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血案，2條人命，3個家庭，對河南信陽商城縣19歲的小峰（化名）來說，心裡久久不能平靜，生身父母遇害，而自己卻“認賊作父”17年，這種內心的創痛也許一輩子都難以撫平。日前，羈押在商城縣看守所的疑犯張開勤，因涉嫌殺人和拐賣兒童，將移交檢察院起訴。
陳緒兵40多歲得子，小峰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2001年5月26日，河南省信陽市商城縣長竹園鄉上峰村發生一起命案，村民陳緒兵夫婦遇害。案發後，商城縣公安局勘驗現場發現，上身赤裸的陳緒兵俯臥在床，無反抗痕跡，疑似在扎銀針時遇害。妻子蔡金梅遭到鈍器擊打頭部，死在隔壁另一間屋裡，現場遺留有銀針、磚頭和鋤頭，夫妻倆年僅1歲零8個月的兒子小峰和住在家裡的一名40歲鄉村遊醫離奇失蹤。
據接受過治療的村民反映，這名遊醫因看病與陳緒兵結識，後來就暫住在陳家，經常給人扎銀針治風溼病，陳緒兵每介紹一人看病，遊醫就付給他5元介紹費。陳緒兵在家中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
警方經過摸排走訪，但一直沒有查找到這名遊醫的線索。命案必破，17年來，商城縣警方跑遍方圓200公里內的鄉鎮、村子，商城縣公安局換了五任局長，始終沒有放棄案件的偵破。
2018年5月，辦案民警做通了陳緒兵二弟陳緒友的思想工作，通過開棺提取被害人的生物檢材，送檢鑑定，希望以此確定被拐孩子的去處。一個多月後，經過甄別比對，警方篩查了近百人，最終確認，河南省開封市杞縣一張姓男孩的生物檢材與死者高度相近。
民警趕赴杞縣展開外圍調查發現，男孩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都說不清男孩的真實來歷，而男孩的父親長年不在家，也沒有人見過或者能說清男孩的母親是誰。民警設法提取了男孩的生物檢材，送檢比對結果顯示，男孩就是死者陳緒兵和蔡金梅的親生兒子。至此，17年前這起山村殺人搶童案有了重大突破，民警進一步調查發現，男孩父親張開勤的體貌特徵、謀生經歷等都與上峰村失蹤的遊醫特徵一致。張開勤於2005年7月因拐賣婦女被判處無期徒刑，在安徽省蚌埠監獄服刑。2018年8月，商城警方將張開勤押回河南商城再審，張開勤對殺人搶嬰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據張開勤供述，2001年3月，他暫住在陳緒兵家時，發現其兒子長得乖巧可愛，就心生歹念。2001年5月25日晚飯後，陳緒兵因為腰疼找張開勤，張開勤就在自己的臨時臥室內讓陳緒兵俯臥下扎針治療，陳緒兵沒有防備，而陳緒兵的妻子蔡金梅和兒子在隔壁屋裡。瞅準殺人滅口搶嬰的最好時機，張開勤從堂屋方桌下面撿起一塊紅磚，猛擊陳緒兵的後腦，致其當場死亡。隨後又竄至隔壁屋裡，在抱走男嬰時驚醒了蔡金梅，兩人隨即發生打鬥，張開勤用磚頭和鋤頭將蔡打死，匆匆將不到兩歲的小峰抱走。
>>警方
開棺驗屍抓到兇手 找回失蹤男童
2019年1月21日，商城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陳從軍接受華商報記者採訪表示，當年他主導參與案件的偵破工作。2018年5月，他曾極力勸說陳緒友開棺驗屍。“陳家人的顧慮就是入土為安，開棺不和風俗，提出萬一開棺驗屍也破不了案咋辦？但我還是堅持勸說他們……”陳從軍說，現在開棺驗屍不僅抓到兇手，還幫陳緒友找回侄子，陳家人都比較滿意。
河南商城警方當年發佈的懸賞協查通報
陳從軍介紹，當時他勸陳緒友，哥嫂已經走了，但如果能找回侄子，對死者也是一種安慰。當時，村裡曾有傳言，陳緒兵夫婦生下大女兒後一直沒有孩子，遊醫來後，陳緒兵的妻子和住在家裡的遊醫有染。如果通過開棺驗屍找到失蹤的侄子，也能澄清一些閒言碎語。實際上，據警方調查，蔡金梅曾做過上環避孕手術，所以很長時間無法懷孕，後來去環後就懷孕生子了，從時間上推斷，警方認定，這個孩子絕不是她和遊醫所生，也等於是還死者一個清白。
陳從軍告訴華商報記者，當年遊醫張開勤之所以要狠心殺人，是因為一次喝醉酒時，無意中給陳緒兵夫婦說自己的家在開封杞縣，所以搶嬰後，張開勤擔心敗露才滅口。
陳從軍表示，命案告破，失蹤的小峰也和親人團聚，考慮到家庭困難和孩子未來的生活，警方不僅積極捐款1000多元，還特事特辦，協調縣教育局給小峰找了最好的高中，協調民政部門給小峰辦理了低保。有企業願意為小峰提供每年8000元的愛心款，一直資助到孩子大學畢業。縣裡社會慈善組織也捐獻5萬元。央視《等著我》欄目的圓夢基金也表示提供3萬元資助小峰完成學業。目前，這些愛心款項有縣公安局代管，會全部用到孩子學習和生活上。
>>作孽
疑犯：常做噩夢 殺人搶嬰 我認罪
羈押在商城縣看守所的張開勤供述殺人搶嬰犯罪事實
“我對不起小峰，更對不起老陳夫婦，我都認罪。”日前，羈押在商城縣看守所的張開勤一臉悔恨。
辦案民警向華商報記者介紹，據張開勤供述，自己之前有個私生女，他是為了杞縣老家的表叔才偷嬰兒。表叔因為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曾求他抱個男孩回來養老。他把孩子抱回家後，但表叔的女兒不願意父親再養個孩子，無奈之下，張開勤就把小峰交給了杞縣的母親撫養，並說這是他跟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其母當時也沒有再多問什麼。此後，張開勤將小峰留在開封杞縣老家後，就前往湖南長沙謀生，再也沒有回過商城。
後來，張開勤在長沙火車站附近將5名智障婦女拐騙到安徽省阜南縣農村販賣，獲利兩萬餘元。2005年7月，他被安徽省阜陽市中院以拐賣婦女罪判處無期徒刑，一直在安徽省蚌埠監獄服刑。2008年，被改判為有期徒刑18年，後又經過三次減刑，原本預計在2020年前後出獄。
“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做噩夢。當商城縣公安局民警找到我時，我沒有特別驚訝，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張開勤表示，2002年春節，他曾回到杞縣，給小峰買了衣服、玩具，後來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2012年，在他服刑期間，小峰來探監時問他：“爸，我的生日是哪天”，當時張開勤悔恨交加，意識到自己當年做下的是喪天良的事，他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據華商報記者瞭解，張開勤曾供述，他住在陳緒兵家時，給人看病積攢的2800元錢丟失，他曾懷疑被夫妻倆拿走，曾為此和夫妻倆有過爭吵。但他的這一說法，是否是其殺人的導火索，未獲河南警方證實。
陳從軍告訴華商報記者，張開勤的本意就是搶嬰販賣。據警方調查，2001年3月，張開勤到商城縣上峰山村入戶行醫時，就特別留意別人家的男孩。2004年前後，張開勤曾聯繫買主想賣掉小峰，但母親看這個孩子長得很心疼人，就警告他，如果敢賣的話，就去舉報兒子拐賣兒童，所以最後，小峰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把他養大，還供他上學，所以小峰和奶奶感情很深。目前，張開勤涉嫌殺人和拐賣兒童被拘，即將移交檢察院起訴。
>>團聚
男童：不想見從小喊到大的“爸爸”
小峰稱自己不想見從小喊到大的“爸爸”
“我不想再回憶，都過去了，想想都難受得想哭。”1月20日，陳緒友的女兒陳敬菊難受地告訴華商報記者，回想過去都是扎心的痛。
大伯大媽的遇害，改變了兩家人的命運。得知消息，在河北打工的父母趕緊返回家裡。父親常獨自一人坐在大伯家的門口，看著大伯親手種下的板栗樹暗自流淚。為了照顧年事已高的奶奶，為了找回失蹤的堂弟，父母后來被迫放棄了外出打工。因為家境貧寒，陳敬菊初中就輟學。她印象中，父親經常拿著堂弟小峰的照片，騎著自行車，遠鄉近鄰地到處去找，有時候一出去就是幾天不歸。當時，只要是聽說誰家抱養了孩子，父親都要去看一看，人家不讓看，父親就蹲在門口，偷偷望幾眼。
“其實，當時心裡不太願意開棺，但一想到能找到小峰，我們就同意了這個要求。”陳緒友道出了內心的苦悶。大哥陳緒兵為人善良，40多歲得子，曾視若掌上明珠，而且孩子確實長得很可愛，能不能找回親侄子一直是自己的心病。如今，17年了，這個心病治癒了。
“我不想見他（張開勤），我也不想說他”今年19歲的小峰語氣裡對這位叫了17年的父親充滿恨意。他萬萬想不到，在開封杞縣生活了17年的他，在信陽商城縣還有一個家，更人他無法接受的是，從小喊到大的“爸爸”竟然是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兇手。
小峰很靦腆，話不多。在商城警方的幫助下，小峰已經改了戶籍，從張姓改回陳姓。小峰之前對自己的身世從來沒有懷疑過，養祖母曾對他說，他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父親因為犯罪進了監獄。他承認自己現在有兩個“家”，有時候會想開封的養祖母，曾經相依為命的她今後怎麼辦？也會和南陽的姐姐（張開勤的大女兒）有聯繫，有很多親情難以割捨，但如果讓他選擇，他還是會選擇商城，因為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鄉。
“我現在就想好好上學，爭取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好好孝順我現在的家人和把我養大的奶奶。”小峰說，今年6月，他就要參加高考，現在商城的重點高中就讀，他學理科，平常住校，學習成績跟不上，所以特別用功，學校裡晚上10點就得熄燈，所以想多學一會兒，他想和別人在校外合租一間房。
“我們肯定會追究他（張開勤）的法律責任，是否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責任追究，家裡還沒有確定，商定好後會正式提出”“小峰已經回家，一家人高高興興過年”陳敬菊表示，堂弟已經和父親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今年過年，父親就會領上小峰去祭拜父母，慢慢都會好起來，希望媒體不要再打擾他，讓他能安心讀書，好好生活。
>>解讀
原刑罰繼續執行 新判決會合並執行
21日，廣東律師曾傑接受華商報記者採訪，對案件涉及的法律問題作了專業解讀。
曾傑表示，本案中疑犯涉嫌的是故意殺人罪和拐賣兒童罪（或拐騙兒童罪），數罪併罰。故意殺人罪的最高刑是死刑，拐賣兒童罪最高刑是無期，拐騙兒童罪的最高刑是5年。
曾傑表示，雖然案發已經過去17年了，但並沒有過刑事訴訟的追訴時效。因為刑事案件中，只要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案件就不受追訴時效的限制。本案中，被害人是被拐男嬰小峰和他的父母，小峰及其父母的近親屬，可以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被告人支付相關喪葬費。但是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根據現有規定，只賠償實際物質損失，不強制要求賠償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損害賠償等，除非是被告人為了獲取諒解，主動願意賠償。
曾傑認為，疑犯已經因為拐賣婦女罪被判無期徒刑，而且殺害兩人、拐騙兒童的行為相當惡劣，其最高可能被判死刑。其原刑罰繼續執行，待新判決作出之後，會合並執行。已經執行的刑期，應當計算在新判決決定的刑期以內。這種刑期計算方法稱為“先並後減”。
曾傑表示，本案案情離奇，刑事案件中，偵查手段的進步，會對案件偵破起著巨大的作用。本案之所以有突破點，就是因為近年來警方在人體數據採集方面能力的強化。類似的案件如甘肅白銀高承勇案，當時的技術條件下，警方很難破案，但是隨著指紋、DNA採集門檻的降低，使案件線索重現。
華商報記者 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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