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除夕

我娘平生最討厭玩錢兒賭博的,為這個事兒,還和父親有過一次衝突。

那一年,我爺爺還在世,過完年,我父親就要收拾東西準備回省城去上班了。

可是就在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的年輕的父親一夜未歸,玩兒了整整一宿牌。天放亮的時候,他才眨著惺忪又有些通紅的雙眼回到了家中。我娘看到疲憊不堪的我的父親,眼睛就紅了,半是可憐半是埋怨地說了他幾句。沒想到我的父親竟然衝著我娘大喊大叫起來,還把刷牙的塑料水杯直接摔到了水泥地上。

清脆的塑料杯子破裂的聲響在屋子裡盪漾開來,當時,我和我妹妹正在吃早飯,準備去上學,屋子裡一瞬間靜得可怕,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鼻腔和口腔,儘量讓那些氣息靜靜地緩緩地呼出來。

我娘一句話都沒說,站起來往外就走,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看到她紅紅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我娘出去了,院子裡也靜下來,只有早春的清晨的寒風在微微地飄蕩。

父親進了裡屋,去收拾自己出門的行李去了。我和妹妹無言地站起來,收拾好早飯桌子,準備往外走。

院門響了,我爺爺走進來,他連看都沒看我倆一眼,直接就往裡屋走去。接著,我就聽到爺爺低沉而又嚴肅的似乎從地底下滾過來的驚雷的聲音,伴著父親唯唯諾諾的前言不搭後語。

我娘隨後走進來,站在堂屋裡,她的眼裡還是滿眼的淚水,看著裡屋,似乎要把那扇木門看穿看透。

過了一會兒,爺爺走出來,怒氣瀰漫了他的臉,他衝著裡屋使勁哼了幾聲,撂下一句話:自己好好想想吧!就揹著手走了。

屋裡沒有了動靜,我娘招呼我往裡面看。我透過沒有關嚴實的門縫,看到了坐在床頭抱著腦袋的父親。

他的肩膀在聳動,脖子也在一扭一扭地,我知道,那是哭泣的動作。

我娘走進裡屋,默默地給父親收拾著東西。

我中午放學回家的時候,父親已經回省城了。我娘說,父親從我們家走到東邊的大公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在大客車開動的時候,衝我娘說了一句:回去吧,我沒事兒!

晚飯的時候,屋子裡只剩下我娘,我妹,還有我,我們仨了。默默地吃完晚飯,收拾桌子的時候,電燈突然就滅了。

又停電了,我去拿蠟燭!母親說著,就站起身,到另外一間屋子裡找蠟燭。

蠟燭點著了, 燭光微弱而跳動著,感覺屋子裡竟然一下子暖和起來了。外面寂靜無聲,雖然節氣上已經立春,但是氣溫還是比較低,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

你倆先別寫作業呢,等來了電再寫吧!咱們說說話吧!我娘看著我和我妹妹,眼睛裡全是渴望和慈祥。

我倆當然很高興,又把搬走的板凳拿回來,規規矩矩地坐在餐桌旁。

你倆看見今天早晨你爸那個樣子了嗎?是不是把你倆嚇著了?我孃親切地問著。

是,有點兒。我和妹妹不約而同地點著頭。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恨玩錢兒的嗎?我娘繼續發問。

我倆搖頭不語。

給你倆說個事兒吧!我娘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想過去。

我們鄰村有一家,男的忒愛賭博玩兒錢,他媳婦兒怎麼勸他他也不聽,還是去玩兒,沒日沒夜得玩兒,家裡媳婦兒孩子地裡的活兒反正什麼事兒也不管。

家裡老人知道了,就說了他一頓。結果,就規矩了兩天,該玩兒還是玩兒。

過年三十兒那一天,這男的在外面玩了整整一天牌,回到家裡,是三十兒大晚上了!他媳婦兒擔心他,一宿都沒睡,就等著他回來。

到家後,這男的躺下就睡,根本連搭理都沒搭理自己媳婦兒。女人嘛,眼窩子淺,一下子就哭出來了。一邊哭,一邊數落著這些年的內心的苦,越哭越傷心,越傷心越想哭,男的一下子從炕上坐起來了,指著自己媳婦兒就罵起來。

女人也不哭了,就開始說男人只知道玩兒錢,什麼也不管,這日子還叫日子嗎?

男的二話不說,從炕上跳下去,到廚房拿了一把切菜刀就衝了回來,幾下子就把還在哭著的女人砍倒了……

說到這,我娘突然就不再說話了,呆呆地望著屋子空中的某一點。

寂靜初春的夜,還是那麼冷。

我倆聽得入了迷,聽到拿刀的情節,不覺渾身顫抖,上下牙竟然不自覺地磕碰在一起。

我娘又接著說:女人下葬的時候,太慘了 ,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了。她家人都在那哭,尤其他倆姐,畢竟姐妹兒情深啊!

女人留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那個王八蛋該死的男的後來也被槍斃了,可是可憐的女人卻再也回不來了!挺好的一家子,為個賭博玩兒錢,唉~唉~

伴著我孃的唉聲嘆氣,我倆早已經淚光閃閃,我娘也在用手抹著自己的眼淚。

那個女人其實是我妹妹,就是你們的老姨!你老姨下葬那天,我帶著你去的!母親看著我,平靜地說到。

一瞬間,我像是被電著了一般,差點從板凳上跳起來。

那麼寂靜的夜晚,那麼冷的春天!

血腥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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