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眨眼間，我回頭便看到他兩手揮灑，銀光乍現，在燈下若無旁人地打出了一招“野馬分鬃”，後面不緊不慢跟著“白鶴亮翅”，緊接著雙腿隱隱發力，“摟膝拗步 ”即蓄勢待發。
恍惚間我覺得四周頓生氤氳，雲霧繚繞，我漸漸看不清楚他的身形和動作。這個鬍子拉碴的少年是要有“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的大造化嗎？可故事裡的主角不應該都是身負重任，樣貌出眾，才能卓絕的異人嗎？這麼突兀的反差感又作何而來！這從天而降的太極掌法又怎麼解釋。這是那仙風道骨的長髯老爺爺的法術變化嗎？
舍友是個仙呀！
我搖了搖頭，迫使自己從這類似於磕了藥的太虛幻境中醒來，再定神後，原本仙氣四溢的他，周圍又冒出了一股子魔氣。是一種純質的魔，是瘋魔。像是斷臂的楊過光著膀子，甩著玄鐵重劍，分不清楚他心底到底想著的是小龍女還是武功功法，反正是灑了汗水出了力氣。楊過旁邊跟著大雕，他身邊有個提電壺的我。我突然搞不清楚這種比喻是在抬舉他還是在詆譭我，不過轉念一想，他還沒有他的小龍女，做只雕也挺不錯。
思緒飄散時，他的“手揮琵琶”已經做的差不多了，開始向“倒卷肱 ”進發。他果真打的是太極，陰陽調和，仙魔對立。前幾招還有些仙人指路的味道，後面的群魔亂舞簡直不敢恭維。我想出聲叫停他，又覺得打斷人家的動作很唐突。我決定開始盯住他，期望他能注視到我的目光，停止這種陰陽調和的不倫不類。
可他沒有。
我注意到他身旁的燈柱，那是一根看似玻璃實則塑料的燈珠，散發著濁黃的混光，它醞釀出一種憂鬱的情調。這轉而讓我開始可憐他了。
一個大一新生，得有多少苦難的折磨在等著他，致使他在眾目睽睽甚至親熱的情侶旁，也能神情自若地打出一招招融情匯意的太極掌法。那掌法裡參雜著多少辛酸苦辣可能我都不知道。這大概是無上之境吧！
依師傅的教導，要眼隨手動，目無他物，全身心的投入。轟隆轟隆的垃圾車從他身旁駛過，帶起了不易見的塵土和未分解掉的汽油味，這暫時驅趕了還在盤旋的水泥路上散步的眾人。可他依舊無動於衷。師傅在場會欣慰，老師來了會流淚。
當灰土沉降，氣味消散後，人群又重新迴歸到路上，打太極的少年成了第一焦點。我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他終於察覺到了我，立刻收了動作，匿了氣勢，頃刻又恢復到泯然眾人的樣子——喜悲不露於色。眾人驚歎之餘，竟有意猶未盡之感。我向他示意該走了，他跟上我，並排行進。
嘴裡喊著“怎麼那麼磨嘰！”
我想，
平凡或是偉大，都出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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