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北邊的蒙古》第二部
成陵秘藏
序
在亞洲和東歐，至今流傳著一個關於成吉思汗的傳說：一隻藍灰色的蒼狼，攜天命而降生，它向世間的高聲嚎叫，讓世界上所有人感到顫慄。
13世紀，世界是遊牧民族稱雄的時代，所謂文明世界的定居者遭受到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多少農田變成荒漠，多少人煙稠密之地變成了廢墟，多少人類文明的積累灰飛煙滅。
成吉思汗是大蒙古帝國的締造者，也是中國元朝的太祖皇帝，成吉思汗蒙語意為“像大海一樣偉大的領袖”，他的身上彷彿有戰爭之神格外眷顧，無論他何時何地發動戰爭，從不失敗，西方很多崇拜者稱他為“全人類的帝王”。
這隻草原上的蒼狼1162年出生於蒙古乞顏部落孛爾只斤氏一個貴族家庭，本名鐵木真。成吉思汗一名，是後來統一漠北草原、榮登大汗寶位時草原萬民為他奉上的尊號。大約在1189年，鐵木真被擁戴為蒙古部乞顏氏首領，稱汗。在以後十幾年裡，他施展蒼狼般的爪牙，靠刀與馬、箭與火削平草原上各個割據者，逐步統一了漠北。1206年，成吉思汗在萬眾歡呼聲中榮登大汗之位，宣佈建立蒙古帝國。
稱汗之後，成吉思汗展開大規模對外征服戰爭。草原鐵騎闖進了定居者的家園，像狼襲羊群一般，將一向安分守己過日子的人們驚散得四處逃命，一個個村莊被焚燬，一座座城池被攻破。與蒙古草原相鄰的女真族金國當時統治著北中國，最先遭受到劫難。想當年，大金國軍隊從東北龍興之地殺向中原的時候是何等威風。殺得宋朝丟掉一大半國土，連大宋朝兩位皇帝也成為俘虜。而此時，卻對付不了這匹同是草原上躥出的蒼狼。金國在一系列戰役中連連失敗，被迫將都城從今天的北京南遷到開封，困於河南狹窄之地。
在成吉思汗強有力的統治之下，蒙古帝國如日中天，開始以不可一世的姿態睥睨世界。隨後，因蒙古商隊被殺，這股黃色風暴於1219年向西席捲中亞伊斯蘭教強國花剌子模（都城在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將其滅亡。前鋒軍隊一直打到俄羅斯南部和烏克蘭一帶。此次西征返回路上，又發起了對党項族西夏政權的掃滅。但成吉思汗在六盤山身染重病（亦有說其身中毒箭），1227年死於軍中。他在病榻彌留之際，口授遺囑，叮囑在他死後不必為其發喪、舉哀。
成吉思汗出征時就隨身攜帶著一口用整塊橡木挖成的棺材，裡面鑲嵌金箔。當這位可怕的、似乎無所不能的征服者闔上眼睛的時候，世界仍在為他而感到恐懼，仍在為他的威名而顫抖。他的兒子窩闊臺與託雷等人把棺木抬進黃金大帳，將成吉思汗入殮進去。入殮時，成吉思汗身穿作戰時的黃金鎧甲，雙手緊握劍柄放在胸前，戴在頭上的藍鋼黑盔給闔上的雙眼映上一片暗影。
根據成吉思汗遺命，直到西夏國中興府城破之時，蒙古軍隊才開始發喪。裝有他遺體的棺木被氈子裹起來，放到用十二頭犍牛牽拉的大車上，準備運往葬地。
靈車在全軍悲悼哭泣中緩緩啟動。穿過大漠，穿過草原，在慘白的月色和如血殘陽交替掩映下行進著，不知走過了多少天多少夜。突然，車輪陷入泥濘，靈車不動了。最強壯的馬匹加上在場將士一齊努力推拉，但無濟於事，靈車依然紋絲不動。一位名叫客列古臺的將領於是開始呼喚成吉思汗的英靈：
嗚呼，我主！
汝為人傑，
天之驕子，
受長生天之遣，
降臨人世，
汝欲拋棄忠實之百姓耶？
汝欲棄我等將士而去耶？
汝有——
富饒美麗之家鄉，
與汝同樣高貴之賢妻。
堅如磐石之政權，
精心制定之法律。
昔日星散之百姓，
今以十戶為一體。
凡此一切之一切，
均在漠北之草地！
汝有——
威嚴之宮殿，
心愛之嬪妃，
華麗之金帳，
正義為基之社稷。
凡此一切之一切，
均在漠北之草地。
斡難河畔迭裡溫李勒答合，
印有汝孩提時之足跡。
那裡是生汝之土地，
那裡有哺育汝之泉水。
那裡有眾多蒙古兄弟，
那裡有汝之臣佐、王族與顯貴。
凡此一切之一切，
均在漠北之草地！
汝家族之九足大纛，
咚咚雷鳴之戰鼓，
聲傳千里之號角，
音色悠揚之長笛，
克魯倫河畔之草原，
汝榮登大汗寶座之福地！
凡此一切之一切，
均在漠北之草地！
孛兒帖，汝之結髮愛妻，
盛友如雲，不渝之友誼，
統一團結，偉大之我族，
強盛安定，鞏固之社稷。
凡此一切之一切，
均在漠北之草地！
嗚呼，我主！
汝奈何欲棄之蒙古百姓耶？
豈因此地風和日麗耶？
豈因唐兀惕已服汝之法律耶？
豈因西夏王后更為嬌麗耶？
嗚呼，我主！
我等已不可為汝之盾牌也，
但願送回汝之高貴軀體也，
將汝不朽之軀交與汝妻也，
慰汝之百姓殷切心意也。
嗚呼，我主！汝其行也，
且莫遲疑。
客列古臺的招魂詞剛一唱完，原來紋絲不動的靈車忽然又可以拉動了。
成吉思汗臨死前，隨軍薩滿將一綹白色公駝頂鬃貼近他的鼻息，按照薩滿巫師的說法，成吉思汗的靈魂就吸附在公駝頂鬃上。古代蒙古人信封薩滿教靈魂崇拜，認為人去世後，靈魂與肉體就分離了，因此要用絨毛放在逝者口鼻處試試是否還呼吸，並用以吸附逝者的靈魂。而這一綹白色駝絨作為成吉思汗英靈的附著物，裝銀製靈柩，和其遺物放在一處，隨靈車緩緩而行。而其真身遺體，則不分日夜護送前往早已準備好的秘密葬地。
為了不走漏風聲，護送真身遺體的靈車隊伍沿途遇人則盡殺之。同時，這也是阿爾泰山地區的古老風俗：為死者尋找其陰間奴僕。所以，送靈的軍士除了殺掉所遇到的人以外，同時還殺掉了這些人的牛馬牲畜。一邊殺，一邊向天唸誦：“到陰間侍奉我主去吧！”
靈車被送到位於克魯倫河上游的皇家大營，這才發出大汗殯天的訃告。成吉思汗的靈柩被輪流停放在各斡兒朵。（斡兒朵既成吉思汗生前的宮帳或行宮，也是其主要妻室所居之處）諸親王、公主和將領得到託雷發出的訃告後，立即從這個龐大帝國各地趕來奔喪，向靈柩告別。
託雷、窩闊臺、察合臺和他們的兒孫抬起成吉思汗的靈柩放在四十九頭牛牽拉的大木輪車上。然後，薩滿教主兀孫別屹立在車頭，託雷與眾兒孫在車前引路，奔向靈柩安放地。而成吉思汗的真身遺體，則由於秘葬而成為千古之謎。
1227年，蒙古各部族為了祭奠成吉思汗，將他的宮帳安放在蒙古高原，即今阿爾泰山和肯特山一帶，並在那裡建立了八座白色氈帳，稱為“八白室”（也叫八白宮）。
1282年，忽必烈大汗發佈一道旨意：從蒙古各部徵調五百戶人家來守護八白室。這五百戶人，被稱作達爾扈特，意思是“神聖的人”。
從來沒有一道命令能被執行得這樣久。從那一年起，這五百戶人家就守護在八白室門口，一直守到民國末年。雖然時間經過了元、明、清、民國，雖然戰亂更迭不斷，雖然陵址不斷遷移，雖然人口不斷滋生。但是，達爾扈特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八白室。八百年來，他們一直恪守忽必烈薛禪汗（賢明的皇帝忽必烈）的旨意，一絲不苟地執行他們的使命。他們依舊每天四人，每戶十夜，嚴肅地守衛著八白室，連換班的日期和時辰都一如既往。好像世界上除了成吉思汗陵，什麼都不存在；好像朝代更迭，世界翻覆，與他們毫不相干。他們生存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守護成吉思汗的靈位。世世代代，他們用家族的生命作為成吉思汗英靈的神聖附屬。
達爾扈特人身上，揹負著蒙古帝國的沉重使命與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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