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彼岸花開的那天,我看著你血染紅了白衣,就像那片彼岸花。
(一)
天宮,笙歌不斷,卻再也不屬於我。
我看著手中的生死簿,和一襲永恆不變的黑色長衣,平靜依然。
想來被貶為無常,已有幾千年了。
在這幾千年的時間裡,我看過太多恩怨情仇,也看過太多生老病死。
從不忍,到麻木。或許,無情的歲月,殘酷的輪迴,早已將我多情的心冰封。
恍惚中,我走到了三途河邊,河水悠悠,懷抱著無數翠綠纖長的花葉。
細細算來,明日就看不到這片綠色,代之的,將是一片鮮紅。
彼岸花,就要開了。
(二)
“墨晴,明日子時溫亭鎮,楊空。”
失神之跡,身後傳來雲遲清冷的聲音。簡潔至極的話語,卻已足夠。
我沒有回頭,習慣性點了點頭。
天道輪迴下,人的生命,當真脆弱。
生死簿上,記載了天下人的陽壽。
我和他的任務,就是收回他們的魂魄,以便再次輪迴。
熟悉的黑夜,熟悉的星辰。
在這黑夜中,雲遲一身白衣,白得耀眼。長髮如瀑,在月色下,更是雪白。
望著他熟練地動作,我默默站在了一旁。
他做無常,大抵已有上萬年了。
我現在掌握的一切收魂能力,皆是他所授。
不知道他是生來就適合做無常,還是同我一樣被流年麻木了心。總之,我永遠看不到他有過一絲情感。
不過,話說回來,我眉眼間的淡然冷漠,也許並不比他少。
(三)
雲遲的動作,突然停下。
回頭看向我,平淡如水目光中竟是出現了一絲震撼。
我從未看到過他如此樣子,不由得一怔。
的確,收魂過程中,難免遇到各種困難。
總有人執念太深,或為情所累不捨分別,或仇恨入骨不願離開。
但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總有辦法克服。
但這次的情況,卻從未有過。
遲疑過後,我將手撫上了榻上男子的額頭。
瞭解他今生的記憶,是化解執念尋找破解之法最便捷的方式。
我的心猛然縮緊,身軀狠狠一顫。
(四)
我詫異地看向雲遲,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不住地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
在男子的腦海裡,赫然浮現的,全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而我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女子,竟會是我。
我的記憶,被無情地拉回到從前。
天宮雲霧繚繞,朦朧似夢。
庭前繁花一片,清幽如畫。
明知為仙要斷絕七情六慾,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動了情。
天雷滾滾,打破了一切。
我被貶為無常,雖不死,卻再也無法體會任何歡樂。
他卻被施以天罰,飽受人間輪迴,世世命難長久,甚至未曾來得及愛過任何人。
(五)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會記得我?
輪迴中,所有前世的記憶被盡數封鎖,只會隨時間愈來愈淡。
為何幾千年過去,無數次輪迴後,他的記憶竟是不斷積累,更加強烈,反而在今世衝破了那層禁錮,一發不可收拾。
這需要何等情深,才能如此。
“塵……”望著昏迷中的男子,我的心在淌血。
不曾想過,冰冷了千年的心,竟然依舊會痛。
(六)
不知過了多久。
我淡淡一笑,抬起頭,看向了雲遲。恰好對上了他看向我的目光。
“你當真要這麼做?”雲遲問到。
數千年的配合,不需多言,一個眼神就能表達所有意思。
“當真。”
若不是因為我,塵怎會受此煎熬。但他,卻從未將我放下。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哪怕魂飛魄散?”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畢竟,我欠他的,已經太多。
只願盡我最後的力量,換他長命百歲,一世無憂。
拿出生死簿,我劃破手指。
縱使篡改生死簿的後果不是我能承受的,我亦無悔。
(七)
就在手指即將接觸紙頁的那一刻。
生死簿,從我手中脫離。
“……雲遲?”我詫異地看向他,心一沉。若是他執意阻止,就算與他反目成仇,我也不會動搖絲毫。
然而,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想法是多麼荒唐。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冰冷寒眸中,竟是閃現了一絲罕見的柔情。
雖然不過一瞬,卻讓我心神一顫。
這,真的是雲遲?
在我一愣的時候,他飛身離開。
回過神的我,立刻跟了出去。
(八)
他不想讓我看到,然而他忘記了自己的白衣在黑夜中是如此明顯。
若不是如此,我不可能跟得上他。
若不是我跟上了他,我不可能看到他血染白衣的那一幕,也不會在以後的日子裡,為此痛苦數萬年。
子時的最後一刻,他以血為符,篡改了塵的那一頁。
在生死簿耀眼的光芒下,我清楚地看到,他口中湧出鮮血是如何染紅了他的白衣。
看過無數鮮血的我,第一次覺得這血液如此滾燙,灼傷了我的雙眼,熾痛了我的心。
“不——!”
(九)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
我從未想過冰冷如他的人,也會如此瘋狂。只因不想我遭受魂滅之苦,他甘願替我承擔。
雲遲努力掩蓋著所有的痛苦,平靜地望著我,眼神裡已經不帶有任何情感。
看著他額頭上滾落的汗珠,我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沒有再看我,冷冷道,”……無常當了太久,累了而已。……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真的與我無關嗎?
直到他倒下去,他也沒有看我一眼。
與我無關,那你為何不敢面對我?
雲遲,你知道麼,說謊,是你永遠學不會的。
(十)
塵的天罰終於被破,我的心卻空了一般,愈發寒涼。
再回三途河邊時,彼岸花已經怒放,鮮紅得絢麗。
這乍眼的紅色,卻讓我心痛。
只因它,像極了雲遲白衣上染盡的鮮血,讓我腦海裡不斷回想起血染白衣的那一瞬。
數萬年過去。
我依然做著我的無常,三途河也不曾有絲毫改變。
彼岸花仍舊是花開千年,葉落千年。
然而不管過了多久,每當彼岸花開日,我的心依然會被這鮮豔的血紅色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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