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拿起胸前懸掛著的相機，閉上眼，對焦，嗯下快門。所有的一切都很流暢，從此世界上就多了一張佐證他人過去的證明。風的聲音很美妙，就像此刻回憶裡的校園。她記得畢業那天，她站在靠後的位置，整個年級的大合照她無暇去顧忌頭髮是否捋順，或是手應該放置在怎樣的位置，只是在絢爛的天光裡，攝影師只說了聲“準備好了沒有”就嗯下了快門，她都沒有來得及調整好表情這一瞬間就被定個在方寸的紙頁上。人流散去之後，英子找不到澤熙位置無措的張望，恍然間想起那個說她長髮很美的男生，在課間隔著長長的樓道拍攝她側目遠望的場景。
英子手裡老式的相機操作繁複，聚焦的光線把控時常失效，她此時正迎合風拍攝著虛無的光景，暗自行走。
天橋底下車流穿梭不止，傍晚之後的小雨新添夏夜無常的涼意。成煥站在天橋上，遠處燈光明晃，看不真切的迷濛煙塵增添城市入夜之後的醉意。旁邊的她輕鬆的一越坐到欄杆上，雙腳一前一後的晃動著，不時吸一口在風裡明滅的煙，轉頭往下看，汽車輪胎與潮溼的地面粘合又撕扯的聲音幾乎可以覆蓋此刻所有的沉默。
“我們走吧，離開這個小地方，我們可以有不一樣的生活。”
“燕子，再過一段時間吧。我想等我們回來之後可以有一個像樣的地方生活。”
“你已經被擊敗，可是人不能總活在現實裡。”
燕子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成煥滿腦子都是6488的數字，還有他們曾在狹窄的出租屋裡扶住她的腰，隨著音樂走步的樣子，以及炎熱的夏季夜晚，抱在一起吹風扇的回憶。晚風像是加劇了幾分，然後他親眼目睹燕子往後一仰，乘著風跌落在深淵裡的眼睛，說不上絕望，也許是看到新生後對這世界的微笑。
“我們一起回去吧。”成煥對著站在店門口的人說到。
英子的內心開始慌張，冷陌的神色沒有表明同意或是拒絕。成煥轉過頭看了一眼婆婆，她只是點點頭。推著單車，走在英子的身旁，輪轂的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巷道里悠長。
“這裡禁止吸菸。”成煥說。
英子聽下腳步，轉頭望他說：
“我只是在等一個為我點菸的人，又順便告訴我這裡不能吸菸。”
“那就是說我做得很到位咯。”他們在站在燈光下，那隻流浪狗仍舊趴在光圈裡不動，只是沒有因為接觸不靈而閃爍不停的燈光了。英子率先笑了起來，接著成煥也開始笑，很大聲的笑。
“去我家看電影吧，《阿郎的故事》，我有原版的錄像帶。”
“錄像帶？這個時代還有放錄像帶的機器和電視嗎？”
“有啊，我家裡就有，就是不曉得你願不願意看。”
英子盯著他們身後拉長的身影說：
“去啊，當然去。不然這個晚上多沒意思。不去的話我又要回去趴在窗邊抽菸了。”
“你喜歡抽菸？”
“也不能說喜歡，但人不能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討厭的事情也要去做。”
“那你給我一根吧。讓我也討厭它。”
成煥一邊清理地面上散落的福利彩票碎紙，一邊連接設備到老式電視上。英子看著堆積在一起的廢紙說：
“你很需要錢？”成煥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但不敢回頭看她。
“逗你玩兒呢，趕緊的，弄好了過來抱著我看電影，好久沒有期待過這樣看電影的感覺了。”
屏幕裡新藝城電影有限公司的字幕播完，成煥問英子：“熱嗎，我把風扇打開。”
“開吧開吧。你這個人真囉嗦，過來抱著我啊，不然我會著涼的。”
成煥轉頭看見她略帶嚴肅的側臉，慢慢移過來，單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她的頭髮很柔軟。電影結束之後，英子正靠在他的肩膀處問他：
“你說阿郎死了沒有？”
“人都會死的吧，神也一樣。”英子立刻大笑起來說：
“你這個人真逗，我是問你阿郎死了沒有。”
“阿郎死了沒有，阿郎死了沒有。”成煥在心裡默唸。對於這個問題，直到英子在他懷裡睡著之後他都沒有想清楚。
他醒來之後，風扇停止了旋轉。起身看見桌前留下一張被空罐啤酒瓶壓住的紙條：我聽說在我讀大學那會兒有一個怪人，每到下雨天就會一直哭著在學校門口指揮擁擠的交通，學校裡都流傳著這個人是因為所愛的人孤獨的死在這樣的雨地裡而她為愛寧願消耗著她的一生，這麼多年了，我想回去看看她是否還在。
成煥看著窗外已經開始下起雨，他衝出門騎上單車到達店鋪門口時，看見婆婆正站在門口，望著這此時的天空。雨濛濛的樣子，如同她此刻佈滿憂愁的眼睛。成煥大聲的對著她喊：
“那個，就是那個英子，大學的名字叫什麼。”身上已經溼透的衣服快壓得他喘不過氣。
她回過神，對他和藹的笑著。
“快看這個人怎麼回事，她怎麼在哭？”“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她每次下雨都會來這裡拿著小旗子指揮嗎？”“真是個怪人，但她為什麼會哭呢？”“這我就不清楚了。”從學校裡出來的人流打著傘從她的身邊經過。
成煥站在馬路邊，車子倒在一旁，他看著她吹著哨子，拿著紅綠旗子指揮著疏散擁擠的車流。他眼角已經通紅，可能是雨水進到眼睛裡，他站在雨地渾身溼透的衣服似乎已經感受不到重量。他知道英子肯定看到了他，但一直在等待道路上車流疏散。
他靜默的走過去，一直走到英子的跟前，看著她紅紅的眼睛。
“英子啊，阿郎最後是死了。”成煥幾經哽咽，耳邊一直是雨地嘩嘩的聲音。
英子踮起腳抱住他的脖子強忍住淚水說：
“我知道了，阿郎。”
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彷彿是鐘聲響起杯的下課鈴音，不遠處傘下的婆婆似乎哭著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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