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9日下午2時許，河南省夏邑縣人民法院第一審判庭裡，審判長宣佈：“張玉璽無罪。”
在全場靜止了約兩秒鐘後，現場忽然爆發了鼓掌和歡呼聲，張玉璽的兩個兒子才緩過神來，跟著鼓起了掌。張玉璽在全場的鼓掌聲中嚎啕大哭，倒在地上。
庭外，從當天早晨9點開庭就一直在庭外寒風中等待的張玉璽妻子段月霞得知丈夫無罪後，忍不住流下眼淚，嘴裡不停叨唸著：“27年了，我們等了這句話18年了。”
1992年，河南夏邑縣張玉璽與張公社在麥場邊發生口角廝打，進而發展成家族“群架”，混亂中，張公社父親張超明昏迷，經搶救無效身亡。張玉璽因涉嫌“故意傷害致死罪”被羈押近10年。
1997年真兇歸案，同年張玉璽上訴，商丘市中院發回重審，2001年9月11日，夏邑縣公安局對張玉璽作出取保候審決定，卻一直到2019年1月29日才最終開庭，張玉璽候審了18年。
▲開庭前，張玉璽（左）與辯護律師鄭曉靜（中）、辯護律師徐昕（右）在法院前合影 圖據紅星新聞
1月29日晚，夏邑法院官方網站發佈了張玉璽案情況說明。法院表示，“本院將深刻汲取教訓，查明原因，分清責任，對相關責任人員按有關規定進行嚴肅處理。”
開庭前一晚：興奮緊張，一夜未眠
1月28日晚，在夏邑縣人民法院邊的賓館裡，張玉璽翻來覆去，一夜未眠。第二天對於張玉璽一家來說，是人生中第二個轉折點的大日子，1992年因為一次與同村之間的群毆事件，張玉璽被捲入了一場命案，成為了“兇手”，那是張玉璽命運軌跡第一次被改寫，這一次，張玉璽期待著命運第二次被改寫。
在賓館裡，張玉璽呆坐著，“這個開庭，我等了快20年了。”這一夜，張玉璽內心夾雜著喜悅、興奮和緊張，“高興的是我終於等到了開庭的日子，緊張的是我對夏邑縣人民法院不相信了。”
1992年，河南夏邑縣張玉璽與張公社在麥場邊發生口角廝打，進而發展成家族“群架”，混亂中，張公社父親張超明昏迷，經搶救無效身亡。張玉璽因涉嫌“故意傷害致死罪”被羈押近10年。
在看守所關押近5年後，1997年5月，夏邑縣人民法院對案件開庭審理。
1997年5月19日，夏邑縣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張玉璽犯故意傷害（致死）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剝奪政治權利二年。張玉璽認為自己沒殺人，提起上訴。
1997年10月18日，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原判認定被告人張玉璽犯故意傷害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撤銷一審判決，發回夏邑縣人民法院重審。
但就在案件發回重審前6天，即1997年10月12日，本案的真兇張勝利、張葉在浙江海寧被公安機關抓獲。2001年7月19日，夏邑縣人民法院對張勝利、張葉故意傷害案一併判決，以故意傷害（致死）罪判處張勝利有期徒刑十三年，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張葉有期徒刑三年。2001年9月11日，夏邑縣公安局對張玉璽作出取保候審決定。
“如今真兇都早已出獄，張玉璽卻還在等待開庭。”張玉璽的兒子張博告訴紅星新聞。
事發那一年，張玉璽的三個孩子，年齡最大的不到5歲，年齡最小的不到1歲。“支撐我一定要把官司打下去，還我一個清白的動力，就是我的這幾個孩子。”張玉璽說，現在兩個兒子已經到了結婚成家的年齡，但他們都在自己面前發誓，如果不給父親清白，他們一輩子不娶。“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贏回我的清白。”
張玉璽回憶，出獄後，為了躲避村裡人的白眼和受害者家屬的辱罵，他們一家人隱姓埋名躲到了海口，夫妻倆在工地上搬轉頭、打零工生活。
近10年的看守所羈押生活，形成了張玉璽沉默寡言的性格，妻子段月霞形容，從看守所裡出來的丈夫“像丟了魂兒一樣”。張玉璽回憶，在工地上工友們都喊他“張超人”，“因為我感到壓抑的時候，就瘋了一樣的幹活，只有在那個狀態下，我才可以什麼都不想，幹起活兒來一個頂倆。”張玉璽說，有時候幹起活來，他可以連著兩天不休息，“只有把自己累趴下了，我才可以倒頭就睡，暫時忘掉一切。”
張玉璽說，他不敢再去回憶看守所那近10年的日子。
▲2001年真兇落網後的法院判決書（部分） 圖據紅星新聞
當庭宣判無罪，張玉璽痛哭倒地
1月29日早上，張玉璽一家早早來到夏邑縣人民法院。他穿著一身黑衣，讓兒子在法院大門口給自己拍了張照。
早上9點20分左右，此案在夏邑縣人民法院第一審判庭開庭。能容納近40人的庭內，座無虛席。張玉璽村裡的領導，也來到庭外守候。在6個小時的庭審時間裡，大多數時候張玉璽沉默冷靜。
中午時分，經歷了約4小時左右的庭審後，審判長宣佈休庭。庭內的人都出去活動筋骨，但張玉璽一個人坐在被告席上一動不動，連一口水也沒有喝。妻子段月霞在氣溫攝氏零下三度的室外，一直站著焦急等待，不時透過玻璃門觀察裡面的動向，兒子從旁聽席上出來，段月霞趕緊衝過去抓住兒子的手詢問情況。
下午約2點半左右，經過法院近兩小時的商議，審判長要求全體起立，宣讀審判結果。此時庭內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氣似乎已經在此刻凝結。當審判長說出“無罪”之後，庭內的時間好像靜止了兩秒，接著有人帶頭開始鼓掌歡呼。旁聽席上張玉璽的兩個兒子才緩過神來，跟著鼓掌。
隨著一聲大哭，張玉璽應聲倒地。掌聲和歡呼聲停止。
張玉璽發出哭嚎聲，卻沒有眼淚，他從被告席的椅子上跌落下來，倒在地上，整個法庭上空盤旋著張玉璽的哭聲。法警迅速將張玉璽扶坐回位。
庭外，已經守候了6個小時的段月霞，終於從紅星新聞記者口中獲悉了丈夫無罪的消息。她呆住了兩秒鐘，繼而流下眼淚，嘴裡叨唸著：“他被抓的時候，小兒子還不到1歲呢！”在寒風中站了6小時的段月霞這時才發覺腿有些發軟，身子不自主往下倒，旁邊的親友趕緊扶住她。
張玉璽從審判庭走出來後，見到妻子，他們並沒有激動地擁抱，他倆互相對視，兩人都笑了。段月霞說，自從丈夫被抓後，27年來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總是凌晨兩三點才能睡著，睡下不到一個小時就又醒了。”這下，段月霞終於能睡一個27年來最香甜的覺了。
張玉璽的辯護律師鄭曉靜說：“這樣一起案件，當庭宣判無罪，在中國司法史上少有，我們也沒有料到能當庭宣判。”
接下來，張玉璽將繼續申請國家賠償。
▲張玉璽在被宣判無罪後，拿著1997年那份法院判決書拍照 圖據紅星新聞
媒體電話不斷，張玉璽手機被打到沒電
庭審結束後，張玉璽和家人還有律師一起坐車趕回鄭州。大兒子買來肉夾饃給張玉璽，他卻擺手說：“吃不下。”
張玉璽還沒緩過神來，他說因為在庭上聽到公訴人對案件的重述，27年前命案發生前後的一幕幕像電影畫面一樣一幕幕在他腦海中劃過。
把張玉璽拉回現實的是電話。得到消息的媒體記者們的電話一個個打來了。“對於這個結果你滿意嗎？”“現在你高興嗎？”“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張玉璽並沒有準備，他機械地回答道：“滿意。高興。以後的事還不知道……”採訪的電話一路從夏邑道鄭州沒有斷過，張玉璽的手機發燙，他耳朵發紅，只好打開免提，讓耳朵遠離發燙的手機。有些時候，媒體的問題讓張玉璽有些語塞。路上，久未下雨的鄭州忽然有零星雨滴落在擋風玻璃上，大兒子自言自語：“今天是老天也被感動了嗎？”
很快，張玉璽的手機提示電量不足。他拿出充電寶，插上電，繼續接聽著記者們不斷打來的電話。路途過半，記者們的這些採訪電話，終於讓張玉璽再次確認，自己獲得了已經等待了27年的清白。
此時他回過頭來，對紅星新聞記者說：“今年，我們全家終於能過一個好年了。”
紅星新聞記者 丨 沈杏怡 發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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