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短文:《擦藥》

漢城城東,是一條馬路,彎曲匍匐,若一條冬眠的長蛇,從城市的這邊,延伸下去。

  晨光才起,馬路上人影稀疏,寥寥落落的只有幾個人,也著實有些清冷。藉著幾縷絲線般的陽光,可以分明地看清楚一個青年,青年有一雙如墨點漆的小眼睛,皮膚不是很白皙,但他的小麥色的皮膚卻更顯得獨具風味;大約是因為他長年勞作,他的身材顯得矮壯,凹凸的肌肉被藍色的修水管工人的制服完美地勾勒出來。

  倘若他的眼角不是那般灰暗,眼神裡未有不時地閃過憂愁,焦慮和糾結,他的形象更會趨於好的方面。

  “真操蛋,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我只是修水管的。”趙軍邊走邊想,他彷彿是一個遊走在迷霧深處的愚者,面前有很多路,他卻不知道該去選哪一條,而且他有預想,自己似乎正在朝最差的那條走去。

  “……要不……還是算了。”他忽然頓住前行的腳步。

  頓了一霎。

  可是,想到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父親現在正在病床上遭受病魔的折磨,讀高中的妹妹,開學還需要一大筆學費,趙軍內心糾結。

  “不,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絕對的對錯,那些惡貫滿盈的人都能安然無恙地存活於世,我為什麼不能……”他的眼神又愈加堅定,向馬路那頭走去。

  馬路的那頭通的是西城,西城過去就是城邊的鄉村,那裡有很多農家樂。西城在整個漢城來看,是塊相對較貧窮的地方,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川流不息,這裡居住的大都是一些孤寡老人。

  像是為了迎合趙軍的心情一般,東方剛開始露白,淅淅瀝瀝的雨絲便同密網一般開始交織。

  雨水順著趙軍的工作服的褶皺流下,他擇了一條爛泥路通向西城,爛泥路窄而小,路上又沒有監控,對他來說再好不過。

  西城的外圍,一條窄巷,灰白駁雜的牆上殘留著一疊疊被風撕碎的廣告紙,不寬的巷子兩旁停了一些老式自行車,兩道汙水溝從窄巷兩旁劃過,一陣陣即使雨水也無法掩蓋住的惡臭飄來,趙軍不禁皺緊眉頭。

  拐到小巷盡頭,一扇深紅色的木門矗在他的眼前,趙軍愣愣地看著這扇木門,眼神猶豫,他感到背心有些發熱,那股子熱漸漸向頭頂衝,他提著木箱的手不禁一緊,深吸口氣,徐徐吐出,感覺心緒已稍微平靜,他敲響了木門。

  “……誰?”一陣沙啞的聲音從木門中傳出,隨後便聽見裡面柺杖敲打地面的聲音。

  趙軍吞了吞口水,說道:“咳——檢查水管的。”

  語畢,門後再沒有聲音傳來。

  不過一會兒的時間,門便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太,整個人仿若棺材裡爬出來的,老眼皺縮,眼眶深陷,指節如同枯石一般,一根一根。

  趙軍在掃視老太太,老太太也在掃視趙軍,老太太雖然年事已高,目光卻是比年輕人更加銳利,像是審查一個犯人一樣。

  “修水管的?這麼早。”老太太表示疑惑。

  趙軍沒想到真正做這些事的時候,會是這般景況,他心裡為自己壯膽,對方只是一個老太太,被揭穿的話,跑便是了。

  “生活不容易,起早點兒,多撿點兒活,好多掙點兒錢。”趙軍笑著說道,或許是壯膽有所成效,趙軍竟比之前有所平靜。

  “進來吧!”

  老太太讓出了門道。

  “那兒有個板凳,你先坐。”老太太轉身,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趙軍進門後先便將房間裡的一切納入眼底,房間不大,只是一間單間,老太太一個人坐也足夠了。房間裡沒有擺放電視機之類的,唯一的電器就是放在角落裡的一個電飯煲。

  電飯煲旁邊便是接水的水管,水管是老式的鐵管,已經鏽跡斑斑,水管下接的就是泥牆外,汙水全都排在外面的溝渠裡。

  他注意到在一張老式木床下的一個箱子,箱子上了鎖,像是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他的目光在那箱子上多停留了一些時間。

  趙軍順著老太太的手勢看去,一隻孤零零的板凳擺在房間的正中,他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麼會讓自己先坐一會兒,但既然都來了,也就不急於一時。

  趙軍坐在板凳上,老太太便徑直走到雜亂的衣櫃旁,在一個小抽屜裡翻來翻去,終於,從裡面取出一個小白瓶,和一坨棉花。

  老太太的行為讓趙軍不明就裡。

  她這是要做什麼?

  趙軍心裡開始緊張起來,難道是自己哪裡出了差錯?

  老太太手裡攥著走到趙軍面前,用近乎刻薄而又強制的語氣說道:“自己把褲管擼開。”

  趙軍疑惑地向自己的腿上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小腿後已經浸紅了一片,他卻沒發現。

  他仔細回憶,可能是剛才自己走小道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的,自己的右腳天生神經便有問題,加上自己心裡一直想著一些事,所以自己才沒有發現。

  “磨磨蹭蹭幹什麼?快點。”老太太催促道。

  聞言,趙軍只有怔怔地將自己的褲管拉開。

  他心裡開始迷茫,慾望也不似之前那般堅定,仿若海水退潮一般。

  內心早已沒了自己的想法。

  他便只有機械式地按照老太太的話去做。

  老太太蹲下來,扭開小白瓶,從裡面蘸了些許酒精,對趙軍說了一句:“自己忍著。”然後,輕輕地將酒精塗在趙軍的小腿上。

  老太太動作輕緩,擦拭細膩,像是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趙軍看著老太太為自己塗藥,內心彷彿被撕裂,感覺是如此的痛,但痛的同時,一絲暖意從他心底升起。

  他從小沒有母親的陪伴,老太太似乎讓他感到了一些溫暖,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母愛,他只知道老太太的藥並沒有擦到他的身上,而是擦到了他的心裡。

  老太太為他擦完了藥,趙軍的眼睛裡早已盈滿了淚水。

  “年輕人,不要太拼,身體是自己的。”老太太怪責似的說了一句。

  趙軍呆愣的雙眼在那一瞬劃過一絲清明,心想:“可能,自己真的錯了。”

  ……

  西城出來的小路上,兩邊是一望無盡田野,趙軍將自己的手提箱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白毛巾,一瓶麻藥,還有一根開鎖的鐵絲,他將這些東西全都扔向了田野,頓時覺得心裡輕鬆很多。

  他後又從懷裡抽出一張照片,老太太說這是他兒子三歲時的照片,以前她為生活所迫離開了自己的兒子,現在想找到他,她人生最後這段路,想和自己的兒子一起走完。

  趙軍在心裡發誓一定要為老太太找到她兒子,可是當他看見照片時——他的雙眼嘩嘩流下淚水。

  照片裡的人便是三歲時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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