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博士學位論文(上)

  • 我的博士學位論文

文章來源:中華心血管病雜誌,2018,46( 12 )

前兩天看了教育系統一篇文章,統計了1990到1999年10年間全國總共招收研究生50餘萬人。而2010年開始,我國每年度招收研究生總數就超過50萬人。研究生大幅擴招反映了國家發展帶來的需求,但同時也需放慢腳步審視我們導師隊伍質量以及研究生培養的成才率。

我1996年進入阜外醫院內科攻讀心血管內科博士學位,當時我的同學只有8位,我們的導師有陳在嘉、劉力生、程顯聲、劉國仗、王方正、高潤霖等,都是國內外的頂尖高手,很有"協和"小規模高精尖辦學的味道。入學後我的導師程顯聲看我喜歡臨床,就把我安排到阜外醫院三病區,也是當時肺心病專業病區進行臨床培訓。但在我輪轉病房3個月期滿時,導師找我談話,建議我脫離臨床,全力以赴脫產去做基礎研究,看出我不情願,他說了一段讓我永生難忘的話:"畢業後你能當一輩子大夫,有的是時間學臨床。但畢業後臨床很忙,很難再有時間專心學習如何做研究。讀博士期間是你職業生涯學習如何做好研究的最佳時機。而科學素養是決定臨床醫師未來成就的核心因素"。雖然我當時無法完全理解,但回頭看程大夫說得特別對,因為我後來每看一名患者,都用研究的視角去分析診斷依據,去記錄病例資料,去收集保護遺傳生物樣本,去尋找類似患者,深入到分子診斷和分類,這樣十年如一日,進步就更快,逐漸成長為患者和同行信賴的醫師,也逐漸組織和實施了人群研究與新藥試驗,慢慢還擁有了自己的實驗室、樣本庫與研究團隊進而更紮實攀登臨床和轉化醫學巔峰。

既然導師讓我做研究,那麼從哪個主題切入?我沒有好主意便去找導師商議。恰逢師母汪琪因感冒後發生氣短,心電圖有ST段和T波變化而被診斷為冠心病,但程老師卻對此診斷存疑,他考慮是病毒性心肌炎。因此他從我師母的診斷,談到今後心肌炎仍有增加趨勢但並不為學術界所重視,建議我考慮研究病毒性心肌炎,讓我查閱文獻並提出研究思路。

我複習文獻並注意到,無論心肌梗死,還是病毒性心肌壞死,都會同步發生心肌修復,主要是成纖維細胞和間質參與,特別是心肌內Ⅰ型和Ⅲ型膠原,這種修復會使心臟間質重塑而發生纖維化,進而影響心臟舒張甚至收縮功能。由此,我開始準備博士生論文綜述,去協和圖書館複印了60多篇文獻,揹回厚厚一大摞,在剛啟用的科研樓10層肺心病研究室,用臺老486計算機,熬了一個通宵,寫完了我的論文綜述"心臟間質病的概念"。當我望著那十幾頁,用刺耳的針孔打印機打印出來的綜述,頗有成就感。

我把綜述投給了《中國循環雜誌》,卻經歷了漫長的審稿過程。後來才知,當時已有幾位專家審過,但都對心臟間質病這個新概念覺得棘手。最後編輯部邀請了醫學信息情報所德高望重的餘國膺教授親自來討論能否發表,餘教授又約我導師程大夫深入討論良久,因導師十分贊同心臟內部膠原網絡這個骨架重塑,會對心功能產生重要影響,最後折衷修改論文題目為"心臟膠原網絡的病理意義",餘教授最終也未同意我使用"心臟間質病"這個術語。

就在我還糾結這個概念時,程老師提出因我剛複習了很多文獻,可趁機寫一份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標書,就研究病毒性心肌炎心肌間質纖維化機制,既能學習獨立撰寫標書,也為我博士論文開題打下基礎。經過數個不眠夜,我寫了一份現在看來簡陋,當時看卻熠熠生輝的標書。我還斗膽給時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生命醫學部副主任顧錦坤老師打了電話,請求可否當面為我修改標書,他竟然同意了。我騎自行車很久才找到地處郊區的基金委,顧老師非常和藹地接待了我,絲毫沒有嫌棄我的魯莽和才疏學淺,拿著鉛筆給標書圈圈點點了2個多小時。這份標書雖最終沒有中標,但我卻得到了程顯聲、顧錦坤等長輩對我的指導,彌足珍貴。

程老師提出,我若做病毒性心肌炎研究,需要再聘頂級專家和他一起指導,這看起來雖是小事,但卻厚德載物:首先,程老師已德高望重,卻仍認為自己不是心肌炎頂級專家的那種謙遜有禮;其次,為了研究生能把研究做好,不惜大費周折聘請他人指導的那種嚴謹負責。程老師考慮最好能聘上海醫科大學楊英珍教授擔任共同導師,如楊老師同意,就派我帶著研究生院聘書去她實驗室學習。楊老師很快回信同意擔任我的導師並歡迎我去上海,而且對我住宿和實驗均做了細心安排。到了上海,楊老師親切地接見了我,很快我就在熊丁丁師兄和郭棋老師指導下開始實驗。又因趕上畢業季,我特別幸運地參與了中山醫院心研所很多研究生畢業答辯,大開眼界,因為我見到了陳灝珠、鄭道聲、榮燁之等很多赫赫有名的上海灘老前輩,親眼見證了當時中山醫院博士生答辯的那種隆重和嚴肅。

因程老師牽頭組織第一屆全國肺栓塞學習班暨急性肺栓塞尿激酶溶栓多中心研究啟動會,亟需人手,我在上海學習了不到2個月便依依不捨與楊老師告別回到了北京。回京後立即參加了程老師在懷柔舉辦的會議組織工作。記得全國有數十家醫院參與,感觸最深的是大多數參會專家對肺栓塞認識不多。會議中程老師組織大家一起討論全國多中心尿激酶溶栓治療肺栓塞研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多中心臨床研究手冊和CRF表,而且全都是程老師親自組織阜外醫院專家編寫的,並無其他專業機構參與。距今21年了,即便今天去看當時的研究手冊,仍感覺是第一流的研究設計和精工製作。這次多中心研究培訓會議無意中啟蒙了我對臨床研究設計和組織實施的興趣。幾年後我自己開展的很多臨床研究其實都得益於這次會議的培訓。

之後我就在北京正式開展了實驗,因阜外醫院沒有專門的病毒實驗室,我查閱文獻發現首都兒科研究所崔小岱老師在做病毒性心肌炎小鼠模型,於是請求崔老師幫忙,令人意外的是崔老師不僅無條件地為我提供了柯薩奇病毒,還很擔心我操作的安全性,親自來阜外醫院幫我建立了病毒性心肌炎小鼠模型。

由於我設計了血管緊張素受體Ⅱ拮抗劑氯沙坦及醛固酮受體拮抗劑安體舒通干預心肌纖維化,但如何獲得實驗用的原料藥成了一個難題。當時氯沙坦並未在中國上市,我查閱資料得知默沙東在境外上市了科素亞,經劉力生教授和她學生的幫助,默沙東給我寄來了科素亞原藥粉。我又想辦法聯繫杭州生產安體舒通的藥廠,最終也獲得了安體舒通的原料藥。

那個年代阜外醫院實驗動物室冬季寒冷,注射病毒之後,小鼠死亡率很高,我去超市購買了奶粉和棉花,為小鼠喂牛奶增加營養,並製作了棉花窩保暖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又來了,BALB/c小鼠太小,即使用特別細的微導管也無法順利實施心導管檢查,以致無法評價小鼠心功能。最終我想到了改良經胸肺阻抗法,使用8導生理儀反覆練習,終於發明了阻抗微分法測量小鼠心輸出量,可重複性很強,這個方法發表於《基礎醫學與臨床》。

為了研究心肌中膠原蛋白種類和結構變化,我去中國醫學科學院基礎所組胚教研室找到了著名專家許增祿。我在許老師那裡第一次聽說苦味酸天狼猩紅染色和偏振光顯微鏡可觀察組織Ⅰ型和Ⅲ型膠原。許老師幫我製作了病理切片,並親自帶我用偏振光顯微鏡觀察實驗標本。我記得第一次去看顯微鏡,許老師問我:"你做好準備記錄了嗎?你的記錄本在哪裡?"我當時羞愧難當,趕緊找了個實驗記錄本。許老師每次帶我看片子,都會幫我檢查實驗記錄,時間、地點、閱片主要發現等,確保我記的準確無誤。

為了研究膠原分子水平變化,同學幫我進入中國醫學科學院基礎所醫學分子生物學重點實驗室做實驗,當年蛋白技術不成熟,大家都建議我使用Northern雜交研究膠原蛋白RNA表達變化。那真是一段很艱苦的日子。1997年做Northern雜交,要用同位素標記,魏英傑慷慨贈送了他自己的同位素。我幾乎每個晚上都在基礎所實驗室熬通宵。

(未完待續【接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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