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有点迟疑的跨进门内。
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在进门处,堆了很多快递盒。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瘦的跟纸片人一样的女孩。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了一眼她毫无曲线的身体,和化着浓浓眼妆的脸,有点失神。
她应该很少出门,从无数的快递盒,到苍白的皮肤就能推断----鲜少晒到太阳的病态白。可是,下一秒,我的视线就被眼前所见的东西,深深吸引住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就摆在房间窗前,对面是丁拓租的房子。
我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在来这栋楼的路上,我设想了无数种,这光源到底是什么,但是绝对没有想到……是望远镜。
也就是说,女生在拿望远镜偷窥我的时候,正巧遇到我的手电筒照射,于是在某个角度的机缘巧合下,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亮。
也正是这道光亮,指引我找到这里。
女孩看到我盯着望远镜,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叫王亚妮。我见过你几次,在那个房子里。”
她说的,应该是指,我去丁拓的房子里,找他的时候,被她从望远镜中看到。
“你是谁?天天偷窥他吗?”我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双手摸着望远镜,有点不敢想象,丁拓的生活一直在被人监视中。
“哦,你是说对面的那个男生?”王亚妮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盘腿坐在床上,咬着手指甲,微侧着脸,淡淡地说。她整个人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走,脸也瘦削狭窄,一巴掌就能覆盖。
偏生,又化了个夸张的眼妆,越发显得脸小,眼睛大的离谱。
我环顾房间四周,墙上贴了很多抓拍的小区人物照片,都是从各个觊觎的方向拍摄,很奇怪的角度。
桌上,还摆放了一个大大的单反相机,和几个镜头。看起来,她是搞摄影的?但是为什么要有天文望远镜?
“因为,我喜欢观察人们的生活。”王亚妮轻轻一笑,扭过头朝着我看。这天她穿着一件亚麻色的袍子,光脚,浓密的栗色头发披下来,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占据了脸上三分之二的地方。
她的手腕和脚踝上,戴了好些个银首饰,叮叮当当,仿佛是吉普赛女郎。
“你……知道他的事情吗?”我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哦,你是说他死了啊。他死了也活该,整天招惹那么多不同的女生。”王亚妮的满不在乎地说。
“据警察推测,他是上个星期的今天死的。你还记得,你见到过什么吗?”
我忽略了她说的女生问题,只是单纯从死亡事件出发询问。因为,从她满不在乎的语调中,我感觉到,丁拓对她来说,只是路人甲乙丙。
没人会记得路人的一举一动。
“你要问这些做什么?”
王亚妮睁着贴着夸张假睫毛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她的眼睛,有一种洞察人心事的犀利。
“因为……警察说他是自杀。可是,我不认为他会自杀。”憋了半天,我再次看了一眼对面楼,永远都不会出现丁拓的房间,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自杀?”王亚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那个男生……自杀?”
“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吗?”
我不知道王亚妮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从她充满怀疑的表情来看,她似乎也不相信丁拓是死于自杀。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起身走到客厅。
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就是一张小小的原木小方桌,还有一张单人扶手沙发。我看着她打开沙发上方,做在墙壁里的柜子,露出里面的一大排架子。
每个架子上,都标注好时间。
王亚妮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时间标签上游移,手腕上的镯子,前后撞击着,放出清脆的声音。
最后,手指停留在丁拓死去的时间格;她从格子里翻出几个黑色纸袋,低头看了一会,从中抽出几张,递给我。
然而,在接过照片的一瞬间,我的手是颤抖的。因为照片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小宝。
林小宝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厨房间的水池前低头洗着东西,根据她身后影子的长度显示,当时应该是下午三点多。
根据警方的判定,两个小时后,丁拓死亡。
不得不说,王亚妮所拍照片非常文艺。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洗碗场景,在她独特的取景角度下,都是一幅幅的静态画。
可是,眼下这张看起来非常唯美的照片,在我眼中,无异于是一张血淋淋的谋杀照。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据林小宝自己说,她与丁拓的最后一面,是他死前的一天。
这时,王亚妮又递了几张照片给我,都是很正常的照片。然而,最后一张,倒是又让我吃惊了。
一个长发女生,蹲在他房间里,低头整理陶艺;丁拓站在她身后,俯身看着她。两个人的影子,在阳光下交缠在一起。
这个女生,我知道。她叫梅静,是学校陶艺社团中,水平最高的成员之一。她的好几个作品,都曾在业内比赛中获奖。
这张照片,是丁拓死亡日子的上午拍的。从他俩的姿势看,关系非常亲密。
“可以给我吗?”我的双手紧紧捏着照片,抬起头看着王亚妮,嘶哑着嗓子问。
王亚妮摇了摇头,黑漆漆的大眼睛蒙上一层灰色的光,她淡淡地说:“不行。这是我生活的记录。”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王亚妮在五年前,忽然患上一种很奇怪的病,浑身骨骼比一般人脆弱的多,普通人只是淤青的碰伤,到她身上,很可能就是会导致瘫痪。
所以,她基本不出门。生活必需品全部由快递送达。至于对周围真实世界的了解,慢慢演变成通过天文望远镜的那一小块玻璃完成。
这些照片,对于她来说,就是自己每日生活的流水痕迹。
“这个女生,经常来吗?”我指着照片上的梅静,问道。
王亚妮摇了摇头,说:“她每次都是抱着瓶瓶罐罐来。”
听到这个回答,我点了点头。梅静是给丁拓制作陶艺赝品的主力。
可是林小宝,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明明她告诉我说,自己是上一天去的出租房。
“这个女生,就这一张照片?”我指着林小宝洗碗的照片,问道。
王亚妮看了一眼照片格,又重新翻了一遍手中的照片,有点遗憾地说:“那几天,就只有拍到这一张。怎么,你是在破案吗?”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兴奋。可见常年独居,只能靠偷窥来调剂生活,是多么的无趣。
我掏出手机,对照片进行翻拍。
临走前,我指着望远镜,对着她挑了挑眉毛,征求地问:“可以让我用用这个吗?”
王亚妮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点了点头:“好。你是要看对面吗?”
“嗯。我想看看他的房间。”
屏住呼吸,按照王亚妮说的方式,我将眼睛凑上去,她已经把一切数据都调节到最佳状态。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丁拓房间里的一切,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顿时,我感到呼吸急促。整个人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一下子跌在椅子上。王亚妮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嘴角浮起一抹神秘的笑。
“你……经常看着望远镜吗?”五分钟后,我终于喘过气来,问道。
王亚妮暧昧地回道:“嗯,的确如此。”
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再次询问她是否看到,丁拓死的那天,有没有看到整个过程。
“没有。他一直趴在那里,趴了很久很久。久到……被你们发现的这一天。”
“趴了很久很久。”听到王亚妮的回答后,我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转身离开了,脑袋里却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4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想的。”我指了指脑袋,看着林小宝,说道。
从王亚妮家出来,已经是早上六点多。校园里一片寂静。我把林小宝约出来,两个人坐在操场台阶上,看着早锻炼的同学们,穿着短裤短衫,在深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充满活力的一圈又一圈地跑。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林小宝刚从床上爬起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了一阵,问道。
“因为……。”我掏出手机,把翻拍的照片之一给她看。
“原来如此。”林小宝扫了一眼照片,喃喃自语道。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天在厨房间做的一切,会被人拍照拍下来吧。
我紧紧盯着她看,却发现很难从她的脸上读到情绪。
“那天,当你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发现他死了。于是你伪造了现场。”林小宝成功的让所有人都认为丁拓是死于自杀。
因为,是林小宝把煤气打开,窗户关上。
“你应该也是知道他的死因吧?”我猜测着问。
林小宝摇了摇头,又大又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操场的尽头,失落地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是我打他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于是我很紧张,就跑过去看了……可是,却看到他就这样趴着死了。”
停顿了几秒钟后,林小宝深呼吸了几下,接着说:“但是我知道,只有营造成他‘自杀’的假象,警察才不会查下去,我们才能安全。”
“嗯。”我淡淡的应了一句,低下头,整个人蜷缩在台阶上。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很干净,也很清澈。但是我知道,无论多么干净的风,都吹不去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为什么一开始,你不告诉我这些?”
过了几分钟,我抬起头,看着她被微风吹拂的短发,低声问道。
林小宝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粉红色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她掏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你自己看吧。”
我好奇的接过手机,可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小美和丁拓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他们笑的很开心;小美的手腕上,带着我的皮手环。我气急败坏的查看相片拍摄时间,就在她被杀的前两天。
“看来,你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林小宝同情的看着我,说道:“我发现丁拓尸体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想,是不是你杀了他。”
“不是。”我条件反射般低声叫道。
林小宝从我手中抽回手机,站起身,矛盾而又犹豫地说:“其实,我倒是希望是你杀了他。这样对于我们来说,反而安全。”
我苦涩的点了点头,看着操场上跑步的同学,又开始了新的一圈。
这天的课,我都没有去上,只是躺在寝室的床上,仔细回想着这两年又十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
继半山腰别墅事件后,我又被丁拓安排做了一些事情。其中最难堪的,就是画赝品。是的,我的父亲是美院老师,在他指导下,我画的一手好工笔画。
然而,我并不喜欢画画。我更喜欢计算机,编程,以及在暗夜中,化身为黑客。
每当我入侵进入某些系统时,其实本身并无恶意,只是去溜达一圈,顺手开几个小玩笑……但是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的样子,这种成就感,绝对不是画那么一两幅以假乱真的图画,所能带来的。
丁拓很了解我。在让我画了两幅赝品以后,他开始拿着几张磁卡,要我研究并且仿制,所需费用他会提供。
后来,通过进一步了解,我发现这些卡,都是一些高档会所的门禁卡,使用起来,是需要配合指纹的。
越是难的东西,越是让我兴奋。自然,我没有让丁拓失望。暗夜中敲着代码,看着数据的跳动,就仿佛跳动的是我的心。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思考,丁拓到底在搞什么。但是,我不爱多说话,我也不爱多问。
自己,应该只是他所有计划中,一个很必须的枢纽吧。
有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会突然产生厌烦情绪。但很快,我就会想到小美事件。
是丁拓救了我的命。
想到这里,我就告诫自己,无论我为他做多少,都是应该的。更何况,他从来不让我知道全部,只是参与部分。
所以,我的内疚感也已经降到最低。
同时,再没有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除了林小宝。这也算是对彼此的保护吧。他这种严谨的做事方式,让我觉得很安心。
可是没想到,清晨林小宝给我看的照片,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推翻这一切。也就是说,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是被丁拓设计的。
怪不得,林小宝会认为,是我杀了他。
“可是,谁有这个本事,可以杀死丁拓呢?”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寝室雪白的墙壁,苦苦思索。
一阵风吹来,有点凉。我习惯性的伸向口袋,却摸到空瘪的烟盒。已经抽完了。
……
这天下午,我把梅静叫到学校小花园的长椅上。之前,她刚上完体育课。看着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长发高高扎起,朝我快步走来。这场景,让我恍惚间想起小美。
梅静坐在长椅旁,听我说丁拓被警察认定是自杀,她吃惊的程度,比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论断,还要厉害点。
“丁拓是自杀?”梅静喃喃自语,反问道。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不管怎么样,丁拓还有四个陶艺的钱没有结算给我。”梅静悻悻地说,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情绪。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一个周日的上午。他说急需‘跳舞的小人’,让我一拿到,就给他送去。”
“你……还在给他做那个事情?”
“嗯。”梅静的脸红了下,慢慢低下头,反复看着自己放在双膝上的手。
我是唯一知道,丁拓出售的所谓名家之手的陶艺,实际是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瘦瘦怯怯,喜欢低头的女生。
正如我当年,也给丁拓画了两幅工笔画,后来被他冠以某个大家的名义,不知道销售到哪里去了。
总之这几年,丁拓赚了很多很多钱。我从来没有问过,梅静为什么会像我一样,给他死心塌地的干。
“你给他东西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吗?”
“一样。完全感觉不到他会在下午自杀。”梅静把垂在额头的黑发轻轻掠到耳后,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轻声而又自嘲地说。
我低头看着她那双在长期陶泥制品创作中,显得比同龄女生粗糙很多的手,终于问道:“他死了,你难过吗?”
梅静坐直了身子,双手平平整整放在膝盖上,一双棕褐色的眼睛,平淡的看着我,说道:“只是没人要我做那些东西罢了……。”
听到这句话回答,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梅静,你还记得小美吗?”
“……小美。”梅静的声音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说:“被杀死的小美,是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记得教我们画画的中央美院老师曾经预言,不出五年,她一定会在画坛横空出世。”梅静的声音有点低落。
过了一会,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扭过头看着我,认真地说:“鲁生,你是知道了什么?”
我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小美戴着我的皮手环,和丁拓在一起拍了照。
5
两天后,我停止了追查行动。因为,我从王助教那边,得知丁拓在自杀前,已经获知自己得了绝症。
“是无法治愈的,只能看着身体所有的器官都慢慢衰竭而死的绝症。”王助教一边说,一边打着桌球,漫不经心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停顿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听说,是因为接触某些污染性比较严重的东西。另外,他非但是开煤气自杀,在此之前,还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这些都是警方化验出来的结果。”
“……”
我呆呆的停下自己打球的动作,难道说,丁拓真的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然后自杀?
虽然,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真是胡闹。”我喃喃自语道,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看着桌上的球,有点陌生。
“是啊,就是胡闹;而且,鲁生你其实一直在追查这个案子,对吗?”
王助教那张油腻腻的大饼脸,摇晃在我眼前;一双冒着红色血色的眼睛,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嘲讽的盯着我。
……
一个月后,我接到王亚妮发来的短信。当时,我正在操场上踢球。气喘吁吁的从场上下来后,我接过梅静递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她又拿了一块毛巾,细心的给我擦汗。
是的,我和梅静在一起了。
这时,我发现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是有新的消息;滑开手机屏幕,是一张对着照片翻拍的图片。
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楚,但是也足以让我看清,丁拓搂着一个女生走在小区的前面,梅静抱着一个纸箱子,呆呆的站在后面,望着他俩的背影。
照片依然拍的非常唯美。
浓郁的金黄色阳光,斜晒在梅静白净纯真的脸上,清晰的将她那绝望,震惊,以及种种不可置信的神气,刻画出来。
王亚妮在短信中说道:今天整理照片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是在对面男生死前一个月拍摄到的,希望能对你的查案有帮助。
我颤抖着手,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不知不觉,还剩下半瓶的矿泉水掉在地上。
“鲁生,你怎么……。”
一直站在一边,和周围人交谈的梅静,发现了我的失态。她好奇的凑过身子,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后,脸色变了。
“我们,去那边坐坐?”或许是矿泉水瓶掉在地上,震醒了我,总之这一刻,所有这些事情,脑海中想不明白的地方,瞬间都整理清楚了。
“在这儿说,就行了吧?”梅静靠着操场上的栏杆上,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摇了摇头,深深凝视着她,坚持说道:“走吧。去那边。”
梅静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我走了。
“照片的事情……我可以解释。”一走到我说的学校后面的小花园,梅静立刻说道。
我悲哀的看着她,轻声地说:“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丁拓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不是因为得了绝症,自杀吗?”
“我明白了他得绝症的原因。”
梅静的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立刻退的干干净净。
我和她并肩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阳光正好。所有路过的人,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我们,都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和睦的校园情侣。
“嗯,那你说。”
梅静双手插在深绿色长棉衣外套口袋里,盯着在微风中摇曳着的蓝色不知名小花。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不明白,就是我的皮手环,为什么会戴在小美手上,以及,丁拓为什么要帮助我。”
“现在,你明白了?”
“嗯。”
梅静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沉默了很久后,我终于艰难的找到表述形式。
“丁拓习惯用感情来抓住他认为有用的人。可是,小美他控制不住。因为小美喜欢我。然而小美伪造的画,却是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利益。我的皮手环丢了,应该是被丁拓偷走,送给小美,作为讨好她的方式之一吧。可是,小美倔强,直率,不羁的性格决定了她不可能给丁拓做长久。于是,丁拓策划了那起巷子的事件。因为伪造画,也是一个不小的罪名。他不能相信小美日后不会说出去。”
梅静听到这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眼神复杂但又迷离。
“其实这些内容,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多少实际证据,你不用那么在意。”
我看着梅静失去血色的嘴唇,艰难地说。她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小美死了。他故意把皮手环扔在地上,当然,擦干净指纹。于是,警察找到我。他也顺理成章的用钱,贿赂了一整群人,为我洗脱所谓的‘嫌疑’。他知道,按照我的性格,自然是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包括接手小美没有来得及画的两幅工笔画。”
“可是不久以后,丁拓就发现我在计算机上的天赋,能创造出远高于伪造画所带来的利润。于是他开始让我破解门禁卡。具体他在里面,究竟获得多少利润,我是不知道了。”
我停顿了一下,梅静缓缓开口,接口道:“破解门禁卡,是一个比较大的团伙合力做的。丁拓在里面,只是参与了一个部分。但是多亏了你的破解,他们获利不浅。”
听到梅静说的话,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在说“原来是这样”。是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觉得奇怪,这破解的事情,只是做了一阵,丁拓就不再提起了。
“再然后,他利用我打掩护,自己通知人去行窃钻石……总之,这些基本上和他被你杀死的事情,没有多大联系。”
我直截了当地说,双眼毫无顾忌的盯着梅静的脸。
她出乎我的意料,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困惑的看着我:“为什么要这样猜测呢?”
“因为你爱丁拓,甚至容忍他和林小宝的关系。因为他俩之间,早已经从恋人,转化为合作伙伴。但是你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丁拓和第三个,第四个女人之间的纠葛。虽然他给你说,只是因为利益。”
“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在你看到他搂着新的女人,走在小区里。”
梅静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
“于是,你开始有意识的在给他的陶艺制品里,添加具有微量放射性的物质。具体是什么东西,只有你最清楚。甚至,你还送给他一整套自己亲手做的器皿,从餐具到茶杯。时间一久……丁拓的身子开始虚弱,变得怕冷,极其容易感冒发烧。”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那天,我从丁拓的桌上,拿走了他的喝水杯。本来只是想做个留念,结果在听到王助教确凿的告诉我说,丁拓是因为得了不治之症,绝望自杀后……我忽然想到这个线条感极其流畅的,具有浓厚古希腊风情的杯子。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将杯子送去化验。果然,化验结果是,杯子的釉色和陶土中,含有对人体有害的成分,超过国家规定的标准值上千万倍。
我不敢想象,光这一个杯子就这样,那么他整天使用的那些成套的餐具呢?
“其实,这些都是他逼我的。很久以前,小美无意中给我看了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分析陶制品中所有可能致癌的添加物》,讲的是陶制物品中放射物能致人死地的内容。”
梅静终于开口,她抬起头,悲伤的看着我。这痛苦的表情,深深烙在我的心里。
“我是那么的爱他,甚至为了他,制作那些永远都不可能闪烁自己光芒的复制品。他对钱有着扭曲的渴望。我竭尽全力的满足他,帮助他,然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我不否认,在下杀死他的决定之前,是经历过惨痛的挣扎,但是……既然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他。”
她的话,在我的耳中听得如同炸雷一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那天,在给他送最后一次陶艺时,我已经知道他的情形,不是很好。尤其是,他说自己从医院回来,那种绝望的神情。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选择自杀这条路。”
梅静说完这些话,紧紧闭着嘴唇,眼泪拼命流了下来。我看着她,以及站在她身后的,沉默不语的林小宝。
在我和梅静走去小花园的时候,我给她发了短信。所以,她完整的听到我和梅静的全部交谈。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谁都无法真正猜测到她的内心想法。
然而她冒着危险,布置了一出“煤气自杀”的假象,虽然是画蛇添足,但却也做了她以为的,可以保护这个生物链剩下所有人安全的举措。
梅静的情绪开始激动,双手捂着脸,低声啜泣,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转身离去的林小宝,还有天边不断变幻着云彩颜色,如同梦幻般美丽的晚霞。
其实,我也不能肯定,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推断,和事实发生的所有这一切,吻合度能达到多少。
然而,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
回到寝室的时候,同学正在无聊的刷网页。我瞄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正好看到那则悬赏令:征集“本市最大名人赝品流通案”破案信息。只是奖金已经提高到十万。
不会再有从我们手上制作出来的赝品了。
我爬到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的躺着,很快就睡着了。梦中出现了一个场景:秋日阳光下,我拿着一份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短文递给林小宝,文章标题是《分析陶制品中所有可能致癌的添加物》。远处,我的皮手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作品名:《谁杀死了他》,作者:林小韩。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向你推荐精彩后续故事。
閱讀更多 深夜奇譚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