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大太監石顯之誣殺京房

衣賜履按:上次講到,京房和元帝劉奭,搞了一場如何區分賢臣小人的談話,談完之後,劉奭該幹嘛幹嘛,啥也沒變,讓京房繼續抓好官員考核事項。儘管京房是

易術鉅子,對自己的命運也有基本的掌握,然而,面對不懂易術的大太監石顯,還是難逃一死。

還是前37年,劉奭(讀如示)讓京房推舉通曉考察功績、行政經驗豐富的弟子,打算搞個“考核官員”的試點。京房推薦了中郎任良、姚平,並向劉奭表示,希望任用這哥兒倆為刺史(州督導官),到州里試行考功法,京房自己則留在中央,負責上傳下達,以防言路被阻塞。

中書令石顯、尚書令五鹿充宗對京房恨得咬牙切齒,踅摸著不能再讓京房跟劉奭老這麼見面了,得趕緊把京房踢出京城。於是,他們向劉奭建議,應該用京房做郡守,既然是他提出來的考功法,那就讓他自己去試點,效果肯定好誒!劉奭一聽,對啊!立馬任命京愛卿做魏郡(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鄴鎮)太守,親自試點考功法。

衣賜履說:石顯和五鹿充宗對京房憤怒,其實是因為,考功法一旦實行,從理論上來說,選人用人就以人為因素為主向以制度用人轉變,這樣,想通過用人來謀取好處難度就會加大,相當於被斷了財路。所以,歷朝歷代,很少有大官僚願意改變用人方式的。

醬香通鑑|大太監石顯之誣殺京房

【京大師,救不了自己的命】

京房大吃一驚,他非常清楚,只要他一離開京城,見不到劉奭,那一切就完蛋了。但是,他又沒有理由不去上任,於是向劉奭請求,希望魏郡可以不必接受刺史監督,千石以下官員,全由京房考核,到年終時,准許他乘驛車回京當面奏事。

衣賜履說:此為京房自保之策。按照法律規定,刺史對各郡、國進行監督,每年回長安向朝廷報告情況。而太守是地方政府首長,未經批准,不得擅自離開郡府。京房要求不接受刺史監督,目的並不是想擺脫刺史掣肘,而是必須取得回京彙報的權利,防止石顯等人切斷他和劉奭之間的溝通管道。

劉奭同意。

京房知道因為自己提議考核官員的意見,外朝的大臣們一致反對,而內朝的石顯、五鹿充宗更為怨恨,越想越冒冷汗,再次進獻封事(秘密奏事)說:

近日以來,霧氣減弱,太陽光明,我非常欣喜,知道陛下已經下了決心。然而後來卦象顯示,有臣下侵犯君主的跡象,我懷疑陛下又有動搖。我內心恐懼,就想面見陽平侯王鳳,沒能如願。到了六月十八日,我還是被任命為太守,這說明皇上雖然賢明,但還是有權臣在左右陛下的決定。我上任太守之後,恐怕會被當權者所遮擋,身雖死而功不成,所以我希望年終乘傳車回京奏事,承蒙憐憫而允許了我。然而,六月二十日,大霧再起,遮蔽日光,這是皇上又在猶疑的徵兆。六月十八、十九日之間,一定有人阻撓我的請求,不許我乘傳車回京奏事。

醬香通鑑|大太監石顯之誣殺京房

【所謂起霧,就認定朝中有奸臣,可謂無稽之談】

果然,京房還沒出發,劉奭就派王鳳傳旨,不許京房乘傳車回京奏事。京房更加驚懼。

衣賜履說:我們不能理解劉奭出爾反爾的理由是什麼,但他的耳根子一定是很軟的。這樣的皇帝,想要得到他的寵幸,就一定不能離他太遠。因為,身邊人說什麼他都覺得對,哪怕觀點完全不同。批准還是不批准,唯一的標準是,看誰在他身邊。

秋季,京房離開京師來到新豐(陝西省臨潼縣東北),依靠傳遞文書的人進獻封事,說:

醬香通鑑|大太監石顯之誣殺京房

【遁卦,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呵呵】

我於六月間上書陛下,指出“遁卦”的示意並不明顯。我認為,有道高人離去,天氣就會寒冷,大水湧出成災。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湧出。我的學生姚平對我說,您可以稱得上是得道之人,但您也不要過於相信,您預言災異,從來沒錯過,現在大水湧出,豈不是說有道之人將被放逐、死於他鄉?我對他說,陛下是至仁之君,對我尤為優厚,就算因直言而死,我也一定要說。姚平又說,你這是小忠,不能算作大忠,秦朝末年,趙高當權,有個叫正先的人,對趙高加以譏刺,趙高將他誅殺,這件事竟然大大助長了趙高的威風,讓趙高更加驕橫跋扈,恣意妄為,所以說,秦之亂,正先相當於催化劑啊。現在我外放為郡守,恐怕還來不及有所作為,考功法還不能正常實施,就會被誅殺。希望陛下不要讓我應驗大水湧出的預言,擔當正先的角色,而被姚平譏笑啊!

京房到陝縣(河南省三門峽市),再次密奏,說:

我先前建議由任良負責官員考績,讓我留在朝廷。議論此事的人知道這樣對他們不利,最主要是不能阻止我進見陛下,所以他們堅持說,與其學生出面,不如試用老師。可是,如果派我當刺史,他們仍然擔心我還有面見陛下的機會,於是又說,當刺史不如當太守,直接落實考功制。他們的真正目的,其實就是要阻止我們君臣見面。陛下沒有反對他們的主張,聽從了他們的建議。這正是陰雲亂風所以不散,太陽失去光輝的原因。我離京師長安漸遠,太陽的昏暗越來越重。盼望陛下不要忘記把我召回京師,而輕易違背天意。邪惡陰謀,人雖不覺,上天卻必有變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請陛下詳察!

衣賜履說:從行文上看,京房當然是既正直又有理想的官場新鮮血液,然而,陰個天,刮個風,來場霧霾,就跟某個朝臣的某個舉動聯繫起來,一直用這種無稽的東西來決定國家的大政方針,實在讓人無法樂觀起來。

月餘之後,劉奭下令逮捕京房,押回長安,扔進大獄。

原來,淮陽王(首府陳縣,河南省淮陽縣)劉欽的舅父張博曾經向京房學習《易經》,大為敬服,就把女兒嫁給京房。京房與岳父相處不錯,每次朝見劉奭前,都把自己的主張告訴張博。張博覺得劉奭應當採納京房的建議,但京房的建議損害了朝臣的利益,恐怕大家都不會支持京房。

張博於是對京房說,淮陽王劉欽是皇上的親弟弟,聰明通達,喜歡政事,如果現在讓劉欽上書要求入朝,他應該能幫助你。

京房說,恐怕不可能吧?

張博說,有什麼不可能!

京房說,石顯和五鹿充宗,深受皇上寵愛,他們把持朝政多年,和宰相韋玄成都尸位素餐,從來沒為老百姓做過實事,所以,他們特別不希望實行考功法。淮陽王入朝,如果能勸皇上試行考功法,那固然好,即使一時不能實行,至少可以建議皇上,說宰相、中書令任事很久了,沒有功勞,應該免職,用御史大夫鄭弘接替韋玄成為宰相,用鉤盾令(少府之下的官位,一般也為太監)徐立接替石顯為中書令,這樣,我的考功法就能施行了。

張博讓京房替劉欽起草請示上朝的奏章草稿,然後交給劉欽,但這些事兒全讓石顯暗中知道了。京房在朝時,因為與劉奭非常親近,石顯按兵不動。等到京房出任郡守,石顯立即上告京房與張博通謀,誹謗國家大政方針,並歸罪於天子,連累諸侯王。

於是,劉奭下令,京房、張博,斬首示眾,鄭弘免官作百姓。

京房死時,四十一歲。

衣賜履說:實際上,京房一提出考功法,就已經死定了。天下是皇帝的,皇帝當然希望官僚們都能幹,願意實施考核。但是,官員們沒一個願意,特別是,考核幹部這麼大的事兒,只不過是一個郎官提出來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京房相當於是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朝廷,即使石顯不殺京房,其他大臣也不會放過他的。

我們順著歷史長河趕赴萬曆年間,首輔張居正實施隨事考成法,那是混跡於內閣二十多年之後,得了首輔的位子,又值皇帝年幼,太后支持,權勢如日中天,這諸多因素齊備的情況下,才得以實施的。即便如此,張居正一死,立即被一干朝臣彈劾,抄家罰沒,差點連墳墓都讓人給挖出來!所以說,沒有與所有人為敵的

決心和能力(能力更重要),考核幹部這種砸人飯碗的事千萬不要幹,不是說這個初衷不好,而是說,條件不具備時,好經也會被念壞,這才是悲劇。

我標題上說石顯誣殺京房,其實不準確,京房被判斬首,一定是依大漢律法,就是犯了死罪。最可能的是,淮陽王劉欽預見到京房的考功法必然招致災禍,出於自保,故意把京房的所作所為洩露出去。因此,京房一定在證據面前,啞口無言。

京房之死,是個悲劇,但不是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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