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健“百億帝國”崩塌之後:女兒勸經銷商母親回頭,被罵“不要臉”

權健“百億帝國”崩塌之後:女兒勸經銷商母親回頭,被罵“不要臉”

冷清的權健總部

文/記者 石愛華 曹慧茹 實習生 史向召 崔頔 徐浩哲

“百億保健品帝國”權建陷入風波已有一月。那些曾把個人與權建捆綁在一起的人們陷入了迷茫之中。有人幡然悔悟,也有人仍是忠實的信徒

三年前,週二力聽信權建抗癌產品,中斷患癌女兒在醫院的治療,最終導致並且惡化去世。一個月前,自媒體“丁香醫生”刊文曝光此事,並質權建集團虛假宣傳和非法傳銷。

2019年1月13日,權建掌門人束昱輝等16名嫌疑人,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等罪被依法批捕。

一夜之間天津權建集團的位置從電子地圖裡消失。權建周邊的店鋪人去樓空,各類權建線上產品下架,全國數以千家的火療館集體關門。

湖北人張小北的母親經營的火療館也關了,晚飯後,母親回到沙發上看電視織毛衣,閉口不談權建,自從四年前母親開始做權建,這樣安靜溫馨的場景張小北就沒見過了,“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母親的沉默反倒讓她更加擔心起來。

山東經銷商“無名”後悔從一個醫藥代表走向權建之路,春節將至,因為無力支付下線退貨款,他正“出逃在外”。

權健“百億帝國”崩塌之後:女兒勸經銷商母親回頭,被罵“不要臉”

武清大街上懸掛的標語

冷清的武清

整個天津武清,都有因為權建風波變得冷清了。

常年在武清火車站拉活的出租車司機介紹,他曾一天多次地把全國的“權建人”送到天津總部開會,就在一個多月前,權建道上還滿是拉著行李箱的外地人,有時候半夜路過,能聽到權建禮堂裡高亢的的口號。張小北的母親就是司機眼中那種典型的“做權建的外地人”,4年前,她從湖北來到武清,在參觀權建集團之後,踏上了權建致富之路。

權建陷入風波之後,武清火車站外掛上了“嚴厲打擊虛假宣傳,政治保健品市場亂象”的紅色條幅。類似的宣傳語把權建腫瘤醫院的大樓和武清的權建集團廠區包圍。

權建公司門口,原本有幾十家售賣火療器械、權建產品的小店,元旦前後,這些店鋪全部關門。店鋪門窗被清理的很徹底,門臉玻璃上的字多數被撕掉,來不及清理的字用膠布蓋住,通過殘留的痕跡,隱約能判斷出這些商店曾售賣火療毛巾,辦理康復師證等。目前整個街區只剩下一家小賣部和一家快遞公司開門營業,在附近廠區上班的人天津人形容:“周邊的商戶“刺溜”一下子就沒了”,像是這條街和權建集團從沒有過關係。

在權建被調查後,權建集團和權建腫瘤醫院已經停止對外開放,據權建集團值班工作人員介紹,除了少數值班人員之外,權建員工全部放假,出入權建需要出示證件。1月18日,記者在權建門口遇到前來辦離職的權建員工,據她介紹,權建出事之後,公司的工資尚且正常發放,辭職是出於長遠考慮。

一位被臨時叫回公司的員工介紹,自己本來已經放假,但因為接到天津質監部門的通知,要對權建產品進行抽樣檢測,由於他離公司較近,臨時來配合工作,記者看到,有四五名身穿制服的人正在對產品進行抽樣工作。“我們的產品沒問題”,這名工作人員自信地對一位權建家屬說。

記者以權建經銷商身份提出進公司辦事退貨要求,被保安攔在門外,“打客服電話吧,這裡不讓進”。經過多次嘗試,客服電話終於被打通,工作人員表示公司目前正在接受有關部門的調查,只能進行登記,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暫時不能做任何退換處理。

權健“百億帝國”崩塌之後:女兒勸經銷商母親回頭,被罵“不要臉”

權健經銷商群內“安慰”成員的信息

沉默的母親

在更多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許多權建團隊的人選擇保持沉默。

權建出事後,張小北母親的參與的火療店關門了,她迴歸家後的表現就像自己的生命裡沒有權健這回事一樣。

“現在每次和我爸視頻,我媽都在那打毛衣看電視。”權建陷入風波後,在外地上班的張小北密切觀關注母親的情況。

2019年元旦期間,張小北曾和父母進行了一次長談,希望藉機勸母親放棄權建和火療館的工作。關心則亂的父親一氣之下向母親說了髒話,稱母親的所做作為是禍害他人。母親痛哭,覺得自己一心做善事卻得不到理解,張小北夾在中間也委屈的哭了,“當時我告訴媽媽,自己不上班了,永遠在家等著她回來。”

沒想到,元旦假期結束後,母親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再也沒有去火療店,開始在家收拾家務,看望外公外婆。

父親曾提過為母親找工作,但母親決定重拾起耽誤兩年多的駕照考試,晚上回家後就給張小北織毛衣。

這樣安靜而溫馨的場景,在張小北家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出現過。2014年母親在小姑的帶領下加入權健,此後她一改往日顧家的性格,每日早出晚歸,很少和她交談,偶爾的聊天也不離開權健的話題,曾和母親無話不談的她變得害怕和母親交流。父親更因母親半點家務都不做而和她頻繁爭吵。

這些天,張小北始終不敢主動和母親談論關於權健的事情。她害怕母親會誤以為自己在譏笑她。父親若聽到權健二字,恐怕也會暴跳如雷。這個曾折騰的整個家族雞飛狗跳數年的事情,現下張小北只能裝作沒發生過。

這樣冷處理的方式,只是短暫的寧靜。關於母親在權健時更多的細節,母親對權健的真實態度,張小北全然不知。現在,家裡仍堆有許多權健的產品。張小北意外發現,母親前幾日在一篇維護權健的文章底下點了贊

“真金不怕火煉”

這種微妙的狀態同樣存在於江西女孩周子婧的家裡。

周子婧的父母原本在江西某縣城做的是窗簾生意,2017年底,母親經人介紹加入了權健,開始了她的瘋狂。

在權健折騰的這兩年,母親花去了家裡4萬多元的積蓄。由於母親的不務正業,家中窗簾生意愈發不景氣,父母年經常因經濟問題爭吵。

2018年,在一次劇烈的爭吵後,父親搬回老家,隨建築隊打工,母親一心撲在了權建事業上,常常深夜才回家,去年夏天,家裡的冰箱荒廢到生了黴菌。

權健被調查後,周子婧打電話拜託爸爸勸勸母親,父親直言和母親早已無話可談,若不是為了這個家,他早就和母親提離婚了。無奈之下。周子婧和自己的弟弟約定好,她唱白臉,弟弟在家唱紅臉,藉此機會,從權健那裡“奪回”母親。

“就像我打她一巴掌後,有人能立馬扶她一把。”周子婧認為,母親之所以深信權健而和家人反目,就是因為權健老師的噓寒問暖、甜言蜜語讓母親感到被尊重,被關心。故而,周子婧每天用新聞、冷言冷語來敲打母親時,她讓弟弟在家給予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不至於讓母親在自己的逼迫之下對家人徹底失望,走向權健。

她與弟弟的這場戲,從權健被查開始,一直上演至今。母親對待姐弟倆的態度也很明確,母親更願意和“唱紅臉”的弟弟交心。周子婧儼然成了“白眼狼”,每次打電話勸說母親放棄權建,母親都會很生氣,認為是女兒阻攔了自己的發財夢。

一次,周子婧在微信上告訴母親,國家正在查辦抓捕權建相關人員,勸母親不要再做權健。母親直接發語音罵了回來:“不要臉,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並堅稱“權建真金不怕火煉”。

母親對權健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自信,丁香醫生質疑權建的文章發表後,母親堅信丁香醫生的文章目的是抹黑民族企業。直到調查組發佈公告稱權健確實存在相關問題時,母親依舊十分自信地告訴周子婧,“權健成立十幾年,不會說倒就倒”。

束昱輝被刑拘當日,她給母親打電話時,母親正和權健“家人”在自己家中聚餐吃火鍋,並稱自己沒空聊天,匆匆掛了電話。弟弟當天在抖音上看到網友送束昱輝一副金手鐲的視頻,把視頻拿給母親看,好奇的母親在得知金手鐲就是手銬後,笑笑不說話了。

姐弟倆的戲碼有了一定效果,根據母親的朋友圈及弟弟的“情報”,周子婧發現母親的自信正在逐漸瓦解。以前,母親在朋友圈只發權健產品,現在開始頻繁發表人生感悟,諸如“心態好一切都好”、“無話不談,三兩好友,不離不棄”、“要學會釋懷”等心靈雞湯。

母親內心的掙扎表現在情緒的反覆上,權健出一個月來,母親停下火療店的工作,她不再出門,常常10點才會起床,每天在家裡來回踱步,精神萎靡,直到深夜才會睡去。

一天晚上她看到母親發了一條情緒激動的朋友圈,稱“真他媽的神經病,姐不開心。”周子婧寬慰母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放寬心早點睡。”但母親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還傳來自己跳廣場舞的視頻。周子婧知道母親心裡依舊認可權健,前幾天她勸誡她不要再沾惹權健時,母親還措辭激烈的說自己是權健的受益者。

“這才短短几天,她才不會這麼容易變。”周子婧對母親時刻的保持警惕,她希望政府可以徹底整治,把力度延伸到縣一級,萬一類似“康健”、“源健”、“美健”等聲稱權健子公司的人出現,母親心中的念想恐怕會立刻復燃。

權健“百億帝國”崩塌之後:女兒勸經銷商母親回頭,被罵“不要臉”

武清地區已經關門的權健門店

出逃


只有在權建團隊群裡,大家才敢公開去討論該何去何從的話題。

陳正從14年開始就管理權建傳銷揭秘群,幾個群加起來有6000餘人,權建出事之後,他和他的“眼線”暗中觀察著權建團隊群的動態,權建事件的風波爆發一個月,依然很難真正動搖權健經銷商們。

絕大部分權健經銷商不會去閱讀網絡中的報道,他們聲稱那是“假新聞”。從踏入權健圈子的第一天起,“面對負面消息不聽不看,不信不傳”就成為他們的口號。權健事件爆發以後,經銷商的群中有的暫時解散,改成單線聯繫,有的收斂了用詞,群名、聊天和備註一律不顯示“權健”的字眼。

時不時,群裡還會傳來好消息:“家人們,剛才接到公司電話,我們權建公司沒有問題,就算束總被查出點什麼事,公司也不會有什麼事,現在是為其3個月的全國保健品市場整頓期,等過去這個時期,我們立馬大力運作市場”。

在陳正看來在這次事件中,極少部分人會幡然醒悟,大多數人正處於迷茫狀態,一些既得利益者和“被洗腦相對嚴重”的人依然是權健堅定的死忠粉。


並非所有的經銷商都願意死等,一些尋求出路的小群慢慢滋生。深一度記者曾加入一個名為“解決問題”的經銷商群聊中。群中人數不多,只有19個人。

“錢能退嗎?”有人先挑起話題,暱稱為“車貸房貸鷹”的人稱自己始終相信權健,如果退不了錢就換產品,實在做不下去再撤退。

一位經銷商一邊說認可權健,一邊訴苦:“下線都跑來找自己退錢,這可如何是好。”另一名群裡的成員給他出主意:“貸款賠下線。”

群主安慰大家不要著急,等群內人多了把問題拉個清單,再逐一解決。積極的心態無法掩蓋實際問題,很多人在群裡承認,自己早已聯繫不上自己的上級,退貨更是無門,一個成功找上線退貨的經銷商說,想要退貨就要狠,“必須翻臉不認人。”

有人在群裡發出消息,願意以40元一盒的價格出售原價一百多的火龍液,群裡並無人接盤,。

一名山東經銷商的情況最為嚴峻,他的下線找上家門要求賠錢,他至今“出逃”在外,不敢回家。若給下線退款,他將賠掉20萬元,為此老婆也跟他提出了離婚。“無名”感慨,兩年多前,自己好歹也是個年入10萬的醫藥代表,在山東濰坊這樣的小城收入已是不低、現在想起權健心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個小群聊天的熱度僅維持了一天,餘下幾日只有零星幾人說話。群主一直說還會有朋友進群,但群聊的人數卻下滑到了15人。1月14日,有人把群聊名字從“解決問題”改為“互相安慰”。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北青深一度獨立出品,首發在今日頭條平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