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交加的晚上，把棺材當床的老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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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交加的晚上，把棺材當床的老人死了
自我有記憶起，方勝爺是一個鬼魂一般存在的人物。他比我爺爺年長一歲，平時話不多，只有在酒後才會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故事；他看上去很和藹，卻沒有人願意跟他接近；他靠伺弄幾畝薄田維生，農閒時撿破爛賣錢；由於孤身一人，他的日子過得“蠻瀟灑”。
每逢夏夜，方勝爺便到我們的祠堂門口乘涼，身邊會立刻聚攏著幾個喜歡聽打仗故事或者鬼故事的小傢伙，我是其中的之一。
方勝爺說，他參加過抗日戰爭。1944年的冬天，他所在的游擊隊要伏擊一夥鬼子，身為偵查員，他化裝成一個砍柴農夫，挑著一擔柴在路上走，故意讓鬼子逮住帶路。
為了把鬼子引進游擊隊的埋伏圈，方勝爺使出了渾身解數，終於讓鬼子相信他了。把鬼子帶進埋伏圈後，方勝爺趁鬼子不留神，鑽進灌木叢跑了。
毫無疑問，那隊十來個鬼子的小隊被全殲了。
當然，方勝爺每次都將那個故事講得繪聲繪色，雖然聽過無數遍，我們每次聽，仍然覺得驚心動魄扣人心絃。
方勝爺說，他懂得講日語，所以能夠說服鬼子信任他。
那個故事，我聽了不下於十遍，有一回，我問他：
“方勝爺，既然你是革命英雄，為什麼你沒有做官？”
我的話讓方勝爺啞口無言，我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相信，他肯定很尷尬甚至不安。
有了我那次突如其來的質問，方勝爺不再講他的“英雄事蹟”，轉而講鬼故事。那樣的故事太嚇人，常常令我半夜不敢一個人上茅房。
風雨交加的晚上，把棺材當床的老人死了
有一回，聽人說方勝爺病了，我想去過問一下，我家裡人不許，說是他家有鬼，不許我去。
我猶豫了，卻攛掇其他小朋友去。然而，所有的小朋友都得到過家裡人的告誡，禁止進入方勝爺的家。
其實，有些事情，大人越反覆告誡，越會激起孩子的好奇心，我和一眾小夥伴終於沒有經受住好奇心的驅使，偷偷去了方勝爺在竹林邊的那間陰森瓦房子。
為了不驚動方勝爺，我們從他家廚房的窗子偷偷爬進去的。
方勝爺的廚房只有一個水缸、灶臺、一些鍋碗瓢盆，沒什麼特別，冷冷清清的，好像許久沒生過火了。連接廚房的是一條走廊，走廊兩邊各有一間房間，房門緊閉。穿過走廊，便到了廳子，廳子沒有任何擺設，只有一張神臺，神臺上放著十幾個神主牌，上面寫著“某某之靈位”的字樣……裡面的氣氛陰森而詭異。
正當我們脊背發涼，萌生退意的時候，房間傳來方勝爺的聲音：
“萬生，你們這幫小傢伙進來幹嘛？”
“來……來看看你。”我怯怯地回答說，下意識地走到傳出聲音的房間，推開房門。裡面的景象嚇得我頓時失去了魂魄！
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床上放著一具棺材，方勝爺正從棺材裡站起來……我頭皮都快炸了，驚叫一聲，轉身就跑，拔開廳門的門栓，飛奔而去……
那件事，令我病了將近半個月。後來瞭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後，我母親和奶奶認為我撞鬼了，請來神婆為我“送鬼”！
有了那件事，方勝爺再不敢親近我們這幫小傢伙，他從此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風雨交加的晚上，把棺材當床的老人死了
上了中學，我爺爺不再對方勝爺的往事諱莫如深，有一日，他心情高興，講起了方勝爺的往事。
方勝爺並不是什麼抗日英雄，相反，他可能是一個“漢奸”。1944年，他剛參加游擊隊，負責蒐集情報。
有一日，他在路上遇見了一隊游擊隊，為首的游擊隊長自稱是龐山縣的游擊隊，正打算伏擊一小隊增援潢川縣的鬼子。隊長問他願不願意幫忙把鬼子引入包圍圈。
方勝爺想都沒想答應了。隊長跟他交代一番後，帶人埋伏去了。方勝爺按照往常一樣，沿山路前進。走了幾里地，果然看到十來個鬼子迎面而來。
為首的鬼子讓方勝爺為他們帶路。方勝爺說有一條山道是近路，可以為他們節省幾個小時。
鬼子信了，被他帶進了游擊隊的包圍圈。
戰鬥異常順利，十三個鬼子被全殲，方勝爺有立功表現，游擊隊長獎勵了他一筆錢。
幫游擊隊把十三個鬼子的屍體掩埋後。方勝爺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游擊隊是不獎勵錢財給立功人員的。握著手裡的錢，方勝爺惶惶不安起來。左思右想，他找一個山洞，把那筆錢藏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游擊隊的駐地。
沒等方勝爺向上級彙報情況，他被抓了起來，罪名是為鬼子便衣帶路，槍殺了十三個革命戰士。
方勝爺才明白過來，他遇到的游擊隊是鬼子的便衣隊裝扮的；而被他引入埋伏圈的十三個“鬼子”是革命戰士！
按照當時的戰場紀律，罪名成立，方勝爺是要被槍決的。他怕死，所以死不承認自己與事件有關。
那是一件死無對證的冤案，方勝爺不承認，游擊隊也沒法定他的罪。只好讓他按照當地風俗，焚香發誓與此事無關。
為了儘快擺脫嫌疑，方勝爺發誓說：
“如果風門坳革命戰士的死因我而起，我的老婆兒子將死在我的面前。”
方勝爺的誓言很毒，令游擊隊相信他是無辜的，他被釋放了。
風雨交加的晚上，把棺材當床的老人死了
日本人投降後，方勝爺回到村子務農。一年前發生的事情，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底。他總覺得，他曾發過的毒誓可能會報應在他身上。
果然，他的三個兒子在十年間全死在他面前！小兒子溺水死、二兒子參加反動幫派被槍決、大兒子病死！他的老婆上吊自殺死……
他的誓言兌現了！
老婆孩子死光光之後，方勝爺性情大變，離群索居，在竹林邊建了那棟房子。並將十三個犧牲的革命戰士的靈牌安設在家裡，為他們守靈贖罪！
他給自己備了棺材，每天睡在棺材裡，隨時等待死亡的到來……
方勝爺死後很久才被發現。那年冬天一直下雨，大概持續了四十來天，人們經過他家房子，隱約嗅到屍體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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