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腰間一年到頭掛著一串鑰匙，其中有一把是他房間那隻碩大的樟木箱子上那把舊鎖的鑰匙。樟木箱子已經用了幾十年，邊上的稜角早已磨得露出了底色。掛在箱子上的那把鎖，也已然鏽蝕斑斑，像個沉默的老者，守著一個家的秘密，從來不開言。
那把鑰匙只有老爸一個人有，即使是老媽我們也沒看到她拿過那把鑰匙。老媽平時在家不管錢，也從來不花錢，更沒見她逛過街。偶爾出趟門，口袋裡連張毛票都沒有。我們都知道，老爸這些年的餘糧——幾十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幾張存摺都藏在那隻箱子裡呢。他如果要出遠門（也就是在外地的三個女兒家啦，或者偶爾跟團來個老年遊什麼的），就把那箱子裡的一個公文包隨身帶著，他可不敢把那點餘糧輕易丟在家裡，怕萬一讓賊惦記上那就慘了。
我們三個當女兒的誰也不知道老爸那包裡究竟有多少餘糧，不過老爸說了，那是他為我們的老媽存著的養老錢，他現在每個月有好幾千的退休金，但是老媽沒有，他活著的時候自然沒有問題，但是他說，他要確保哪天萬一他走在老媽前頭的時候，老媽沒有了生活來源，他那存著的餘糧能保證讓老太婆再多活個十年二十年不至於跟女兒們伸手。
老媽當了一輩子的農民，她沒有退休金也沒有養老保險。人生七十來載，她從來沒有逛過街也沒有從她手上花出去過錢，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不會掙錢的人也不會花錢，就更別提管家裡的錢，平時每當家裡日常生活用品缺了的時候，老媽提醒上一句，老爸下班的時候買了帶回來，至於那買回來的東西是什麼品牌什麼價格，她一概不知也從來不問，作憑老爸作主。老爸老是跟我們開玩笑說你媽媽屬豬的，豬是幹嘛的？除了吃就是睡。雖然這樣說太冤枉老媽了，老媽絕對是屬於賢妻良母、心靈手巧的一類，打毛衣、裁衣服、做鞋子甚至是繡花，她樣樣在行，但她就是不管錢。在老爸的口中，她就是一頭幸福的豬。老爸這麼說的時候老媽只在一旁笑，也不生氣，任他隨口亂說。
這些年老家農村對六十歲以上沒有社保的老人也開始有了一點小小的補貼，剛開始好象是每人一個月70元錢，年末一次性發放840元，老爸幫她把那840元錢從鎮上領回家，她拿著那錢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花才好，跟老爸說要不然我的錢還是放你那兒吧？老爸說我才不要你的錢，到時候你女兒說我貪汙你的錢，說出去好說不好聽的，你女兒再來跟我算賬，自己的錢還是自己好好管著哈。老媽只好又將那840元揣進自己一個小布兜裡，然後自嘲地來上一句：小鬼發財如受罪。這是我們小時候拿了壓歲錢後得瑟的時候她說我們的話，如今拿來說她自己了。
不管錢的老媽這輩子從來沒為錢操過心，因為她相信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老爸就是她身邊的那個高個兒。
注：此文初發於《揚子晚報》的話題稿，後被《讀者》等多家報刊轉載，並曾經入選江西某市中考閱讀理解題。
閱讀更多 蘇小妮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