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乞討的二胡手


甬道里乞討的二胡手


秋末寒冷的甬道里,我遇見了一位二胡手。

那時甬道很暗,冷冷的寒風斜斜地吹著他的衣角,他的影子詭異的往著甬道延伸而去。此時的地鐵站很是荒涼,我拾級而上,他在望不到頭的甬道拐角處盤坐。我們本應像路人一般擦肩而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條昏暗荒涼的甬道竟被他孤單寂寞的身影塞滿,容不得我們擦身。

霎時間,我覺得十分神秘,為什麼一個平常人的影子能夠像一張網,塞的整個甬道滿滿當當,我驚奇地不由自主的站定,定定地看著他拉奏那把佈滿油汙的二胡。他搖頭晃腦,身邊好似還放著一壺未完的二鍋頭。

我一步步的走進,發現就在他盤坐的腿前放著一隻破舊的缺了碗口幾處的粗陶碗,旁邊還擱置著一個與這個地方不應景的二維碼。

碗裡零零落落地擺了一些硬幣,偶爾有一兩張五元、十元的舊鈔,歪歪扭扭的躺在碗底,鈔票的角在甬道的風中微微晃動。

望著他那雙佈滿老繭的雙手和年代久遠的二胡,我觸電般的一驚,他手中的二胡造型像極了被刺傷而驚怒的毒蛇,它的身軀盤旋成琴筒,它充滿了悲憤的兩頰扁平地亢張,像極了絃軸,蛇頭高昂的仰著,好像隨時都能吐出蛇信兒。

二胡本來晶亮的色澤也頹落成蛇身花紋一般,斑駁的琴桿因為年久未修變得凹凹扭扭,但是卻不影響他拉出來的音質。

二胡聲迴盪在整條甬道,悠揚的上升至頭頂,再倏地落下。我雖不懂二胡,卻也知道,這樣的天籟定是經過歲月洗禮才能拉奏出來的。

我上前附身掏出僅剩的十元鈔票,抬起頭,他兩鬢的白在甬道暗淡的光影下打在我的臉上,點頭道謝後,二胡聲再次高昂,震得他寶藍色的羽絨服都掉落下一塊呢絨。

不知他從哪裡討來的牛仔帽在此時像極了振翅欲飛的蒼鷹,我靜靜地望著他演奏,他真像一個打完仗的士兵,也這一把流過許多血的軍刀。

突然,人流湧動,想必是換乘的人流。嘈雜的聲使得他不得不賣力的演奏。

許多過客的腳印雜亂地走過。

歲月便也那樣無聲息地流過了。

他放下弓杆看見站了許久的我,從幹扁的唇邊進出一絲善意的笑。

在諾大的北京,我們便這樣相逢。

幾個硬幣又丟到了碗裡,是路過的幾個時髦女郎留下的。他卻毫不知情的還在演奏,二胡的弦這時不知為何竟流出了一種苦難而無處宣洩的絞痛。

他的身影一直環繞在我的腦海,我走出甬道還忘不了那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絞痛。

他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乞討者,淹沒在人潮中,也許我們遇見了丟給他幾個硬幣,如果我們沒發現,他也就像是路邊的石頭一樣,隨著大地的顫抖發出悅耳的自然之聲。

我時常會遇到這樣的乞討者,有一次在一條長長街巷的轉角,我又遇到了甬道里的“二胡手”,他們樣貌不同,卻像是一個靈魂塑造出來的。我聽得呆住了,儘管我並不懂到底彈得是那首曲子,好像也並不需要我去深究。

.在他破舊的碗裡,我放了一張鮮紅的百元大鈔,路人走來好心向我說,你不用那麼大方,現在的乞丐比我們有錢,說不定晚上人家住的是酒店,吃的是海鮮呢。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荒謬,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胡扯,不過我真願他有酒店可住,有海鮮可吃。在他風塵一日的晚上,我更想他能有一個可以暖腳的妻子,或者咿咿呀呀的孩童。

不知道為什麼,至今我都十分喜歡街角亦或是地鐵口的賣藝者,他們像是可憐的螻蟻卻讓我們難以遺忘,好像生命總是這樣的奇妙,讓我們不得不借用他人的處境來窺視自己的人生。

在秋末寒冷的甬道里,我遇見了一位二胡手;春天來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盤坐在那裡,拉著充滿憂愁無處宣洩的苦痛。

可是,我知道,在春天的時候,我還是不得不來到北京,乞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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