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內心沒什麼怨言,但勞累讓她日漸疲憊,很難再撐起這個家

故事:她內心沒什麼怨言,但勞累讓她日漸疲憊,很難再撐起這個家

卦辭九四:或躍在淵,無咎。《象》曰:或躍在淵,進無咎也。象徵著處於進可取譽,退可免難的轉折時期。爻辭以龍躍深淵為喻,龍躍入深潭,退可藏身於千仞之下,進可升騰於雲天之外,進退有據,潛躍由心,喻指君子處境從容,故無災難。”所謂盛極必衰,強弩雖勁,勢不能穿魯縞也。連連強勢出擊,雖然贏的乾脆,卻毫無歡喜之心,到有吐血悲摧之意。摸摸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麼?蘇錚再強悍,也要一個“理”字。

趙丹來了,秦斌在這間屋子裡,顯得格外尷尬。蘇錚讓他在孩子回來前收拾乾淨走人,趙丹搶著把秦斌的東西收拾完畢。臨出門,蘇錚斜眼看了看卷裹在趙丹手裡的西服,忍不住提醒她,這種衣服不能卷。秦斌如夢初醒似的從趙丹手裡拿下自己的衣服,回頭卻發現蘇錚已經把門撞上。

帶著病後的昏沉,秦斌讓趙丹自己走。趙丹問他去哪裡,秦斌不耐煩的擺擺手,自己上了一輛出租車。一個男人,如果老婆情人都搞不定,一定要記得還有另外一個女人——老媽。秦斌回去找自己的爹孃了。

把秦朝哄睡了,蘇錚才有時間做些自己的事情。

寫字檯上有面小鏡子,安娜蘇的圓腰鏡,除了看著太公主氣之外,做工設計都是一流。蘇錚記得自己買的時候,旁邊有個睫毛長到眉骨的女孩子跟旁邊的小朋友竊竊私語:“怎麼大媽都來安娜蘇了?”

至少大媽掏錢的時候比你們這些吃爹孃吃情人的小姑娘來的爽利。

那天蘇錚揮舞著金卡,極囂張的把櫃檯裡的彩妝全包了。三個BA圍著服侍她,那個落單的小姑娘在旁邊嘀咕什麼也聽不清,估計沒好話。

後來,東西都送了朋友,只剩下這面鏡子,放在桌頭。她的心情怕只有這面鏡子才能懂了。黑色的鏡身妖嬈的長滿細溜溜的蔓草,如蛇妖魅惑著,水晶般的鏡面照出一張疲憊的臉,所有的妖嬈就變成了笑話。尤其是放近了,可以看見一粒粒粉,一片片裂紋,一道道溝,更可怕的是眼裡的光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淡沒了。拿著這鏡子,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前半生,一直妖嬈著旋轉,突然反省了,便發現是場笑話。

都說人到中年,註定憔悴。可是看看這作息時間,不到凌晨不能睡覺,一早六點就要爬起來。雖說照顧家裡人是自己心甘情願,可是變老卻沒人樂意。女人啊,總在兩害之間權衡,什麼時候,也能像男人那樣,來個兩邊都想要,兩邊都捨不得?

蘇錚對著鏡子感慨,指腹輕輕的按壓眼角,那裡有一道深長的笑紋,平時沒人注意,夜深人靜時,顯得格外猙獰。

蘇錚從書架裡隨手拿出一本書,三毛的,隨便翻翻,卻看到三毛的那首詩:

“來時陌上初燻

有清風,萬里卷潮來

推枕惘然不見

分攜如昨

到處萍漂泊

浩然相對

今夕何年

誰道人生無再少?

依舊夢魂中

新歡舊怨,人生底事往來如梭

禪心已失人間愛

又何曾夢覺

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觴

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

踏盡紅塵何處是吾鄉。”

短短的幾句話,蘇錚竟悵惘起來。不知道是那句“新歡舊愛,人生底事往來如梭”的如夢似幻,還是“分攜如昨”的惆悵,亦或者是羨慕者“醉笑三萬場”的豪爽,但最後,也只能嘆一句“踏盡紅塵何處是吾鄉”!

顯然不是秦斌的懷抱,今後也不會是任何男人的懷抱,而自己的兒子,他終將成為別人的歸鄉!

蘇錚的眼角突然溼潤了,半明半暗的客廳裡,影影憧憧的傢俱,靜默如這個世界。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好像先會兒還快快樂樂,下一秒就形單影隻,而且似乎無休止的孤單下去。她可以硬著心腸面對白天和人群,但是卻無力面對黑夜和自己,何處是吾鄉?

她趴在桌子上,悄悄的哭了。

客廳裡閃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扒著看了一會兒,才遲疑著走到蘇錚面前,搖了搖她的膝蓋:“媽媽。”

蘇錚猛的止住哭泣,吵到孩子了?

內疚洶湧而至,那些惆悵顯得格外多餘。擦乾眼淚,俯身抱起兒子,蘇錚親了親,問道:“怎麼還不睡?”

秦朝撇了撇小嘴:“我想爸爸了。但是,他把你惹哭了,我不想他。”說不想,眼淚已經流出來,無奈之極。

蘇錚勉強笑了笑,抱著孩子回臥室:“睡吧,媽媽太累了,沒有哭。過兩天爸爸就來看你。”三哄兩哄,兒子總算安眠。蘇錚長吁了一口氣,果然不是青年,連風花雪月的時間都沒有。倦意襲來,蘇錚回屋休息,又是一個長夜被打發了。

時間,就是這樣一點點流走;飛揚的心情,也慢慢的被打磨成又臭又硬的石頭……

秦斌病後初愈,恍如新生。心情相當不錯。

會計找到他,哭訴出納如何蠢笨,得罪了稅務局的人,秦斌說:“唉,年輕人嘛,犯錯難免的。你好好教教她,要給人家機會。”這事就過去了。

會計吃驚的張大嘴巴,回來後辦公室裡立刻議論起來。大家紛紛猜測,這是否意味著,近一年半快兩年的黑暗時代就要過去?

週末又快到了,秦斌照例去看兒子,卻撲了個空。想了想,八成是在岳父家,稍稍有點埋怨蘇錚不提前通知,心情還是飛的高高的。到了蘇家,兒子果然在大鬧天宮,蘇爸蘇媽都在,唯獨不見蘇錚。問了問,原來是見客戶去了。秦斌心不在焉的陪著兒子玩兒,到了中午,還沒見蘇錚,便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蘇爸:“爸,小錚呢?”

蘇媽接過來話茬,“她說不用等她,要談一天的事情。來,先吃飯吧!”

秦斌心裡不是味兒,怎麼有事也不跟自己說呢?從別人那裡聽到這種消息,好像蘇錚故意躲著自己似的。

一下午,秦斌都悒悒不樂,他越發肯定蘇錚是躲著自己。看二老躲躲閃閃的目光,秦斌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為什麼躲著自己呢?

不是認錯了嗎?

秦斌一直陪著兒子玩兒,直到睡著,再到睜開眼——天亮了,都沒見到蘇錚!

早上六點半,蘇媽媽習慣性的準備出門買菜,一眼看見坐在客廳抽菸的秦斌,嚇了一跳。這個姑爺可是不到十點不睜眼的主兒。今兒怎麼啦?

秦斌看見蘇媽媽,趕緊掐滅菸頭,整理了一下衣服說:“媽,你起啦!那什麼,我出去一下。”

蘇媽媽一句“去哪兒”說了一半,已經看不見秦斌的人影。

秦斌是被夢驚醒的。

按理說,這是一個好夢。軟玉溫香,春色無邊。蘇錚一如既往的在昏黃的燈光下媚眼如絲,白色的襯衫繃出鼓鼓的胸部,躺在真絲軟縐的被子中間看著他。這本是家中常事,秦斌也樂得享受這種合法的性待遇。可是,當他一邊想著“好久沒做不知道蘇錚胸部是像鬆鬆的棉線團還是緊緊的橡皮糖?”,一邊解開襯衫釦子的時候,突然發現左手白生生的奶子上多了個黑乎乎的東西!

手雷?

手雷!

秦斌當然毫不在乎,他是大老爺們,大英雄,這種東西不能嚇倒他。撿起來,扔一邊去。

呃?又一顆手雷?

每次都有一顆黑乎乎帶著田字格花紋的冰涼涼的胖乎乎的手雷在蘇錚的乳 房上躺著!

扔了一顆,又一顆!就像蘇錚給秦朝喂的奶水,一顆又一顆,不停的往外冒!

蘇錚好像一點不著急,安靜的躺著,溫柔的等著他;秦斌滿頭大汗,也不敢抱怨,只能悄悄的扔啊扔,越扔越著急,越著急越看不到心儀的的奶子,身子一虛,洩了……

他媽的,被手雷給洩了!

秦斌非常沮喪的爬起來,收拾了東西,坐在客廳裡抽菸。

怎麼蘇錚的乳房上能長出手雷呢?怎麼我扔了那麼多,都沒炸呢?

秦斌一早晨都在想這個問題,開著車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見蘇錚租住的公寓,眼前一個又一個的手雷才漸漸消散。看錶七點,蘇錚起了嗎?

或者——

秦斌突然大怒,難道蘇錚房裡有別的男人!

蘇錚被門鈴吵醒,隔著貓眼兒看見秦斌立在外面。

打開門,秦斌磕磕巴巴的問了聲好,就溜進房間。上次趁著生病,早就熟悉了這個屋子的結構。很快轉了一圈,秦斌沒發現男人的痕跡,但是一轉臉看見站在玄關處的蘇錚,手裡竟然拿著一雙男人的拖鞋!

秦斌立刻虎起臉:“誰的鞋?”

蘇錚有點沒睡醒,秦斌晃的太快,她有點暈,打了個哈欠,順著說道:“廢話,你來不穿麼!”一甩手仍在地上,“換了鞋再進去,我昨天剛收拾乾淨!”說著,又打了個哈欠,走進自己的臥室。

秦斌穿好鞋,試圖尾隨。剛到門口,就聽見“咔嗒”落鎖的聲音,蘇錚把臥室反鎖了!把耳朵貼在門上,秦斌想聽清裡面的動靜,要是一點兒都沒有,他絕對吵得這丫頭睡不著!

一想起睡覺,秦斌又記起那個跟手雷有關的夢。全身火燒火燎的,好像這個時候,那些被他扔掉的手雷都在褲 襠裡炸開。悶得他有些窘有些燥,訕訕的退後幾步,看著白色的門生氣。

蘇錚換好衣服開門出來,對上秦斌古里古怪的樣子,以為自己穿錯了衣服。秦斌一扭頭走回客廳,蘇錚有些莫名,但也懶得計較。

坐下,耙了耙頭髮問道:“這麼早,有事麼?”

“沒事!”秦斌終究是生意人,腦子活絡,一伸手把藏在身後的包子豆漿獻出來,足夠兩人吃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錚覺得自己也沒必要那麼神經質,搞得大家都緊張:“你也沒吃?”

秦斌連連點頭,蘇錚站起來弄早飯,一邊弄一邊問:“媽沒弄嗎?”

“弄了,我怕你沒得吃,特意給你送來的。”秦斌笑嘻嘻的斜倚著廚房門,看蘇錚忙活,“哦,對了,我媽我爸他們過幾天出國旅遊,好久沒見你和朝朝了,能一起去看看麼?”

他說的懇切,蘇錚愣了一下,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沉默的煮著豆漿。

秦斌繼續說:“他們……一直不知道,我也沒敢讓他們知道。”頓了頓,由衷的說,“謝謝你,還有你爸媽,沒有告訴他們。我爸心臟不好,要是知道了,別說旅遊——”他頓住沒說。蘇錚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一邊把豆漿倒進碗裡,一邊說:“放心,你爸一定會在心臟病發作之前打死你!”

秦斌嘿嘿一笑,趕緊去端熱騰騰的漿子。

餐廳是客廳朝東的陽臺改裝的,宜家風格,簡單大方,沐浴著金色的晨光,幾乎忘記這是寒冷的冬天。

吃著吃著,秦斌突然嘆了口氣,“唉,好久沒吃到這麼舒服的早餐了。”

蘇錚以為他要重提往事,“啪”的放下筷子,立刻變臉:“不想吃——”

“別價!”秦斌趕緊打斷她,揉著肚子說,“我胃壞了,你也知道,唉!”

他做出痛苦不堪的樣子,蘇錚憋了個窩脖,慢慢拿起筷子,夾了個小籠包,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最後只好說:“活該!”

秦斌“嘿嘿”一笑,蹬鼻子上臉,“蘇錚,我怎麼覺得你和媽熬得小米粥味道不一樣呢?”

蘇錚沒多想:“媽喜歡摻點大米,我喜歡什麼都不放。”

“哦,我說呢!本來我挺愛喝小米粥的,覺得喝了以後胃裡特舒服,不知道為什麼一回家喝就難受,原來是這個原因啊!”大米寒涼,不利於護胃。

蘇錚頓了頓,早年她也喜歡二米粥,後來因為秦斌的胃,才熬成純粹的小米粥。到底生活在一起久了,很多習慣都留著對方的影子,不是下個決心就能甩掉的。

秦斌還說:“勞駕,哪天讓我嚐嚐鮮吧?”

他說的可憐,一臉的小心,蘇錚想拒絕,終於硬不起心腸。心裡說:他畢竟是朝朝的爸爸,也不能弄得跟仇人似的。想到這裡,點了點頭。但同時,也提醒自己,這人有過背叛史,這時候不過是花言巧語,千萬不要被他迷惑。

秦斌不知道蘇錚心裡想什麼,樂顛顛的喝了豆漿,一抹嘴,滿足的說:“啊呀,這要是小米粥就十全十美了!”

看他饞貓的德性,任蘇錚千般防備,這時候也忍不住“撲哧”了出來,低頭喝湯沒理他。

吃完飯,給家裡打了電話,確認秦朝已經醒了,決定帶著朝朝回秦斌家看看。秦斌跟父母打了招呼,便帶上蘇錚一路開到蘇家接上秦朝去看奶奶和爺爺。

蘇錚和秦朝坐在後座,秦斌從後視鏡看秦朝一會兒一個問題問的蘇錚不耐煩,偷偷的樂。

前途光明,一片坦途!他甚至也覺得自己是個知錯就改的好青年,迷途知返,總要得到些機會,不然,蘇錚就太不通情理了。

秦斌躊躇滿志不提,到了秦家,老兩口看見媳婦和小孫子,樂得何不攏嘴兒。秦媽媽有些抱怨蘇錚:“最近好像很少回來,都是秦斌帶著朝朝回來,工作很忙嗎?”

蘇錚還沒說話,秦朝嘬著酸奶偎過來:“奶奶,媽媽要給朝朝找個新爸爸,不是工作忙!”

全家一片靜默……

秦爸爸扶了扶眼睛,咳嗽一聲,秦斌趕緊抱過秦朝,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臭小子,瞎說什麼!去吃你的西瓜去!”

別人送的禮盒,順手拎了過來。

蘇錚低著頭不說話,秦爸爸看這秦斌,“怎麼回事?”

秦媽媽有些為難,終於也忍不住:“秦斌,我們也聽了些風言風語,你和小錚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斌看看蘇錚,又看看自己的爹孃,做出一副不得不開口的樣子:“爸媽,我和小錚……以前是有過一些誤會,現在都沒事了。這不是過來看看,都沒事了。”

秦媽媽看看蘇錚,眼裡竟流出一絲祈求:“小錚,是這樣嗎?”

蘇錚迎頭看見,心裡突然有些不忍,狠狠瞪了一眼秦斌,才說:“媽,沒事。有事,也能解決。”

這話似是順著秦斌的意思,秦媽媽似乎不想追究,點了點頭。秦爸爸突然說:“有什麼事,讓你們不肯告訴父母,自己解決的?秦斌,你說!”老爺子說著有些生氣,手指點著秦斌的鼻子,“你給我實話實說,是不是你在外面包了二奶,你給我說!”不用秦斌自己承認,老爺子伸手就是一巴掌,秦斌早就警惕,噌的一下竄到一邊。邊跑邊喊:“爸,沒有的事!真沒有!”

秦朝瞪著眼珠看了一會兒,突然拍起巴掌:“哈哈,爸爸快跑!”然後跑到奶奶身邊,問道:“什麼是二奶?趙丹阿姨算不算?”

秦媽媽打了個嗨聲,讓蘇錚看著秦朝,趕緊起來拉住爺倆。秦爸爸剛剛歇手,正好聽見秦朝問蘇錚“趙丹阿姨算不算”,“趙丹是誰?說啊!”老爺子叉腰瞪眼,喝問秦斌。

秦斌覺得今天帶秦朝來就是個錯誤!還沒想轍,就聽秦朝興奮的喊:“趙阿姨說,以後她就是我媽媽!”

這是很早以前,趙丹初見秦朝的時候教的。那時候秦朝還小,不肯叫趙丹媽媽。秦斌擔心對蘇錚不好交代,不讓她這麼說。後來兩人不斷的因為孩子發生齟齬,秦斌一氣之下乾脆不帶秦朝來了,大家漸漸的都忘了這回事。

沒想到,秦朝在這個時候要命的提起來。

其實也不奇怪。他關於趙丹的記憶有限,除了吵架不開心,換媽媽算是天大的一件事了。蘇錚沒對秦朝說過趙丹的壞話,秦朝也沒覺得這是不好的事,好像遊戲笑哈哈的。

秦爸爸突然憤怒了,臉漲的通紅,舉起胳膊怒吼一聲:“我打死你!”秦斌還沒來得及躲,就見老頭身子一歪,軟軟的倒下去。

秦媽媽倒是訓練有素,趕緊拿出救心藥,蘇錚一看也顧不得許多,掏出電話撥通120。秦斌傻傻的立在一邊,直到蘇錚撥通電話,跑過來捅了他一下,他才突然嚎出來:“爸,你醒醒啊,我再也不敢啦!“

蘇錚覺得褲腿被人拽了拽,看見兒子有些膽怯的目光,蹲下來抱著兒子低聲說:“爺爺累了,要休息一下,朝朝不要吵到爺爺。”

秦朝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爸爸,轉身死死的抱住蘇錚的脖子,小腦袋藏到蘇錚脖頸窩裡,不動了。

120來的很及時,簡單的檢查,說是心臟病突發,但是大腦是否有中風還要進一步檢查。一家人提心吊膽的跟著,蘇錚一看秦斌的樣子,把鑰匙要過來,自己開車。

上車前,蘇錚告訴秦朝:“朝朝勇敢點,去陪陪爸爸。小男子漢,告訴爸爸不要怕。”

秦朝最喜歡別人說他是男子漢,今天的事情嚇到了他,但是終究是個男子漢的機會。爬上後座,蹭到秦斌身邊,捧著秦斌的大臉,摸著(確切的講,應該用揉)說:“爸爸乖,不要怕,有朝朝陪你。”

秦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把兒子抱進懷裡,不再說話。秦媽媽陪著坐在救護車裡,在前面。蘇錚一家跟在後面,一路無話,一直開到醫院。

秦爸爸終於無恙,腦淤血,但是施救及時且得法,看起來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秦媽媽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說是總算撿回來一條命。老爺子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但是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不許那個畜生踏進家門半步!”差點又犯病!

秦媽媽不敢大意,讓秦斌暫時不要回來。蘇錚讓秦朝進去看了看爺爺,囑咐他說什麼。聽著秦朝跟背書似的在爺爺面前說話,蘇錚心裡澀澀的。孩子一定受到影響了,想到這裡忍不住瞪了一眼秦斌。

秦斌兀自坐在凳子上發傻。這次秦爸爸的反應堪比他小時候莫名其妙的被扣上早戀的帽子那次,但是那時候他小,沒覺得如何。這一次卻覺得死亡離父親是那樣的近!那麼彪悍的一個人,不可戰勝的人,突然就軟趴趴的倒下,扶都扶不動,好像山崩一般。秦斌有些接受不了,他甚至一想起可能這次就天人永隔,就覺得整個人不存在世上。

為什麼父親會如此軟弱?難道我真的錯的離譜了?

在父親面前,秦斌始終是兒子心態。他不想不敢也不願承認一向被他崇拜懼怕的父親會衰老會死亡,所以,他總是默默的唸叨“我錯了,我又惹他生氣了”,然而死亡又是如此尖銳的扎進他的心裡,無法迴避。

秦斌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背也駝了,人也蔫了,頭髮似乎也稀稀拉拉的要掉了,滿臉的鬍子茬,抬頭紋眼角紋,呼啦啦滿臉開花。好像感應到蘇錚的目光,秦斌茫然的抬頭。有那麼一瞬,蘇錚以為自己看見一個活死人。但是秦斌抬手呼啦了一下臉,嘴裡發出一種類似噗嚕的聲音,便整個人都回魂了。依然憔悴,但有了生氣。

“我爸,還好吧?”

他們私下裡,都“我爸,你爸”的稱呼,雖然生分,但好區分。又不是外人,沒必要處處顯親暱。

“朝朝進去了,我囑咐過他。”蘇錚下意識的解釋,聲音也放柔了。雖然恨他,但是這個時候,多大的恨都提不起來,倒是悲傷似乎彼此感染的很深。

秦斌挪了挪屁股,坐到蘇錚身邊,蘇錚的身子僵了一下,卻沒有動。她告訴自己,就算是陌生人這時候也不能計較什麼。

秦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病房的大門,又重重的呼了出來。抬了抬手,又指了指自己,苦笑著搖了搖頭。

蘇錚知道他的意思,是說自己對不起老爸,或者是老爸要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個罪人,差不多類似的意思吧。跟著嘆了口氣道:“你別太在意,你爸已經脫險了,我們以後都注意一些,老人經不起折騰了。”蘇錚看著門口,不再看秦斌,“以後我們的事,還是少讓朝朝知道吧。你帶著朝朝出去玩兒,別再讓趙丹知道了。除非你娶了她。”

秦斌點點頭,“我早就不和她來往了,她老纏著我,我又不能怎麼著人家。”似乎還有幾分為自己辯解的味道,蘇錚的火氣又開始往上衝,閉嘴不再吭聲。

秦斌似乎提起些精神,小心的看了一眼蘇錚,發現情況有些不妙,又看看大門,有些心灰意冷。算了,先歇會兒吧!

上午出的事兒,折騰完了已經晚上。秦媽媽領著朝朝出來,看見秦斌歪著頭靠在蘇錚的肩膀上睡著了。

秦斌睡得並不沉,但是他是故意靠在蘇錚的肩膀上的。蘇錚終究沒有推開他,這讓他心裡好過一些。不大會兒的功夫,老媽領著孩子出來。秦斌趕緊睜眼,站起來。

“你們帶著朝朝吃點飯吧,小孩子不抗餓。這兒有我,都去吃點吧。”秦媽媽年紀也大了,說話透著疲憊。

蘇錚看了一眼秦斌,領過秦朝說:“媽,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先把朝朝送到我爸媽那裡,有他們看著沒事。然後您也回家休息一下。這裡有我和秦斌呢,不會有事的。”

秦媽媽也累得快撐不住了,更何況這也是兒子媳婦的一次機會,她還是不太相信外面的風言風語。點點頭,跟著蘇錚離開。

秦斌慢慢坐下,繼續發呆。過了一會兒想起抽菸,拿出來,卻看見牆上禁菸的標誌。只好握在手心慢慢的把玩兒……

蘇錚回來就看見他這副樣子,弓著腰,胳膊肘撐著膝蓋,手臂向前伸著,無意識的轉著手裡的菸捲。

“吃點飯吧,我媽剛做的,還熱著。”蘇錚把飯盒遞給他。

秦斌看了看,接住。他還只是早上吃了些,中午蘇錚給秦朝買的肯德基,他沒吃。心裡有事,味同嚼蠟。

醫院的走廊裡靜悄悄的,蘇錚探頭看了看,秦爸爸已經睡著了。這是高級病房,價格不菲,但是待遇也是一流,單間不說,還允許陪護。蘇錚招呼秦斌進來,和秦斌坐在門口玄關處。秦斌小心的坐在背對老爹的位置,這樣老人家睜開眼只能看見蘇錚,還不至於被這個不孝子又氣暈過去。

秦斌找了張紙,寫了一行字,遞給蘇錚:“對不起,謝謝你。”

蘇錚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寫好遞給秦斌。兩人開始筆談。

“我錯了,是我不好,原諒我好嗎?看在老人和孩子的份上。”

蘇錚看著紙條半天沒說話,秦斌緊張的看著她,他想了很久,覺得只有兩人複合,這日子才能過下去。其他的任何情況,都會不堪設想!可是,蘇錚會答應嗎?

蘇錚終於動筆了:“看在老人和孩子的份上,我不為難你。但是,複合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沒有安全感。不知道哪一天,你又突然為了什麼理由,又去找什麼人。秦斌,我不相信你了。”

她遞給他,心情也變得沉重。多少個日夜,在心裡重複了無數次的話,就如此輕易的寫在紙上,鑿實了。

蘇錚也設想過重圓的情景,但是一想到夫妻日夜相對,一想起他曾經的背叛和冷遇,就沒了信心。但是,當這一切如此板上釘釘的承認時,蘇錚還是覺得很難過。好像生孩子,最後的一根臍帶剪斷,真的就實實在在的獨立了,沒關係了。

秦斌看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後來,他也只是把紙條小心的摺疊好,放進口袋裡,看著蘇錚,苦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蘇錚猛的扭過頭去,抹掉眼裡的淚水。頭上輕輕一沉,是秦斌的手。他們隔著一臂的距離,只要輕輕一拉,蘇錚便會偎過去。但是,他似乎沒有拉的力量,而她也少了許多柔軟。

秦斌只是揉了揉她的頭,像大哥哥一樣,然後低聲說:“別哭了,我不會難為你。這兩天,先——”他頓住。蘇錚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到秦爸爸的病床,點了點頭。

秦斌慢慢的鬆開手,最後一根手指在一縷略長的頭髮上停留了一下,才頹然的放開。

他似乎有些明白,什麼是覆水難收!

秦斌真正明白什麼是覆水難收這個詞是蘇錚站在醫院門口微笑著把朝朝的獨立賬戶給他,然後很平靜的說:“其實你也要開始新生活的,找個女人,生個孩子,是不應該跟我有太多的聯繫。我要朝朝的撫養權,別的隨你拿。這是獨立賬戶,我把你最近一年半的錢都打入這個賬戶了。花銷清單大致在這裡,有些我記不太清,如果你介意,我會補上。”

她遞給他一張單子,從容的不像在討論離婚。

秦斌從蘇錚身上一直能看到一些不甘,但是今天,他看到的只是無所謂,甚至有些不耐煩。他本來應該生氣的,可是一旦去碰觸蘇錚這樣做的理由,他又隱隱有些心痛。事情便兩難了:要麼承認自己錯了,是自己造成蘇錚現在的局面,那這樣的結果肯定是順理成章的;要麼是蘇錚做錯了,但是那就得承認是自己讓一貫強勢的蘇錚如此頹然的承認失敗,結果還是自己錯了……

乾冷乾冷的空氣,偶爾打個漩渦,帶起颼颼的冷風。

兩人站在醫院的門口,車來車往的洪流中,對視的目光好像隔了千山萬水。他們都在笑,可是心裡卻冷的好似北極的冬天。

秦斌接下寫著獨立賬戶的清單,低聲問:“道歉,都不管用嗎?”

蘇錚突然咧開嘴:“道歉要是有用,要警察干嘛?”這是一句臺詞,不合時宜,但合心情。

秦斌試圖掙扎:“看在朝朝的面上,不行麼?”女人,不是都會為了孩子維持婚姻嗎?

蘇錚道:“就是為了朝朝,才不能勉強在一起。我們不能給他立個離心離德,同床異夢的壞榜樣。”猶豫了一下,蘇錚才說:“我希望,朝朝將來成為一個對自己伴侶忠誠負責的人。”

秦斌臉上熱辣辣的,“成長,總是需要代價的。”

蘇錚搖頭:“我付不起。一次不忠,百世不容。”

沉默橫亙在兩人中間,等了一會兒,秦斌呼啦了一把臉,好像要振作起來似的:“行,你要離婚就離婚,反正是我不對。不過,我希望你答應,在我有別的孩子之前,不許朝朝叫別人爸爸,也不許改姓。”

他以為自己理直,卻看見蘇錚嘲諷的笑容:“你以為你有了別的孩子,朝朝就不是你兒子了嗎?如果你這樣想,明天我就讓他改姓蘇!”

蘇錚轉身就走,秦斌一把扯住她:“算我說錯了,”他有些沮喪,每次都在蘇錚面前矮一頭,“你知道我的心情,答應我,行麼?”

連理由都不要了,只是一個單純的請求。

蘇錚氣他無情,但看他現在這樣子,也許是自己多心吧?何況,她也沒打算讓秦朝改姓:“姓名權是孩子的權利。在他十八歲之前,我替你留著。如果十八歲以後,他希望姓別的,我們誰也沒有權利擋著。”

秦斌點頭,老婆學法律的,這是公民基本權利,他早被普及過。

“至於他叫別人爸爸,”蘇錚沉吟了一下,“我不鼓勵,但是他如果願意,我不會攔著。人心都是肉長的,別人對他好,他以此為報,合情合理。”言下,竟有絲絲閨怨,秦斌不能陪著兒子長大,咎由自取卻傷了全家。

秦斌抬頭看別處,下定決心似的,狠狠的點頭,手卻不曾鬆開。

蘇錚掙了兩下沒掙脫,不解的看他。秦斌回過神,低頭看著蘇錚。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老婆,彪悍的老婆,能幹的老婆,他甚至想起來她在床上也令人愉悅的“彪悍”……秦斌猛的拽過蘇錚,抱進懷裡,緊緊的摟了一下。在蘇錚反擊之前,又把她鬆開,送到一臂遠的距離,徹底的放下手:“等我爸好了,我就跟你辦手續。這段時間,請你……”

蘇錚點點頭,鼻端還有秦斌懷裡的氣息,男人味兒,熟悉的令人腎上腺激增,危險地讓人發抖。

“路上開車小心點兒。今晚我值夜,你休息一下吧。”秦斌揮手,握在手裡的黑色皮手套在空中無力的晃了一下。

初春時節,北京的天空還算清朗,秦斌身形高大,長長的風衣下襬左右搖擺,慢慢的變成蘇錚記憶裡的剪影。

坐進駕駛座,蘇錚才允許自己哭出來。

不是不想複合,真的是不敢再相信!

怕有一天,他再犯錯;怕有一天,這根刺變成炎症,讓人發燒發瘋,死掉……

她不知道該如何拔掉,只能連人都捨棄!

戲到這裡就該落幕了,男女中一方背叛了誓言,另一方發誓不相信愛情。

悲劇,但是謝幕。

可是,這是生活。時間就像火山的熔漿,緩慢的,但是不容抗拒的帶著每個人前行,並且不由分說的把你融化在其中。你將和你的仇人、雜草樹木、動物寵物、山川河流,結成一體,在熔岩裡,一起流動。

蘇錚要面對她和秦斌之間誰都放不下的兒子,還要面對秦斌不容置疑的自尊和原則,更要面對自己的不忍和善良,這讓她不能徹底的斷絕與秦斌的往來。

比如,他的父親病了。她還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和秦斌一起,床前盡孝。如果僅是如此,或可一忍。但是,她發現即使自己發誓不會原諒秦斌,但是真的面對他時,卻總有一絲絲的放不下緊緊的纏繞著她,需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拔開。有時候,累了,歇一歇,這不忍就囂張起來。

秦爸爸看著床前的秦斌和蘇錚,聲音暗啞,“唉,你們啊,好好的不會少工作兩天麼?讓別人說那些閒話,丟不丟人。”

“是,爸,我錯了。”秦斌老實認罪。蘇錚低頭削著蘋果。

“還有那個趙丹,趕緊辭了。像那種別有用心的女孩子,就應該離得遠點。”老頭瞪了一眼秦斌,“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要是不招蜂惹蝶,她也不會想出這種缺德伎倆,離間你和小錚。”

他倆搭了口徑,就說趙丹上次來找是故意離間他們夫妻,其實是栽贓。

蘇錚手哆嗦了一下,刀子在手指上劃了一個小口,趕緊放下蘋果。不提防秦斌把她的手接過去,輕輕的吮了一下,然後用旁邊的乾淨紙巾輕輕包住。

曾為夫妻,自然肌膚相親,比這更親密的接觸都有過,所以秦斌做的很自然。而蘇錚卻渾身一麻,尷尬的臉頰如火。她有些惱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像秦斌那樣鎮定!狠狠的把手從秦斌手裡掙出來,起身去找創可貼。

秦斌訕訕的收回手,另一隻手的大拇指下意識的摩挲著方才握著蘇錚手指的那隻手掌,低著頭不說話。

他也很緊張。

抓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想,放進嘴裡才意識到似乎有些逾距了。但越是如此,秦斌便越想賭一把,他總覺得蘇錚和他之間不應該就這樣玩兒完。直到他包好了,蘇錚都沒有收回去。秦斌心裡升起一小縷希望,可最後蘇錚惡狠狠的收走,好像極討厭他這樣做似的,秦斌又有點摸不準了。

秦爸爸把兩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但是老人有老人的智慧,他們最懂得,什麼是裝傻充愣和稀泥,“秦斌,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跟小錚離婚,我就打死你。反正我老了,打死你我也不用活了。小子,你給我記住!”老頭惡狠狠的威脅五大三粗的兒子,一如他年輕時高高舉起木棒子。然而心底卻是一片的惶恐,是不是能為他們夫妻留最後一絲機會,也許一切可以重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秦斌點頭如搗蒜。他要是想離婚早就簽字了,何至於拖到現在?!這話該讓蘇錚聽聽,是她要離婚的!

蘇錚在病房外聽到秦爸爸的威脅,心裡知道老人是向著自己的,覺得有些暖和,連手指都不那麼疼了。一提起趙丹,她就覺得整個人像掉進冰窟,就像一場明明已經過去睜眼卻發現還纏繞不去的噩夢!

這一刀,她真不想扎自己的手,隨便秦斌身上的哪個部位,她都樂意效力。如果是兩腿之間的那個多餘的東西,她寧願一刀過去,哪怕養他一輩子!

“你回來啦?”秦斌熱絡的站起來,絲毫不知蘇錚已經把他閹割了一百遍。

蘇錚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他的褲襠,想象那裡空蕩蕩的樣子,心情有些開朗,展顏一笑。秦斌不明所以,跟著傻笑。

秦爸爸看見小兩口眉來眼去,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也許人家真的沒事,都是那些大媽無事生非?

看望老爹出來,秦斌問蘇錚能不能下次來的時候叫上他?蘇錚點頭答應。秦斌更說:“如果我來,可不可以叫上你?”

蘇錚想了想:“你不會天天都來吧?”

“我儘量照顧你的上班時間?”秦斌一攤手,表情有些委屈,“好牌都在你手裡,我一切聽你的。”

聽起來,似乎蘇錚已經佔據了主動,遊刃有餘了。可是,蘇錚總覺得自己有什麼把柄被秦斌抓著,心裡怪怪的。

想了想,還是點頭。人情道理,她不能不管秦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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