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用苦难做灯,报生命以歌




路遥:用苦难做灯,报生命以歌


1991年3月,路遥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兴奋之后,他遭遇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没钱到北京领奖。

他给当记者的弟弟王天乐打电话说,去北京的路费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请客,还要买100套自己的获奖作品送人,钱仍然不够,希望弟弟再帮他想一下办法。

临近领奖日期,王天乐终于借到了钱,赶到西安火车站,送给焦急等待的路遥。

王天乐愤愤地对路遥说:“今后不要再获什么奖了,如果拿了诺贝尔奖,我可给你找不来外汇。”

路遥咬牙回了一句“×他妈的文学”,头也不回进了火车站。

这是路遥生前名声如日中天的时期,但他留给亲朋的印象,依旧是一生穷和一身病。

没过多久,1992年11月,路遥因肝硬化去世,年仅42岁。

但在他有限的苦难的生命里,却因为创作了《人生》《平凡的世界》等经典小说,而成为亿万青年的“人生导师”。

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也不止一次说过:“是路遥的作品改变了我,让我意识到不放弃总有机会。”

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纪念大会上,100位改革先锋获得国家表彰致敬,路遥名列其中,是仅有的两名上榜的作家之一。

作为路遥的老乡,同是作家的贾平凹曾说:“在陕西有两个人会长久,一位是画家石鲁,另一位就是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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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家中八个孩子中的老大,再加之陕北这块地区的贫穷,路遥在七岁的时候,就被家中的长辈过继给了延川的大伯。

后来,路遥在自己的文字中,把这段年少时光描述得细密而痛苦:

童年对我来说不堪回首,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早晨,我和父亲一路上要饭吃,到伯父家,我知道父亲是要把我掷在这里,但我假装不知道。

那天他跟我说,他要上集去,下午就回来。我躲在村里一棵老树后,眼看着父亲踏着濛濛的晨雾,夹着包袱,像个小偷似的,从村子里溜出来,过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

路遥的大伯当时并不准备供他上学,想让他在地里做农活,这个尖锐的思想冲突后来以大伯的“开明”作为终结:后来大伯认为,劳动固然是一个很伟大的职业,但要靠劳动改变生活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读书,这样哪怕当一个农民,都应该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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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时的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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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热爱文学,路遥那个时候读完了《水浒》《红楼梦》,柳青的《创业史》、杜鹏程的《保卫延安》、还有《红岩》……紧接着,又把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西蒙诺夫的《日日夜夜》,《高老头》等书一一读完。

1976年,路遥被分配到陕西省作协主办的文学刊物《延河》做编辑工作,使他得到了从事文学创作的必要条件。

自从到编辑部以后,领导把路遥安排到小说组看初稿,然后让他从中挑出比较好的作品。

但当时路遥有一个“毛病”:每天都不能按时来上班。后来,领导就这件事找路遥谈话,才知道他是每天晚上看书到凌晨,导致早上根本起不来。领导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勤奋所打动,此事也就此作罢。

路遥当时苦恼的事,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八十年代初整个中国文坛的风气——写一个好短篇,很多作家一下子就可以一夜出名。

路遥觉得这样“不踏实”,经常在院子里边构思自己的创作边抽烟,他的烟瘾就是那个时期上来的。不久之后,他就拿出自己的第一篇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

小说出来后,单位把它推荐到《收获》杂志,结果不久就被退了回来。而后又寄往另一些大的刊物,都以失败而告终。

这时的路遥还要继续往外寄,“如果这次寄出去再不行,我就把这个作品撕掉了”。

后来,这部作品落在了《当代》杂志的主编秦兆阳手里,他看完之后打电话叫路遥来北京修改稿件,路遥的高兴可想而知。最终,这部作品在《当代》成功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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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十年的饥寒、失误、挫折和自我折磨的漫长历程中,苦苦追寻的一种目标,任何有限度的成功,对我都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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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一幕》的成功,给路遥增添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这部作品奠定了他向更高目标攀登的基石。此时的路遥,已经默默的为自己心中的大事进行了整整三年的准备。

1981年6月,不到三十二岁的路遥以顽强的毅力,用了21个昼夜,创作完成了十三万字的中篇小说——《人生》。

《人生》原来的题目叫《你得到了什么?》,而《人生》这个题目,是他和约稿的编辑王维玲共同商量确定的。路遥著名的“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生活方式,几乎脱胎于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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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路遥倚在一间陋室的树前抚额沉思着,这一瞬间被摄影家郑文华完美地记录了下来

小说《人生》没发表前,路遥曾预言:“要么巨大的成功,要么彻底失败。结果《人生》作为一本悲剧性的启示录,把社会历史与人物命运巧妙融合,使亿万读者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

在路遥的笔下的人物,都有着相似的命运:他们奋斗,最后都回到了原点,以悲剧收尾。日本学者安本实到现在都能记得自己1988年时,初读《人生》时的激动:

他首先被高加林的奋斗和纯情所打动;其次,他惊讶于在别处根本见不到的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结构。“户籍制度把农民限制在了农村,他们的自由被限制了。”安本实能够感受到路遥在提到这个问题时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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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念头,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自己感到规模最大的书,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我四十岁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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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表完《人生》之后,路遥这样说。尽管这本书可能达不到《战争与和平》这样的高度和广度,但最起码在四十岁之前,“我要完成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小说”。

为建造《平凡的世界》这座辉煌的艺术大厦,在1982年和1984年间,路遥就平静而紧张的开始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他的同事张艳茜回忆:1982年,路遥开始了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准备工作。列了100多部的书单,用了一整年时间翻阅了近10年的《人民日报》《陕西日报》《参考消息》《延安报》和《榆林报》,笔记做了几十本。

许多评论家都惊叹于路遥当年著书前所做的准备。因为在他的计划中,《平凡的世界》中的内容涉及1975年—1985年,这10年间中国城乡间的社会生活。

“这10年是中国社会的大转型期,其间充满了密集的重大历史事件;而这些事件又环环相扣,互为因果”。

路遥希望站在历史的高度,体现出巴尔扎克所说的“书记官”的职能。

春夏秋冬,时序变换,路遥手中的一个箱子变成了两个箱子,奔波到精疲力竭时,回到某个招待所或者宾馆修整几天,恢复了体力,就再出去奔波。

陈家山煤矿,作为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创作地点,记录了他在这里采集素材的艰辛和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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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里几天之后,路遥已经开始初步建立起工作规律,掌握了每天大约的工作量和进度后,他屋内的墙上出现了一张表格:

上面写着1到53个数字,这意味着第一部一共53章,每写完一章,他就划掉一个数字,每划掉一个数字,路遥都要愣一会儿,看半天那张表格。

路遥在矿上的体验生活并不像有些记者:要随身带个采访本。

路遥一般什么都不带,也不记。后来有人问他,他就说:“我要感受生活,给我说一件事情,它要能感动我,我就不用记,我会记到心里。”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写完后,诸多文学杂志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在经历了多次退稿之后,这部小说最后由谢望新主编的广东《花城》杂志刊发。

没过多久,《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研讨会在北京召开。开会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整个会对作品本身,并没有给出像路遥所期待的一个好的评价。

后来有评论家说,路遥还活着的时候,评论界对他的忽视和遗忘就已经开始了。80年代,各种新思潮进入中国。“魔幻现实主义”成了主流。

那是现代主义的天下,而不是现实主义的天下。

那是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略萨的天下,而不是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和司汤达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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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几年后的“延安大学路遥座谈会”上,有学者提出了路遥在世的话,能不能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当他说出这个假设时,有人在下边偷偷地笑了。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这是老作家柳青的一段话,路遥在写《人生》时,放到了小说的开头。

参加完在北京的研讨会,回到西安,路遥去了一趟长安县柳青墓。他在墓前转了很长时间,猛地跪倒在柳青墓碑前,放声大哭。

由于第一部书的被冷落。第二部第一稿的写作随即换了个地方,到黄土高原腹地中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县城去工作,在写作第二部的过程中,路遥经常写到半夜甚至天亮。

有的时候敲开邻家的门,来讨要一个蒸馍,喝口开水,巨大的创作强度,使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尤其到了创作的最后阶段,他已经“力不从心,抄写稿子时像个垂危病人半躺在桌面上……几乎不是用体力工作,而纯粹靠一种精神力量在苟延残喘”。

后来,在有关领导的帮助下,单位给路遥找了一位当地有名的中医,给他开了些中药。

“像牲口吃草料一般的,吞咽了一百多服汤药和一百多服丸药”,当身体刚刚有了复苏的信号,路遥的心潮又开始澎湃起来。

在很大程度上,这已经不纯粹是路遥在完成一部书,而是在完成他的人生。

后来路遥的弟弟回忆:当天我预感他要完成了,就在门外面等着,当门打开的时候,路遥从里面走出来说:

也许这句话对你是重复的,但我还要提示你,一个人,一生中要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必须以宗教般的信念和初恋般的热情,才能做完它,你休想用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完成一项宏大的工程,愿这句话咱们经常勉励自己。

完成《平凡的世界》后,路遥进入了创作的休整期,一方面要恢复一下严重透支的体力,另一个方面也好对下一步的创作进行思考。

为了回答人们关于《平凡的世界》的诸多问题,路遥决定就《平凡的世界》的创作写一篇随笔,这就是后来面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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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可怕的肝炎在这时将路遥的身体彻底击垮。

路遥与死神激烈的抗争着,直到1992年11月17日凌晨五时,他出现严重吐血,医生全力抢救,仍未能阻挡死神无情的脚步。

路遥在最后的几天里,已经不能完整地说话,但仍断断续续告诉身边的弟弟:“爸爸妈妈,其实……可亲了……可重要了”!他在最后的岁月里,还一直念叨:“如果自己的人生听老人的话,早结婚生子,孩子也该很大了。”

1992年11月21日,这一天的天气格外阴冷。在西安三兆公墓,白色小花在所有人的胸前晃动,陕西各界人士向路遥做最后的道别。

贾平凹后来在一篇怀念路遥的文章当中写到: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也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他是夸父,但他倒在干渴的路上。

后来,在延安大学的促成下,路遥文学馆成立。之后每年的纪念日,都有大批路遥的慕名者前来参观纪念。

进门之后,抬头就能看到一行镶嵌在木头上的字:翻开路遥人生的篇章。

此时的门外,陕北大地进入了最冷的冬季,洒向黄土高原的雨点,开始转化成雪花,随着北风飞舞回旋。又到了季节更替的时候,这片土地也翻开了另一页的篇章。

(水煮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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