觀眾,這樣你滿意了吧!

這,就是這一次《黑鏡》用老梗玩出的新花樣。

一般在影視劇中,觀眾代入主角或者任何一個角色,樂角色之樂,哀角色之哀,調動起觀眾的共鳴,使他們更投入地關心角色的命運,是影視作品成功與否的一個重要標準。交互式遊戲追求的也是同一件事,讓你選擇一個人物跟進,就是為了讓玩家與人物獲得同步的感受——這些作品,都希望你進入,參與,與角色一起經歷失敗或者成功,獲得一種代理的滿足。

而《潘達斯奈基》的這條故事線說明,它並沒有在追求這個,它反其道而行之,把你剝離,甚至跟角色對立起來。這才是這個故事的亮點所在,你一開始把自己代入程序員Stefan,不停選擇不同的選項,試圖逃脫幻覺,試圖找到真相,但漸漸發現,當你點擊了“咬手指甲”或者“拿茶潑電腦”後,Stefan的行動是掙扎,是壓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這麼幹,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受別人控制,而那個人就是屏幕前的你。這個故事的反動作,這個故事的“惡魔”,不是劇中的父親,不是心理醫生,不是所謂的政府陰謀,而就是你,觀眾。

這是《潘達斯奈基》這個交互式作品,和遊戲,和戲劇,和擁有相似形式的前作最大的不同,它不僅僅在利用這個形式,也在同時質疑這個形式。

《黑镜:潘达斯奈基》:这一次,由你亲手替主角作死

小說《潘達斯奈基》的作者懷疑自己被惡魔控制,製作《潘達斯奈基》遊戲的Stefan被看劇的觀眾控制,而觀眾又何嘗不是看似在做選擇,實則被《黑鏡》的編劇控制著呢?劇裡劇外的多重呼應,是在提醒人們注意這樣一個問題:科技會不會剝奪“自由意志”?

而這,是一個貫穿《黑鏡》前四季的重要母題。

科技改變了人類的生活,影響了各行各業,包括影視業。比如,已經有了輸入名字、性別、職業、基本人物關係之後,自動幫你發展出幾百種可能的編劇機器人——那還需要編劇嗎?編劇、導演甚至其他相關職業是不是最終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比如,Netflix引以為傲的“推薦引擎”服務,總是在根據用戶的評分推薦相似的內容——但是,推薦越精確,就意味著範圍越狹隘,最終,這到底是在迎合用戶,還是在控制用戶?比如,國內流行的大數據分析,導致影視公司們開始把作品拆分為精確到秒的無數個情節碎片,研究這裡到底是讓男主角壁咚女主角,還是吻女主角,更戳觀眾痛點——這是把影視劇商品化的必然操作,還是在毀掉藝術創作?

這些問題才是《潘達斯奈基》想要探討的,這一集的編劇查理·布魯克曾經是一名遊戲測評人,他怎麼可能不懂如何創造一個多線版本,擁有沉浸式完美體驗的精彩故事?但這並不是他的初衷。他曾在英國電視臺做犀利時評,曾創作過紀錄片《看電視毀人生》,因此他對於新技術,新方法,始終都抱有懷疑的,謹慎的態度。當所有從業者都在蠢蠢欲動地想嘗試交互式創作方法時,他索性就用了這個形式來提問,這真的好嗎?新嗎?有趣嗎?還是又一次糟糕的跟風?這到底會給行業帶來徹底的革新,短暫的熱潮,還是毀滅性的災難?《潘達斯奈基》只提出問題,就像《黑鏡》的其他故事一樣,答案是要現實中的人們共同見證的。

如果Netflix的用戶對這一集的反饋積極,勢必會帶來更多類似的作品,也許是更加沉浸式的,更像遊戲的,更具有娛樂性的,類型化的,能帶來感官享受的。但《潘達斯奈基》肯定是其中最嚴肅,最引人思考的一部。再一次貫徹了《黑鏡》這一系列的風格,是當代生活的警世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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