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畫論(三)

石濤畫論(三)

石濤(1642一約1707),清代畫家、中國畫一代宗師。法名原濟,一作元濟。本姓朱,名若極。字石濤,又號苦瓜和尚、大滌子、清湘陳人等。廣西全州人,晚年定居揚州。明靖江王后裔,幼年遭變後出家為僧,半世雲遊,以賣畫為業。石濤早年山水師法宋元諸家,畫風疏秀明潔,晚年用筆縱肆,墨法淋漓,格法多變,尤精冊頁小品;花卉瀟灑雋朗,天真爛漫,清氣襲人;人物生拙古樸,別具一格。工書法,能詩文。
石濤畫論(三)

石濤 南山為壽

<strong>苦瓜和尚畫語錄之三

<strong>皴法章第九(原文):

筆之於皴也,開生面也。山之為形萬狀,則其開面非一端。世人知其皴,失卻生面,縱使皴也,于山乎何有?或石或土,徒寫其石與土,此方隅之皴也,非山川自具之皴也。如山川自具之皴,則有峰名各異,體奇面生,具狀不等,故皴法自別。有捲雲皴、劈斧皴,披麻皴、解索皴、鬼面皴、骷髏皴、亂柴皴、芝麻皴、金碧皴、玉屑皴、彈窩皴、礬頭皴、沒骨皴,皆是皴也。必因峰之體異,峰之面生。峰與皴合,皴自峰生。峰不能變皴之體用,皴卻能資峰之形聲。不得其峰何以變?不得其皴何以現?峰之變與不變,在於皴之現與不現。皴有是名,峰亦有是知。如天柱峰、明星峰、蓮花峰、仙人峰、五老峰、七賢峰、雲臺峰、天馬峰、獅子峰、峨眉峰、琅琊峰、金輪峰、香爐峰、小華峰、匹練峰、回雁峰。是峰也居其形,是皴也開其面。然於運墨操筆之時,又何待有峰皴之見?一畫落紙,眾畫隨之,一理才

具,眾理附之。審一畫之來去,達眾理之範圍。山川之形勢得定。古今之皴法不殊,山川之形勢在畫,畫之蒙養在墨,墨之生活在操,操之作用在持。善操運者,內實而外空,因受一畫之理而應諸萬方,所以毫無悖謬。亦有內空而外實者,因法之化,不假思索,外形已具而內不載也。是故古之人,虛實中度,內外合操,畫法變備,無疵無病。得蒙養之靈,運用之神,正則正,仄則仄,偏側則偏側。若夫面牆,塵蔽而物障,有不生憎於造物者乎?

<strong>皴法章第九(釋文):

本章論述皴法的使用。

用筆作皴,為表現山石活生生的面貌。山的形態千狀萬狀,要表現其真實面貌,皴法也要多樣。世人知道這種皴法,不能畫出活生生的面貌,縱使皴畫過,這對於表現山又有什麼作用呢?或石或土,僅皴畫石與土,這只是局部皴畫,並非山川自身所應有之皴畫。山川自身獨具的皴則有各種不同的峰,體態多奇,面目新穎,狀貌各別,因之皴法也就各不相同了。有以線條為主,捲曲如雲的捲雲皴;用筆側鋒橫掃如劈削,以表現山石紋理結構的劈斧皴;以線條為主,由上而下,略有弧形的披麻皴;由披麻皴演變而來,形如解開繩索的解索皴;皴法相同而異名,皴畫形如骷髏,多用來表現斑駁支離狀山石的鬼面皴、骷髏皴;以線條為主,但線條硬挺並作不規則的交叉,形如堆積亂柴的亂柴皴;以點為主,所皴點多呈豎形的芝麻皴;在輪廓上勾以金色,或在空白背景上填上金色的金碧皴;以點為主,所皴點如玉之碎末的玉屑皴;皴點狀如彈窩,主要畫多孔洞之山石的彈窩皴;山頂亂石如明礬結晶者,稱礬頭,礬頭累積之效法,稱礬頭皴;不用墨線勾畫,直接用顏色皴畫的沒骨皴,這些都是皴法。這些皴法必須隨峰巒之體態的不同而不同,隨峰巒各自的面貌而產生。皴是由於峰的不同形體、峰的新穎面貌而產生,皴必須與峰吻合,皴誕生於峰。山峰不能改變皴法的性質和使用,但皴法卻是表現山峰形容聲貌的憑藉。沒有峰就無從變,沒有貼切的皴,又如何能表現此峰。在繪畫中,峰巒形態的變化與否,在於皴法能否真實地表現峰巒形態,如能真實表現,峰巒形態沒有不變化的。皴法有上述種種,峰的形態也多種多樣。如天柱峰、明星峰、蓮花峰、仙人峰、五老峰、七賢峰、雲臺峰、天馬峰、獅子峰、峨眉峰、琅琊峰、金輪峰、香爐峰、小華峰、匹練峰、回雁峰。上述諸峰各具其態,與之相應的皴法卻能再現其面貌。然而,當運墨操筆作畫的時候,又哪裡有考慮是哪一種峰形、該用哪一種皴法的時間?一筆落紙,筆筆跟隨不可止;一理(基本道理)得到啟示,眾理附之,一通百通了。清楚了每一畫的來去,明白了內在道理,山川之形勢也就大體定下來了。古今的皴法都沒有什麼特殊,運用皴法表現山川的形勢,關健在於作畫的技巧,作畫技巧的培養關鍵在運墨上,運墨的實際訓練關鍵在操筆上,操筆的訓練關鍵在筆的把持上。善於操筆運墨者,不但胸有成竹,而且手下空靈自如。因一畫法適應於任何方面,所以毫無悖謬。也有內空而外實者,由於作畫過程中筆墨變化迅速多樣,來不及思索控制而紙上已成形,比方畫虎不成反類犬。形式與內容統一(內外合操),畫法多變,沒有缺陷與毛病。靈活創造畫法,須得神妙。正就表現其正,仄就表現其仄,偏側就表現其偏側。如果作畫者有“面牆”之障蔽,作畫時不知如何措手,畫作拙劣,怎麼會不被造物者憎惡呢?

石濤畫論(三)

石濤 遊華陽山圖


<strong>境界章第十(原文):

分疆三疊兩段,似乎山水之失,然有不失之者,如自然分疆者,“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是也。每每寫山水,如開闢分破,毫無生活,見之即知。分疆三疊者,一層山,二層樹,三層山,望之何分遠近?寫此三疊奚翅印刻。兩段者:景在下,山在上,俗以雲在中,分明隔做兩段。為此三者,先要貫通一氣,不可拘泥。分疆三疊兩段,偏要突手作用,才見筆力,即入千峰萬壑,俱無俗跡。為此三者入神,則於細碎有失,亦不礙矣。

<strong>境界章第十(釋文):

本章論述山水畫的構圖。

將一幅山水畫的構圖分成三層、兩段,似乎是作山水畫時不應該出現的失誤,但有時也不能說是一種失誤。如大自然中山水的自然分佈,“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此詩句是唐朝僧人處默《題聖果寺》詩中的句子。石濤引這兩句詩來證明確有三疊兩段的山水之景:吳地為第一層景,江及兩岸為第二層景,越山為第三層景;以錢塘江為界,又成了上下兩段。)如將這兩句詩所寫景色入畫,就是一幅三疊兩段的山水畫。每每寫山水,如景物安排(構圖中的起、承、轉、合之類),沒有一點生活依據,看見就知道了。有人將山水畫構圖分成三層,一層地,二層樹,三層山,看去如何分遠近?這樣分三層的畫法何異是刻板印刷出來的。分成兩段,景在下,山在上,通常還會畫層雲隔在中間,分明隔成兩段。 因之,地、樹、山,三者先要貫通一氣,不可拘泥於三疊兩段這陳規,偏要敢於突破,才見筆力。即便表現千峰萬壑,俱無俗跡。這三方面能入神,則若細碎局部有缺點,也不礙大局了。

石濤畫論(三)

石濤 松風澗水圖


<strong>蹊徑章第十一(原文):

寫畫有蹊徑六則:對景不對山、對山不對景、倒景、借景、截斷、險峻。此六則者,須辯明之。對景不對山者,山之古貌如冬,景界如春,此對景不對山也。樹木古樸如冬,其山如春,此對山不對景也。如樹木正,山石倒;山石正,樹木倒,皆倒景也。如空山杳冥,無物生態,藉以疏柳嫩竹,橋樑草閣,此借景也。截斷者,無塵俗之境,山水樹木,剪頭去尾,筆筆處處,皆以截斷,而截斷之法,非至松之筆莫能入也。險峻者,人跡不能到,無路可入也,如島山、渤海、蓬萊、方壺,非仙人莫居,非世人可測,此山海之險峻也。若以畫圖險峻,只在峭峰懸崖、棧道崎嶇之險耳,須見筆力是妙。

<strong>蹊徑章第十一(釋文):

本章論述處理景物間關係的門徑。

作畫有六種門徑:重在畫景而不重在畫山、重在畫山而不重在畫景、山石樹木的倒正反襯、借別的景物以補其不足、截取一部分來畫,不畫全形、山勢高險,無路可通,人跡罕至。這六種要分辨清楚。對景不對山,山的古樸面貌畫得像冬天一樣蕭條,而山外之景卻畫得有春天般的生機,這是重在畫景而不重在畫山。樹的古樸面貌畫得像冬天一樣蕭條,而山之貌卻畫得有春天般的生機,這是重在畫山而不重在畫景。比如樹木畫得正,山石就畫得倒斜;山石畫得正,樹木就畫得倒斜,這些山石樹木的倒正反襯都屬倒景。比如把山境畫得空曠沉寂,了無生氣,就要用稀疏而嫩綠的柳樹、竹子,以及橋樑、草閣來點綴,給畫面增添生機,這是借別的景物以補其不足。截取一部分來畫,不畫全形,無塵俗的境界,山水樹木,剪頭去尾,筆筆處處,皆以截斷,而截斷之法,沒有極為嫻熟輕鬆的筆法,是不能入手的。山勢高險,人跡罕至,無路可入。比如島山、渤海、蓬萊、方壺這些地方都是仙人所居之地,非世人可測的仙居,這是山海之類的險峻。若以畫來描繪險峻,表現在峭峰懸崖、棧道崎嶇,須見筆力才能入妙。

石濤畫論(三)

石濤 山水清音


<strong>林木章第十二(原文):

古人寫樹,或三株、五株、九株、十株,令其反正陰陽,各自面目,參差高下,生動有致。吾寫松柏、古槐、古檜之法,如三五株,其勢似英雄起舞,俯仰蹲立,蹁躚排宕。或硬或軟。運筆運腕,大都多以寫石之法寫之。五指、四指、三指,皆隨其腕轉,與肘伸去縮來,齊並一力。其運筆極重處,卻須飛提紙上,消去猛氣。所以或濃或淡,虛而靈,空而妙。大山亦如此法,餘者不足用。生辣中求破碎之相,此不說之說矣。

<strong>林木章第十二(釋文):

本章論述林木畫法和運筆要求。

古人畫樹,有的畫三株、五株、九株、十株,令它們反正向背,各株有自己面目,樹木高低、大小不齊,生動有致。我畫松柏、古槐、古檜的方法,比如畫三五株,其勢像英雄起舞,俯仰蹲立,盤旋舞動不受拘束,或硬或軟,運筆運腕,大都以寫石之法寫之。五指、四指、三指,都隨手腕轉動,與肘伸出去縮回來,整齊用力。運筆到極重的地方,卻需提筆輕畫,消去猛氣。所以有的濃有的淡,虛空而靈妙。大山也是這種畫法,其他的方法不適用。生辣的風格,再添以破碎不齊的筆墨,更有脫俗之韻致,這是不說自明的道理。

石濤畫論(三)

石濤 松山茅屋

<strong>海濤章第十三(原文):

海有洪流,山有潛伏;海有吞吐,山有拱揖;海能薦靈,山能脈運。山有層巒疊嶂,邃谷深崖,巑岏突兀,嵐氣霧露,煙雲畢至。猶如海之洪流,海之吞吐。此非海之薦靈,亦山之自居於海也。海亦能自居於山也。海之汪洋,海之含泓,海之激笑,海之蜃樓雉氣,海之鯨躍龍騰;海潮如峰,海汐如嶺,此海之自居於山也,非山之自居於海也。山海自居若是,而人亦有目視之者。如瀛洲、閬苑、弱水、蓬萊、元圃、方壺,縱使棋佈星分,亦可以水源龍脈,推而知之。若得之於海,失之於山;得之於山,失之於海:是人妄受之也。我之受也,山即海也,海即山也。山海而知我受也。皆在人一筆一墨之風流也。

<strong>海濤章第十三(釋文):

本章論述山海韻致。

海有洪流,山有潛伏;海有潮水來去,山有環繞衛護;海活躍靈動,山勢像經脈一樣分佈。山有重重疊疊、高低起伏,邃谷深崖,加之煙雲繚繞,山群中的景觀就彷彿是海的洪流與吞吐。洪流、吞吐不僅是海所特有的靈性,山的本身也具有洪流、吞吐等海的特性。海本身也有山的特性。海之汪洋,海之含泓,海之激笑,海之蜃樓雉氣,海之鯨躍龍騰;海潮如峰,海汐如嶺,這些大海的狀貌、運動、遼闊、神秘感等等因素令海可以自認為是山,並非由於山來佔領了海。山、海間的類似的性質,其中也有能用眼睛看得到的。如瀛洲、閬苑、弱水、蓬萊、元圃、方壺等神話中的地域,即便星羅棋佈在遙遠,亦可根據水之源或山之脈的規律估計出來。如果看到海,只識得海的情韻,卻不能由海及山,也識得山的情韻;或看到山,只識得山的情韻,卻不能由山及海,也識得海的情韻,這些都是片面的認知。我的認知就是山即海,海即山。由山而知海的情韻,由海而知山的情韻,這是自我的審美感受。山海韻致,正在於筆墨的出神入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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