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間維度尋找城市遺失的文化和歷史

從時間維度尋找城市遺失的文化和歷史

劉易斯•芒福德曾把城市稱為“容器”:“城市從起源時代開始便是一種特殊的構造,它專門用來貯存並流傳人類文明的成果。”其中,貯存是空間屬性,是歷史積累在三維概念中的“廣延”性存在;流傳是時間屬性,是歷史積累在四維概念中的“持續”性存在。正是因為時間本身的動態持續特點,才賦予了城市空間動態的生長特點,並通過人的實踐將變遷的社會文化凝固在實體空間環境中。而城市空間的歷時性特徵——不同時期建築與場所在空間中的共生與拼貼,又賦予了時間意象的形態,使歷史記憶可延綿。因此,城市的發展,不僅有三維空間的延展,也有時間維度的延續。

然而,近半個世紀以來,受發展與建設增量思維的影響,我國多數城市的空間發展與規劃設計在城市建設與物質環境塑造時,常以經濟價值為導向,造成城市設計往往關注城市物質環境的短期經濟效益,卻忽視了城市空間演替中的時間維度,以及因時間延續而帶來的城市文化和歷史文脈的傳承性。正是由於時間維度的缺失,城市設計逐漸淪為經濟利益追求的助推器,為政府的“大拆大建”構造了“合理性”和“正當性”,給我國傳統的城市空間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打破了我國城市長久以來的自我演化機制,伴隨而來的是城市文脈的割裂與空間質量的下降:大規模的現代化建設覆蓋了原來的城市肌理,使得富有韻味的歷史空間漸漸消失於視野;標誌“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尺度宜人的傳統空間卻難以尋覓;標榜“文化復興”的假古董充斥著城市歷史地段,承載原真文脈的既有建築空間卻備受蔑視。城市空間在追求“現代化”的宏大敘事與“標新立異”的形象工程的同時,逐漸陷入千城一面的窘境。城市記憶與特色隨之迷失於虛無的現代化城市空間外表下,本應蘊含豐富文化的城市之美也遺失在現代化更新與開發浪潮中,漸隱於“鋼筋混凝土森林”覆蓋下的失落空間中。

於是,我們只能在一些歐洲名城、國內傳統小鎮——羅馬、愛丁堡、巴黎、威尼斯、周莊、烏鎮這樣的地方,才得以窺視一下歷史的痕跡。徜徉其中,我們常陶醉於其空間的歷史人文氛圍、傳統的宜人尺度以及多樣而和諧的空間拼貼形態,被不同時期歷史建築與場所累積的空間所打動。在這些地方,我們不必好奇奔赴博物館或者尋找某片歷史街區去探尋城市的歷史、領略城市的特色,因為這裡沒有被水泥森林與玻璃幕牆所覆蓋的高層建築與大尺度空間,有的只是經由時間累積而蘊含厚重的歷史信息與文化底蘊的老建築與場所,亦或說這些城市空間本身就是歷史。各時期的空間與老建築接受時光的鍛造,儘管可能漸漸衰敗於表面,但卻因延續了時間信息而勾勒出原真的城市記憶與特色,使發自城市靈魂的美愈發滲透於其本質。

歐洲名城傳統中心區的舊有空間與老建築,歷經城市化與現代化對城市社會生活和文化的衝擊,卻仍然保留其各歷史時期物質環境拼貼的空間形態,併成為城市空間美的依託,最重要的原因在於,它們長期秉持的與歷史環境保護契合的城市設計原則:後繼者原則——每一位後繼者都要在前人智慧和創造的基礎上去加以完善和豐富。自文藝復興以來,西方建築師與規劃師一直堅持利用這一原則進行城市的更新和改造,使得見證城市歷史、承載城市文化的建築與空間環境遺產得到足夠的尊重,也讓時間要素在城市設計的過程中不端融入空間的發展,最終時間維度成為西方城市設計與城市規劃的主線之一。這樣一來,各個時期原有空間的承繼使城市形體環境變遷速度放緩,時間成為了城市記憶延綿與特色凝鍊的場所,空間因時間維度而散發城市內涵之美。

意大利的諸多名城和小鎮,就得益於城市設計對城市歷史環境秉承的“後繼者”原則。不少意大利古城的風貌存留至今,在挺拔秀麗的地中海松映襯下的中世紀、文藝復興、巴洛克時期甚至近現代的建築協調共生,原真地記錄著城市的歷史和文化風貌,延續著時間和當地居民的記憶。這裡沒有摩天樓,也沒有穿越市區的快速路,但生活水準並不亞於“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城市,其環境質量更是比不少現代化的城市好得多。設施的更新與產業的需求可以通過舊有空間內部功能置換實現,而現代交通則由城市外圍和地下的交通解決。因此,突破性的生活需求變化並不一定需要突破性的城市形體環境變化實現,舊有物質環境的使用價值實現可以使歷史空間環境和現代城市生活和諧統一。

反觀國內,許多城市則在“復興”的噱頭下,以原有的物質環境難以支撐功能轉型與經濟效益為由,以新代舊。例如,西安舊城改造拆除了整片延續明清傳統的街區,拓寬了曾經尺度宜人、生活與商業氛圍濃厚的街道。且不談再開發是否真的創造了經濟收益,拓寬並隔離的東西南北大街反而剝奪了宜人的尺度和可交往的商業空間,只剩下車水馬龍的道路和將鍾、鼓樓淹沒的眾多“假古董”,傳統步行尺度的商業氛圍也難以為繼。北京的平安大街,也是如此。平安大街地處北京舊城核心區,緊鄰故宮和北海,曾是老北京人口最稠密的地段,兩側民居和歷史遺蹟眾多。1998年北京市規劃委發佈了拓寬平安大街的計劃,這讓兩旁的許多古建築和民居慘遭拆除的命運。後來,為了統一市容市貌,平安大街兩旁建起了眾多仿古建築,被大家戲稱為“仿古一條街”,真正的歷史被抹除,卻用一堆“假古董”冒充,何其可悲!此外,拓寬後的平安大道寬40米,其中車行道30-33米,為雙向6車道,完全淪為汽車的道路,原有的商業功能再難發揮,道路兩旁的商用樓彷彿是為了報復那些不尊重時間的選擇和城市歷史文化的人,基本無人租用而被長期閒置。

安邦諮詢(ANBOUND)首席研究員陳功在提出POD原則時,強調城市的更新與改造,一定要尊重城市的歷史和文化脈絡,只有這樣城市的傳統才能被記憶和認知,只有這樣城市的建設才能有道路可尋。而這些記憶和認知,來自於各個時代城市居民生活和理想的傳遞,來自於時間的延續。美國人本主義城市規劃理論家凱文•林奇也曾說,“城市設計是與時間有關的藝術”。從時間的維度出發,去尋找城市遺失的文化和歷史,才不會在現代化的摩天大樓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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