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人間最深情的活,莫過於——”哦,原來,我竟成了她!“

於我而言,走到如今被人動不動誇一聲”逆生長“什麼的,是表示我在變美麼?

是有的罷。如若沒有遇到她和他,我依舊會是涇河畔那孤零而蒼涼的葦草吧?因為恰當時刻妥帖的遇見,於是我豐豔如同春風裡初開的新桃,在許多人們的眼睛裡明媚著驕傲!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權且喚她作”刈“,這是我給她的名字,獨屬於我一個人的她。

刈是我剛到小城第一年的遇見,是在一次媒體人小型聚會上。小城很小,那時候也就二十來萬人吧,玩媒體的就那麼一小撮人,誰是誰名字都知道,但深交的不多。早先的紙媒體人大都有這病,常規常態是下巴上揚至少四十五度,看人時候拿眼梢梢掛,掛上的那一綹綹若不扎眼,就俯俯下巴把四十五度變十五度,這就算得了大面兒了。我這人本事沒有,臭脾氣倒一大籮筐,最是不肯跟一抬頭只瞧見幾黑憷憷鼻毛的人打交道(好吧,媒體女子們沒這麼誇張,但常見白牙上蹭點血色口紅,也怪恐怖——若小城有同道瞧見,要麼裝沒瞧見,要麼穿越一回回到偏遠小城人們初學化妝濃墨重彩時、初學時尚短裙短襪時……總之是,不能抽我就對了),所以,俺一直遊離在小城媒體人圈子的邊緣,不少人都只聽過名字、見過文字但沒見過真人——這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嘿嘿,俺命之曰:大隱隱於市。

那次小聚,於我是個小意外。但這個小意外,影響了我半輩子、也將影響剩下的另半輩子,不死不休。這影響當時不很明顯,其後期的作用也不明顯——如果我不從事心理學工作的話,一定會這麼認為。

事實是,這小意外成了我活而為人、為女子的航標燈——請注意,不是女人,是女子。女子是三兩枝枯枝也能成就的禪意、是三兩片枯葉也能成就滿杯碧綠的清茶、是桃花牡丹丁香水仙四季輪迴登場的含香與盛開。女人不是,女人們的常態,臉皮是黃的眉眼是垂的、肩上頭皮屑是“空中撒鹽差可擬”的、指甲縫是油乎乎的腿上短襪是玻璃絲的,最具代表性是那一張的“麻辣”——好吧,人家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那“麻辣”,只食川系菜和鍋子的人們根本無從、無法想像,只有在山大溝深僻遠大西北僻遠小鎮集市上見過真人版的街頭掐架才會深窺其一斑。

初到小城,東南西北諸方位略略堪堪才辨過來時候,這“麻辣”滋味卻已見識過好幾回。那時候,是真怕啊,怕到睡覺也只敢闔上一隻眼睛,怕第二天一睜眼自己也有了“麻辣”味,或者是不知不覺溫水煮青蛙地也有了“麻辣”潛質和才氣。若然如此,那還不如早早地找根粉條“自掛東南枝”得了,或者找一大塊王家老豆腐貓足了腰撞過去,不然我家老爸非得從地底下爬出來掐死我不可。也就在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般在陌生小城掙扎著跟天鬥跟人鬥跟自己鬥其慘無狀、其苦無比時候,刈來了。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有個叫“天上人間”的地方,是那時候小城裡相當高大上的地兒,雖然西餐不西、中餐不中、茶吧不茶、咖吧不咖的,反正自恃身份的人們、自恃財力的人們都會選那聚。我是無身份、無財力、無才情的三無人員,混進那裡純屬偶然。換句話說,我是被拐帶著去做綠葉的。有一“紅花”小心肝撲嚕嚕要約見某高大上的領導,很是籌謀了些日子,終於被允許、願接見。“紅花”臨門一腳,怯乎了,環顧四周遭,只我一個人還在亢奮工作狀態,只好兩眼一閉臨時抓差。總算我這人還有這點可取。人家小心肝籠裡鴿子般撲嚕嚕的聲音我在隔座都能聽得見,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半眯了眼太陽坡坡懶貓兒似的享受“香蕉船”——好吧,我得承認,那是我頭一次吃“香蕉船”。不,是頭一次聽、頭一次見——天上人間,美味莫過於此啊!嘿嘿,汗一個先,真心剖白一句:俺真不是吃貨。後來使勁回憶再加刈的回憶,一致認為我吃的那是相當優雅、嫻淑(是有牙、嫌鼠吧?謝謝刈給的面兒,至今想來都金光閃閃滴)總之是,我吃得一心一意一花一木一世界,完全沒分半絲兒神給“紅花”和她的“高大上”。

就在偌大一隻“香蕉船”將要全然淪陷我腹、而我也將要面臨一些無限種可能的尷尬時候,刈走進來、走過來。

白色羊絨短大衣,內裡是桃花一樣粉嫩粉嫩、豔光四射的短裙套裝——她乍一進來,整個大廳就成了春初來時候的湖水蓬勃瀲灩、粼粼生煙,我們所有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成了忘記游泳的魚兒,白肚皮一翻忽啦啦此起彼伏全是嗆水聲。

見刈朝我們桌方向過來,“紅花”以及她的“高大上”齊刷刷全都站起來了,尤其那“高大上”,臉上硬槓槓的線條剎那間就成了箏弦上的九曲十八彎的顫音,那悠悠、那顫顫,比鉤旁的大魚游來游去、游來游去遲遲不咬鉤就只是試探、調戲還要扣人心絃。“紅花”連臉上的笑容都擺置好了,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在我還還完全不知道這人間還有種笑容叫做“八顆牙”時候她已經給許多人做了許多場“八顆牙”培訓了。他們都準備好了,只欠刈來。

刈來了。

刈距桌邊三尺距離站定,朝熱情似火、笑容熊熊地“紅花”和她的“高大上”微笑點頭——那笑真美、實在是美!不是“八顆牙”,就只是唇角朝旁側十五度角微移了八根冰絲線那邊多……就這麼多,真的,天地良心,絕對沒有“八顆牙”,我看的真真兒的,我連刈絲線那麼瘦地一點點牙縫縫都沒看見。但我看得完全忘了時間、地點、環境和自己,就那麼直愣愣看著她——後來她一直堅稱我當時流口水來著。我堅稱那是最後一口香蕉船。所以這是個疑案,一輩子無解——因為如今我也不知道刈去了哪兒、到了哪兒、留在了那個哪兒、或是繼續在路上。如今,我擁有的,只是想像中的刈。也興許是隔了太多時間、流年和世事,刈才愈見其絕美,我才愈見其留戀。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神奇地、逆轉地一幕發生了。刈那個淺若蜻蜓點水卻渺若飛天、迷的人三魂七魄都脫體離散的笑完畢後,立馬轉臉趨近俯身向我來了個“十八顆牙”的笑——下意識身子朝後,恨不能有瑜伽的360度柔軟——就算有也沒用,身後頭沙發座是高背的、卡死的。這下子倒好,成了惡少調戲良家小女子的經典橋段!最最是非顛倒、乾坤覆顛的是刈那樣的,那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雨傘見了自動啟開惡男見了自動優雅的女子是活脫脫惡少,而我這棵扔進春水裡連滴口水那麼大的浪花也濺不起來的、從頭到腳的又從腳到頭瞄完十八遍只除了一匹長髮烏油油尚能入眼的雜草,居然扮的是那良家小碧玉。滿大廳撲突突全是眼珠子掉地上的詭異有木有?蒼天,您還能不能再腹黑些再詭譎些再惡俗些?

刈是媒體人沒錯,可刈是大大大城市的媒體人啊,刈是小城媒體圈裡高山仰止的傳奇啊——親,您這是要鬧哪樣啊?當然,當時人們還算單純、還算清澈,不會滿世界跑火車般滿嘴跑“親”這等粉紅的、旖旎的、惡俗的詞。當時我完全是懵了,就像是窮人家小孩子天天天地做夢夢過年,夢過年時候那一顆舔了又舔、一舔三五天的水果糖,一毛錢五個的那種糖,小嘴兒及夢裡夢外一甜許多天還不算、那張花花綠綠的糖紙夾在最珍貴的書裡許多年依舊捨不得給人看的那種糖——正夢呢,突然醒了:哇嘎嘎,滿炕滿桌滿屋全是糖,跟夢裡一模一樣的那種糖,頭下枕的、手裡攥的、屁股底下壓的總之是是多到一輩子也吃不完的那麼多的糖。我就是這種狀態(時過境遷,隔了距離反思,興許真流口水了?),木呆呆呆頭鵝一隻的狀態。我看著刈只管發呆,可把“紅葉”及她的“高大上”給急慘了,他們使勁給眼神、丟眼珠,好吧,是恨不得把眼珠丟過來砸醒我。刈不只是大大大城市的媒體人,刈還家世非凡還手眼通天。小城各行各業各色人等估計除了我這二貨之外,再無第二人如此給刈下臉。

經此一役,一個人仗一支筆特立獨行走江湖的獨行俠刈,拘我在她很近很近處——我當然死皮賴臉的纏問過她,“看上”我啥了(嘻嘻,請原諒我的自作多情,人們都會犯這病,常常自我估值太高),她常常回我以白眼;我不問的時候,她反倒時不時投我以木桃。她說笑有許多,“冰絲”那樣不著煙火又美又涼的笑叫做距離和疏離,是與這世界一些人一些事絕然的不言和。她說“十八顆”露後槽牙的笑越少越好,那是把自己無遮無攔赤裸裸全然暴露、獻祭於對方眼面前,得瓊瑤與得兩刀的幾率一樣一樣地,風險太高;她說一個人縱然捱過九九八十一刀依然要有肯全然交付信任與情意的勇氣,她說怎麼能因為遇到過幾個人渣就從此拒絕整個世界,尤其是拒絕如我這般瓜乎乎地又好玩又有趣地純然與美好——額滴個女神哎,您能不能不在一隻貓兒正做著高空飛翔美夢的時候這麼價迎頭痛擊?您這到底幾個意思,是殺呢是剮呢是木瓜是瓊琚您給個痛快成不!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那橋段於是成了我與她之間彼此生髮無限想像、亦生髮無限趣意與情意的不能忘。她常以此惹逗我、打擊我、安撫我、激勵我。而我,在她的惹逗打擊安撫激勵中、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人們越來越刮目相看的變化,而我自己不知道。

我陪她一起走過許多個人們足跡不曾遍及的山野鄉村,陪她一起熬過許多個趕稿的不眠夜晚,陪她一起會見過許多個不同行業不同階層的人,陪她一起、看她在傲若青松、豔若蘭蔻、柔若春水的臉容與日子之間從容轉換……這樣比小時候夢裡的水果糖還有滋味、還值得回味和珍藏的日子,只十個月,就戛然而止。

她去了遙遠遙遠的地方。她需要忙的事實在很多很多,她要學習新的語言,她要適應新的環境,她要結識新的人們,她要過很多很多、很棒很棒我完全無從想像也無從得知的日子。

我只知道,那裡是她夢想所在處,是她嚮往了許久的地方,她為了一個夢,背井離鄉,她的家、她的夫、她的城,以及離她很近很近的我,都被她義無反顧留在身後。

我繼續在小城,過著煙火地、平庸地日子——是的,我一直認為,我與小城街市間、屋巷深處柴米的女人們沒差。

直到有一天,我在某些人們的眼睛裡看見了一種熟悉,久違了的那種熟悉:那是我當年首次見刈時候的神情。

哦,原來,我竟成了她!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是從什麼時候起的,我已經能夠如她一樣優雅而堅定地跟一些人、一些事說“不”?

她有強調過,優雅是一個女子生而至死永遠不準脫的衣裳。她有說過,優雅是大敵壓境菱花鏡前淡淡妝。

她有以身作則過,堅定是一個女子的男兒風骨,深埋在美皮相深處馬革裹屍還葬耳亦心之所向、無懼無悔的風骨。

一個半輩子不曾、不會、不敢說“不”的人學會說不,優雅而堅定地說“不”,這與重新過一次輪迴隧道重新投一次胎一樣苦一樣難。我就是這麼個人。從來,我不敢父母說不,我怕他們不高興了。我不跟兄長姊妹們說不,我怕他們不高興了。我不跟同學說不,我怕他們不高興了。我不跟同事朋友說不,我怕他們不高興了。我不跟所有人說不,我怕所有這些熟悉的、陌生的人們不高興了——我從不怕我自己不高興了。

或者說,我蒞臨人世,就是為了做個乖順、聽話、懂事的好孩子。若有人不高興了,一定是我不夠好。父母生氣了,是我考試成績只得了第二?兄長吵架了,是我不夠勤快乾活太少了?同學吊臉了,是我考試沒給她抄答案?或者,某同事將好好地工作辭了,有同事會說是因為我拒絕了人家的表白所致,我也不會、不懂反駁,反倒會默默地愧疚……總之是,我習慣了或主動、或被動地承擔許多莫名其妙地實質負擔和心裡負擔。

自己主動歸因也罷,被別人強加歸因也罷,社會規則及體系如此龐雜,只要你那麼想了,那便總能夠曲裡拐彎找出一兩個與自己相關的點,然後理所當然將那個點與自己緊緊結連,然後愧疚倍添:看,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夠好!都是我不夠乖順不夠聽話不夠懂事,所以……卻是,多年以後,我竟成了她!

我可以優雅地跟一些人、一些事說“不”了,我可以堅定地與跟一些人一些事絕然不言和;我允許自己有許多瑕疵,怯弱點,任性點,霸道點,或者自私點——完美?那是什麼東西?

《詩經》裡有個句子,“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大意是說,割來葛草用水煮,做成細布或粗布,穿在身上很舒服。

取“刈”為她的名字,亦為我新生的紀念——她若能見,當是會會心一笑,收下這遲來的、自靈魂深處來的感謝。其實,也不算遲,我也是這兩天慣常“三省吾身”時候的某個剎那豁然洞開、洞明的。

嘿嘿,一個女子寫另一個女子,隔了十多年的時光荏苒為十個月的相處竟然會淚流滿面。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人間最痛苦的活,莫過於——”哦,原來,我竟成了他!“

一發不可收拾,索性就連他也一併記記罷。記之前,得先給他一個名字,如同給“刈”一個名字一樣,不只是為了某種保護,更重要的是這名字於我而言是人世間的唯一。

就叫他“花”吧——嘿嘿,給一個男子取這麼個名字,多少有點那啥。事實上,他與刈一樣,都有一個極美的本名,一個只有他們的優秀才堪配的美名字(為免有人混淆,特此陳明:她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她,他們兩個人是茫茫人海里、茫茫時空中兩個全然陌生的人。他們之所以同時出現在同一篇文字裡,只是因為他們在我生命不同時段裡曾經出現過,且曾經綻放過足堪與太陽之光匹配的光芒)。

花的故事不像刈的,需要那麼長長地、纖纖地敘述才能說明白。

花的故事線條與情節簡單的近乎粗暴。

花是N城的城主——好吧,現實裡不能有這說法,小說裡可以有。總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吧。我不知道花是不是“一塵不染、兩袖清風、三思後行、四方讚譽、五湖四海、六神鎮定、七情安然、八路作風、九泉無愧、十分可貴”的好官,但他於我,是個很好很好的男子。

如同前文強調到“女人”一詞一樣,“男人”這詞我亦不喜,也是動物屬性的那種。“男子”則不同,男子是青花瓷上那青花,可以是龍鳳、麒麟、鴛鴦、游魚,可以是牡丹、蓮花、蘭花、竹梅,可以是矯健而兇猛的元龍紋,可以是細膩而緻密的如意雲。無論哪一種,都是粗線細線細膩描繪,都是呈色穩定髮色鮮豔;且時不時地,還能衍生出世人做夢也夢不到的美好,諸如孔雀綠釉、豆青釉、紅彩黃地……無一不是稀世珍寶——花就是這般美的、充滿無限種可能的青花男子。

與花的結識緣自於一篇關於伊犁的舊文字,一篇早已被時光和我同時忘卻的文字,卻被他於古紙堆裡一眼怦然、於茫茫人海里打撈,將我與文字重新浮出來。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那個四月,茫茫戈壁上那個馬奶酒飄香的小城,也是今天這般落雨紛紛、桃花紛紛。

人說雨絲是冰絲,世世代代織啊織不盡都是女人的心事,那麼桃花呢?是被世人們惡俗了的“桃色”?還是崔護“桃花依舊笑春風”那淡淡地、清清地、美美地一撮兒恍惚與懷念?

一定是後者吧,如花之於我。

電話響起,瞅了一眼,沒接。

在花之前,我從不接陌生的號。我不喜歡被打擾——我喜歡一個人。我不樂意跟閒雜人等打交道。時間珍貴,情緒更珍貴,哪樣兒我都捨不得給不相干的人賠出去。無論是冰絲線那麼纖細的笑、八顆牙的笑、十八顆可見後槽牙的笑,我都吝嗇。這世上還什麼樣的美好,可與我和我的花花草草們一起守一窗陽光就一杯清茶翻幾頁閒書來的重要?生存事常逼,清閒時光、心閒時光原就跟恐龍似的稀罕,哪輪得不相干人等倏忽剜割一大塊去?

電話又響,響一聲就斷,如斯者三。

花草、陽光、書和茶的好時光被硬生生切斷,未免暗惱生,衝電話裡那個陌生號碼腹誹:“有病,得治!”

電話卻再沒響。信息響了,只兩個字,是我的名字。

嘖,是熟人呀——那時候,網絡遠沒有如今這般霸道強悍和肆無忌憚,隔山隔水隔上千萬裡也可隨時偵知你祖宗十八代及你小時候尿褲子、與狗掐架、跳牆偷桃的種種。那時候人們彼此知道名字,就肯定是熟人,沒錯的。

於是,趕忙回電。

電話那頭,便是花。

那聲音真好聽,是受過嚴格發聲訓練且有先天好條件的男子才獨具的,是非三度音程和絃卻偏偏好聽的要命,怎麼個好聽法呢?滿滿的世界、綠葉的世界、鮮花的世界、陽光和藍天的世界,只你一個人在高高的山崗上,且聽風吟!亦或者,摘葉在唇畔,撮唇相和,那低低的婉轉、豁然地清朗,於是方寸臉膛方寸心臟無知無覺地就隨了那節奏,豁然於天地間的婉轉清朗。

好吧,這過門有點長,但又捨不得省略。省略了這過門,就像農家四合院裡沒了看門狗的汪汪,頓失意趣與生機。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正故事只需三兩句就能交待完畢。

此後,花每逢節日,都會打個電話來。大大小小的、中式西式的節日都算。

再之後,約略是三個月後吧,我去烏魯木齊參加一次對我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頒獎會。

當我的名字從主席臺上某個誰唇齒間婉轉清朗好聽地念出來,我知道了——那就是花!

還能比這更狗血些麼?

總之是,絕然不同世界的、絕然不可能遇見的兩個人,很狗血地遇見了。

更狗血地是,兩雙眼睛在半空相遇、錯開,前後不過1秒之一半,整個相遇的故事就結束了。

唯一有點變化的是,花來電話的頻次明顯高了。除了節日,又加上了週日。

又過了兩個多月,小城有過一次大型地、全國地活動,花也來了。花這次特意提前打了招呼,說是小東道要像個東道。

好吧,謙虛使人進步,恭維使人舒服——東道主啊,是得有個東道的範兒!可是,要怎麼當這個東道才算好東道呢?花的行程是官方安排的,一茬一茬跟割韭菜似的將他的時間割光光了。

很神奇和詭異地,我又出現在了會場,而他在不遠處的主席臺上——這是第二次相遇,兩雙眼睛的相遇、錯開,1秒。

第二次相遇之後,花的電話頻次變成了每天一次,或早或中或晚,總之是每一丁點他有可能得空暇的時間段——但電話真正被我接的很少。大多他有閒時候我正忙著,我是煙火紅塵的、庸常忙碌的女子,務家事三餐事工作事孩子事以及茶事、花草事、文字事,我忙的時候喜歡把電話線拔了、把手機關了。

我從不曾主動撥過花的電話。他的忙,是不能被打擾的那種忙。還有一個原因,本來不想說:我回電話過去不知道說什麼。

每次電話來都是他說我聽。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裡,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但凡有聽不懂時候我才問,問的很少。大部分能聽懂——最初時候聽不懂的佔絕大多數,隨著他話題的深入和宏闊,我從早上七點起、改作六點起、再改作五點起,一天一天不肯片刻懈怠地努力,所以聽不懂的越來越少了。

需要問的越來越少,我的話也就更少。花想說的、要說的卻越來越多。電話不被我接的時候,他開始寫長長的信,流暢生動,氣韻很美的文字。

——有人受不住這長任何,催問第三次相遇。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沒有第三次相遇了。

在花說的越來越多的某一天,約略是那個四月之後的第七個月,小半年吧。深秋,葉如黃金,霜如水晶,不遠處的天山已是九天瓊臺,花的最後一個電話來——我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個電話,若然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會好好地聽他說話,聽多久都沒關係。多半年隔山隔水的輾轉聯絡,他是來陪我成長的,從一個大學院系畢業跳轉至另一個院系,從一個專業畢業又修了另一個專業。我小時很渣,不是我渣,是那時代渣。就連知道“四書五經”這四個字都是在成年之後了。所以,我如今大部分學養都不是在學校裡得的,是花耳提面命、口傳心授給教的。

花在電話裡說的簡短、堅定、力量。大意是說,在他動了不該動的念頭但還沒動不該動的手段之前,讓我將他加入黑名單,不要再接他電話、不要再接任何陌生人的電話,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聯繫,

我聽著好玩,也是真不懂,於是就問他怎麼加黑名單。

花的聲音裡有從不曾有過的疼與惜——花之前那麼多那麼多的話從來都是一幅教授腔,闆闆式式的,得虧了那把好聲音撐,不然可不把人悶死。這次是有不同的,我卻毫無察覺。他像哄生病鬧情緒不肯喝黑乎乎苦兮兮湯藥的小孩子,他耐心地、仔細地、溫柔近乎於纏綿地一項一項教我——我終於將他加進黑名單了。

於是,他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花消失的真乾淨啊。

一個人被培養一個習慣不容易,戒掉一個習慣更不容易。

此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很用力很用力地讓自己學會適應,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沒有花的、沒有導師的、沒有方向的、沒人來打擾的日子。

我終究適應了,如同花所希望的那樣。只不過,終究是有點不一樣的,比如五點起,比如看新聞。五點起,是為了遇見那個更美好的自己;看新聞,是為了另一個全然不同世界裡他的波瀾壯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詩經》說人們看見春天柔嫩的柳枝和鮮豔的桃花,就聯想到了年輕貌美的新娘——“灼灼其華”,為何不能是男子呢,比如花。

是故,以“花”為他的名字。若然他能見這文,是否會如同刈那般嫣然會心,為我欣悅為我祝福?

一個是閬苑如她,一個是美玉如他

多少年之後,驀然回首,那人未在燈火闌珊處。

燈火闌珊處,只有我自己。而我自己,於不知不覺間已然成為了他希望的樣子。

人們都說如今世道不好,可是你看,如我這般平常的近乎平庸的女子,都能有刈、有花這般絕然美好的相遇。如同太陽般光芒萬丈的他們,亦肯在行行復重重的路途中停一停,俯就來,全心全意護我一程、送我一程,予我美好與安穩。

是的,桃花開遍的四月,旖旎、純然、美好。

是的,如同天下無賊的祈願,這桃花盛開的人間總有一些什麼讓人祈盼。

想想,默然,亦黯然。

我終究只能是我自己吧,只不過是與他們越來越像的我自己。

外皮子上的美與不美,終究抵不過內瓤子裡、骨頭底下的美——而永遠不曾變過的拙,便是我永生永世不變的美。是的,拙。不然的話,怎麼可能任由他們在我生命裡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拙“這東西於一個心澄若水的人,是國璽級別的印章了,”砰“一聲就蓋進骨頭裡,不死不休。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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