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高建
對於中國的音樂從業者和愛好者而言，在過去一個世紀中其實一直在嘗試回答和思考這樣一個無法規避的問題：古典音樂作為一門舶來藝術，如何真正完成“中國化”？作為古典音樂家族中扮演角色分量最重、受眾人群最多的樂器之一，小提琴無疑是走在這一課題前列的排頭兵。除了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之外，還有以馬思聰為代表的幾代音樂家為它譜寫了大量膾炙人口、朗朗上口的優秀作品，不但為聽眾接受這件如歌的絃樂器提供了一條捷徑，也十分自然地成為了所有中國小提琴演奏家學習經歷當中的必然回憶、甚至是藝術道路上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小提琴演奏家王之炅新近在國家大劇院唱片公司“漫步經典”系列錄製發行的新專輯就匠心獨具地集結了10首中國小提琴名曲，可以看作這位年少成名、先後跟隨俞麗拿、巴列夏等名師學習，並受到梅紐因大師讚賞提攜的青年音樂佼佼者，對於自己琴童時代的回望和致意。
從雲南傣族地區清麗雋永的《瑞麗江邊》到黔邊苗寨下熱鬧喧騰的《苗嶺的早晨》，從取材自河北民歌的《新春樂》到巧妙化用維吾爾族舞曲的《新疆之春》，王之炅彷彿用一把提琴展開了一幅遼闊旖旎的中國大地風景畫，聽者很可能因為對這些旋律的過分熟悉而視其巨大的難度為理所當然。要知道對作品“神韻”的準確傳達是建立在對每一個細節的精心打磨和純熟駕馭之上的，演奏家對於柔弦、倚音等技巧的靈動把握，以及在同一部作品不同樂段中做出的細膩變化和取捨，都體現出其卓然不俗的音樂品味。
整張專輯當中給筆者帶來最大震撼的，是秦詠誠創作於1962年的《海濱音詩》。這部典型的復三部曲式作品，充分發揮了小提琴在中音區和高音區的抒情性和歌唱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鋼琴在其中扮演了格外重要的角色，青年鋼琴家薛穎佳在作品由A段向B段過渡的級進旋律中，展示了過人的音樂修養和作為王之炅多年同窗好友所積累下的高度默契，用一組包含了純五度、大六度、小七度音程的複雜跳躍，把樂曲情感次第推向高潮。而王之炅真正實現了用一架樂器模擬出一支管絃樂隊的巨大幅度和豐沛色彩。作曲最後在A大調上的再現，小心翼翼的輕盈泛音帶來無限的美感和遐想，稱其為這部作品的“範本式演繹”應該是毫不誇張的。
在《豐收漁歌》的第三樂段“小快板”中，複雜交錯的重音節拍充溢著其他版本中罕有的彈性與活力。王之炅令人豔羨的技巧在這裡得到了盡情的揮灑，多聲部和絃上的運弓之紮實、琴聲之乾淨，還有那兼具線條感與顆粒性的跑動，無不將過去十年間眾多國際小提琴大賽和歐美音樂評論給予她的褒獎真切具象地呈現在聽眾的耳畔。
由於是小品的性質，這些如珍珠般凝練的中國小提琴作品大多都有著相對明晰簡約的結構，由此能否既做到起承轉合間對比鮮明、切換到位，又讓整個作品渾然一體、富於變化就成為了擺在演奏者面前的最大考驗。可以說王之炅在這一張唱片中所表現出的結構意識完全符合人們對她在過往經典西方音樂詮釋當中留下的深刻印象。正如作曲家席曼諾夫斯基談到自己的同胞前輩肖邦時滿含崇敬的評價：“他讓鋼琴說出了地道的波蘭語言”，筆者也願意用“她讓小提琴說出了中國話”來形容王之炅在這張唱片中的表現，並真切地呼喚著有更多這樣具有真正國際水準和國際視野的中國音樂家，把自己的音樂作品帶到大眾的視野當中。這也同樣是中國音樂未來發展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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