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愛說方言,你知道上海話是怎麼變成今天的樣子嗎?

如同去廣東香港發展最好懂粵語一樣,想在上海安居樂業,學會上海話,是很重要的一步。否則不光在普通話、上海話、英語日語法語斯瓦西里語夾雜的辦公室混不熟,連出門買份生煎,都可能被本地老阿姨貼上

“鄉毋寧”的標籤。

上海對自己的方言有著特別的尊崇,但是上海作為一座移民城市,它的方言血統真的純正嗎?

蘇北貢獻了最多的上海人,口音卻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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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作為大都市的歷史不悠久。這裡宋代成鎮、元代設縣、明代築城,幾經變遷,直到鴉片戰爭前夕,上海縣城“東西廣六十六華里,南北不足八十四華里”,基本與其他江南小鎮無異。當時的上海從屬於以蘇州、金陵和杭州為核心的的江南文化圈,自己並沒有獨特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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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

上海的勃興是與海上貿易相始終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解除海禁後,上海經濟開始繁榮,逐漸發展成一個商業鎮,“關東豆麥,每年至上海者千餘萬石,而布茶及南貨至山東、直隸、關東者,亦由沙船載而北行”。

鴉片戰爭前夕,上海已有人口60萬,不過在長江下游地區,上海的地位居於蘇州、杭州、南京之下,人口構成也比較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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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初上海縣城

1843年上海開埠,大量外來人口湧入。到1949年,本地籍居民只佔上海總人口的15%,剩下的85%來自江蘇、浙江、廣東、安徽、福建、山西等全國19個省份,其中最多的是蘇北移民,佔總人口的45%,寧波人也不少,佔了20%。

當時的上海移民眾多,方言混雜,大致可以分為五類:廣東話、寧波話、蘇州話、蘇北北方話、上海本地土話。從理論上講,當時的上海話應該受使用人數最多的蘇北話影響最深。然而事實是,無論從聽感上講,還是從語言學分析上看,上海話都與寧波話、蘇州話更相似。

為什麼會這樣?這與移民們的社會地位密切相關。

早期移民中,廣東人主要從事工商業;寧波人控制了上海的錢莊、銀行、醫藥五金業,並且最早涉足了機械船舶等重工業;蘇州人主要集中在政府和文教娛樂業,當時的高等妓女多蘇州籍,即使來自揚州湖廣四川的妓女,也會努力學習蘇白,自稱舊居蘇州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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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相比這些社會中上層移民,一路被洪水饑荒戰禍逼迫而來的蘇北移民,就要慘得多了。他們住在衛生條件極差的棚戶區,以賣苦力為生。蘇北人社會地位如此低,他們的方言也就為紳士名流所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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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如今的新上海話是被移民成就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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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認知中的“上海話”,實際上指的是上海市區話。廣義的“上海話”除了市區話,還有周邊郊縣的崇明方言、嘉定方言、松江方言、練塘方言等,現屬蘇州的吳江方言,也是廣義的上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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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方言圖

上海話屬於吳方言太湖片的蘇滬嘉小片,早先只是松江話在黃浦江兩岸的一個分支,地位沒什麼特殊之處。十九世紀中期以前,上海話的發展速度一直很慢,相比吳語其他分支,它保留了更多古吳越語的痕跡,這裡的人們說話分尖團音,有不止一種入聲韻尾、聲韻調系統也更復雜。

上海人視為身份象徵的新上海話,本身就是一種被移民成就了的方言。

1843年到二十世紀中期這一百多年間,市區的上海話的聲母從27個變成28個,韻母從63個變成32個,聲調從8個合併到5個,聲韻調的拼合情況,發生了改變。詞彙方面,市區上海話吸收了周邊很多地區,諸如松江、蘇州、蘇北、寧波、杭州的方言土語,甚至英語詞彙也被納入上海話體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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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語分佈圖

表示“不行”的“勿來三”是蘇州話;“小把戲”是蘇北話;表示“數量大程度高”的“莫牢牢”是杭州話;新上海人掛在嘴邊的“不要太”,是把“莫牢牢”翻譯成了普通話;罵流氓的“赤佬”是英語cheat的變形;說人精明的“門檻精”是“monkey精”的變形;就連現在被全國人民

看做上海話標誌的“阿拉”,其實也來源於寧波話,早先的上海人表示說“我們”時不說“阿拉”,只說“伲”或者“吾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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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涇浜英語一月通

不過,新上海話也不完全是周邊方言的混合物。雖然上海話和寧波話、蘇州話的聲母、韻母、聲調,甚至拼合方式都很相似,但

上海話比寧波話語速慢、降調少、抑揚頓挫感弱,聽起來更“嗲”,又比蘇州話語速快、降調多、抑揚頓挫感強,聽起來更“硬”。

城區裡的老上海話快速地變成新上海話,但周圍郊縣的人直到上世紀80年代,還在說著一百年前西方傳教士們記載的老上海話,上海城鄉之間的溝通一度非常困難,近些年來,周邊郊縣的方言急速向市區話靠攏,兩地居民的溝通又變得容易起來。

方言是一座圍城,裡面的才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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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區與郊縣方言先疏後親的情況,在蘇錫常,紹寧杭之類的城市,都是幾乎不存在的。

而它背後的原因,也和寧波蘇州話在清末民國的老上海打敗蘇北話、新上海話和英語在二十一世紀的浦東打敗普通話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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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Tony老師”

很多人認為語言只是交流溝通的工具,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從語言本身的角度看或許如此,但是正如社會學家布迪厄所說的,

語言關係總是符號權力的關係,通過這種關係,言說者及其各自所屬的各種集團之間的力量關係,以一種變相的方式體現出來”。

換句話說,其實語言也是和身份、地位掛鉤的。

道理很簡單,同樣兩個人來面試,一個說標準普通話和一個操著濃重河南口音或東北口音,顯然面試官會對前者更有好感。由於普通話比方言更高級,所以人們也會熱衷於學習普通話。

清末民國的蘇南浙北在政治、經濟、文化方方面面勝過蘇北,所以蘇州寧波話比蘇北話更有實力塑造上海方言。

上海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是大陸最繁華的都市,上海文化則是大陸最成熟的城市文化,上海本地人會在說話過程中

夾雜一兩句英語來顯示自己的身份,說上海話也比說普通話更有優越感和歸屬感。

而混雜了多種方言元素的上海話相對複雜難學,這道“技術門檻”也更加劇了會說上海話的群體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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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說上海話 速成版》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以炫耀的心態使用上海話。那些普通話說到一半冒出上海話,上海話說到一半冒出英語的人,可能正在經歷艱難的“語碼轉換”,他們的心情和你給父老鄉親們講大城市見聞,說到樂視公司時,突然冒出一句普通話,其實沒什麼區別。

1.張晶晶:《外地來滬白領青年的語言選擇》,華東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

2.錢乃榮,《風雲際會上海話》,《書城雜誌》,2008年,第3期;

3.趙則玲,《寧波話與上海話比較及其歷史成因》,《浙江社會科學》,2012年12月;

4.陳忠敏,《上海地區方言的分區及其歷史人文背景》,《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4期;

5.王珂,《上海移民城市的空間形態變遷》,同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

6.姜依霖,《評》,《長江叢刊理論研究》,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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