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油菜花
我有多少時間沒見到上海鄉下的大片油菜花田了？
八十年代的浦東農村，油菜籽是當時很重要的農作物，所以從春分開始，油菜花就開始佔據田野的主角。早春午後的陽光溼溼地打在牆上，暖暖的氣味裡夾雜著微寒。倉庫場周圍的四方地上，一開春，油菜一茬茬地瘋長，不到三月中旬，田間站滿了整整齊齊的清瘦的綠衣少年。細細的長，矮矮的壯，清一色頭頂鑲金的花冠，星星點點的黃，一臉嫵媚。這就是江南，這個季節像青菜一樣的新鮮。
有時，睡了一夜，那些少年開始弱冠，甚至，嫩嫩的黃是瞬間塗抹上去的，濃濃的綠葉烘托著嬌豔的花萼，烘托著孩子們等待花盛的心情。三月底以後，一望無際的黃終於鋪天蓋地而來，村前河邊、田壟溪側，到處都是惹不起的黃。這時候，你會覺得，油菜花就是春天的抹布，抹到哪兒哪兒黃。從這裡開始，油菜花、蠶豆花、薺菜花紛紛開放，蝴蝶蜂兒盤旋遊弋，彷彿一個動植物狂歡節開幕了。
這樣的場景小時候開門即見。選一個明媚的天，帶上自家的小土狗阿黃，老遠老遠就聞到花香，小狗倏地竄入花籠，它的快樂是天生的。但更多時候，母親不許我們去油菜地，一個孩子淹沒在其間，稍有疏忽，甚至很難找到回家的路，即便帶上狗，鑽來鑽去，它的身上滿是黃黃的花粉，誰能辨識？即便是大人，冷不丁從無垠的菜花黃裡冒出頭來，仍覺旋暈，不辨東西南北。
村裡倉庫場南邊，曾經有一位神秘的養蜂人在此搭了一間不能再簡單的草棚住下，誰都沒在意，整整一坡的油菜花拔地而起。油菜花長得很高，草棚的尖頂浮在花海里，喜歡花香的蟲兒圍著那個養蜂人，我想那時他的心情一定是愉悅的。但這樣的場景，我們只是遠遠的望著，誰也不會像蜂蝶一樣去打擾他。過了兩年，草棚仍在，但養蜂人的消失和他的出現一樣成了一個謎。這些終歸屬於記憶。消失的花影明年依舊，消失的人何時再現？
在老家，油菜花是一種經濟作物，四月中旬過後，油菜花的花期走向衰敗，直到臨夏，菜秸枯黃，家家戶戶勞動車、拖拉機全部出動，一包一袋的油菜籽送到了收購站，換取一缸一罐濃香撲鼻的菜籽油或者一張張的鈔票，對於鄉人們來說，卻是小半年的滋潤。一夜風雨過，遍地殘花瓣。雖說人老色衰，花事凋零，都是令人憂傷的事情，但油菜花花瓣的飄落，竟如母親的蒼老一樣，總伴隨著孩子們長大成熟的欣悅，也許這是油菜花給我們的免疫力。
整整兩個月啊，我們聽得見花的喧鬧，在一縷縷風行風止的配樂裡，任由多少變化，如花開花落、四季更迭般令人猝不及防，卻又品嚐著實實在在的過程。帶著或黃或黑的成熟種子，人們的思慮已投在了下一任即將翻開的土地，而我依然在某塊田邊，盼著來年，記憶一段時間，一個片段，一點聲響，一地花黃。到處都有油菜花，明年又是誰的花香呢？那一種綠與黃的漸變，誰去追趕？
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假如站在大片大片油菜花黃和一點點破綻之處透出的絲絲綠意前，心情的輕鬆是否和與兒時一樣。我的笑是不是還那麼知足。也許，隨著我的離去，花兒就會老去，天邊的雲霞便拉直扯遠城市與鄉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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