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個菸頭引發一場爭端,他是個拉架的卻被說是他的責任

小說:一個菸頭引發一場爭端,他是個拉架的卻被說是他的責任

  太陽終於出來了,好像比陸地上的小一些,周圍有一圈淡淡的糨糊狀的日暈,多麼像我此時此刻的心境呀!我剛才和衣躺下,老賈那沙啞的嗓門喊開了:“開飯嘍——”

  一晃十天過去了,進入農曆臘月,實際上就已經到了年關,思鄉的情緒籠罩著船上每一個人,越是思鄉,越發覺得旅途枯燥無聊,沒心情看書、看自帶的錄像,連打牌的心思都沒有了。有船員嚷嚷著要給家裡打電話,可船上又沒有信號。餘波又急又氣,就拿室內的亂瓶瓶、罐罐出氣,滿屋子裡被他弄的噼啪作響。因為他老婆的預產期到了,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一點音訊都沒有。是生了,還是沒生?是順產還是......是男孩還是女孩?這讓他很是擔心的,特別是生男生女這個問題,讓他倍感煎熬!從他這輩算起,祖上已是五代單傳了,他已有了一個三歲半的女孩。甭說計劃生育不允許,就是允許,老婆也不願意再生了。因為她老婆已經對天發過誓:二胎無論是男是女,決不考慮再生三胎了!老婆的話也有道理,現在的奶粉那麼貴,養孩子的成本那麼高,孩子多了,他也沒有那個能力養。靠他一年掙個萬兒八千的,根本不夠家裡的開銷。可又不想在他這輩斷了香火,不生個兒子,總覺得死了都沒法去面對他爹。

  所以他想在這個特殊日子,用船上的衛星設備給家裡打個電話,讓他懸著的心立即放下。可是船長總以當前的信號不好搪塞他。讓他心裡窩著一團無名的火。按原本的計劃,今天船能靠碼頭,加油添給養,他也能上岸給家裡打個越洋電話,問問老婆的情況。可氣的是在兩天前我們的船突遭遇了風暴,不得不放慢了速度,還繞老遠的道避讓,這麼一耽誤,就是整整兩天,餘波的如意算盤也落空了。

  我本在餘波宿舍裡串門,覺得他們宿舍人多,熱鬧一些,不想又被他硬拉著一起去找船長。我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使,弄不好還要陪著他捱罵,但我礙於情面,只得硬著頭皮前往。經過兩天的風浪、船長李超正跟輪機長以及有經驗的大副,檢查機器是否受損、舵艙是否進水,見我們走來,就停下了手裡的活兒。還沒等餘波把話說完,船長就罵開了,“……從前一沒電話、二沒手機,真不知道你都是咋活的?”餘波歪著脖子硬磕,不服氣回敬他,“關鍵是現在科技發達了。有了這傢伙,真的沒這玩意兒,我也就不惦記了。”

  船長沒有好氣說:“你就當又回到沒這玩意兒的年代不就行了?”說完,他就不再理我們,忙著跟輪機長、大副等商量工作上的事了。

  餘波站在一旁急的死勁地撓頭,他就這點出息,一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使勁地抓自己的頭髮,讓我看的心裡十分酸楚,可我又幫不了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陪著他,用無聲的語言來表達我對他心理上的一種支持。最後,餘波拍了拍我的肩膀,“白煙,走,回我們宿舍去。”走時,他又不自覺地咕嚕了一句:“你們等著,萬一我媳婦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跟你們沒完!”

  大副李厚忠笑了,當然了,他沒把餘波這樣“庸夫之怒”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搞笑,就打趣他一下,“就算你跟家人聯繫上了,你能現在飛回去嗎?”

  “那不一樣。”餘波扭頭看了大副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我隨餘波剛走出船長室,背後就傳來船長尖厲的吼叫:“白煙,回你自己宿舍去,別跟著瞎摻合。”

  我的後背一陣發麻,如被黃蜂狠狠地蜇了一下。

  回到宿舍,郝武貴不在,阿朋與剛子正在下棋,室內被他倆搞的烏煙瘴氣,地上扔滿了菸頭和紙杯。兩人就像兩隻爭鬥正酣的公雞,滿臉漲紅,互不相讓。由於兩人棋藝相差不大,都是那種菜的不能再菜的水平,因此下棋的一招一式都顯得格外吃力、謹慎。眼看阿朋就要輸了,經我稍加點撥,立刻轉危為安。剛子又開始陷入困境,招架不得。我又不得不幫助剛子逆襲。幾次三番,兩人就成了我手中的木偶任由我擺佈了。只到這時,我恍然覺得原來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越發覺得超級無聊,想要撤離,卻已經由不得我了。倆人興致愈來愈濃,不但不肯讓我離開,反而都還抱怨我偏袒了對方,要讓我幫他完勝一局,一出心頭之氣。我陷於兩難之中,真不知該先幫誰才對。

  “是誰把菸頭扔到我鞋上了?”不知何時郝武貴已經回來,他怒目圓睜地盯著阿朋和剛子,目光裡充溢著挑釁。

  阿朋、剛子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繼續下棋,他們根本不把這種挑釁當回事,像是與他們無關似的。

  “我再問一遍,是誰扔的?!”郝武貴壓低嗓門,吐出的每個字都充滿了怒火與力量,像是從石縫裡迸出來滾滾岩漿。

  剛子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說:“你啥意思?白煙不抽菸,除了你自己還能有誰?!”

  “放屁!還有你!就是你扔的!”郝武貴抓起棋盤天女散花般地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棋子如雨點般四處飛濺,砸的地板砰咚作響。他一把揪住剛子的衣領,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拳頭。眼看著一場打鬥在所難免,我不顧一切地衝進他倆中間,死命地把粘在一起的倆人用力分開,他們高高揚起的拳頭才慢慢縮了回去。

  這時,我們的動靜已驚擾到了其他的船員,大家紛紛跑來,給小小的艙室圍的水洩不通,大家七嘴八舌地勸慰著、議論著、說著妥切與不妥切的道理,總之,一字詞——那就是:以和為貴。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原本與我無關的摩擦竟會把我牽扯進來,為此船長還專門找我談話,警告我以後要本分一點,不要選邊站隊、參與船員之間的內鬥。船長訓話的口吻很溫和,像一個長者推心置腹地對待一個孩子、像一個老師教育重於批評地開導他的學生,他溫和的口氣裡卻有一種不容置否的堅決與強硬,甚至可以說武斷。他把一個本不屬於我的故事硬生生地強加在我的頭上,而且還有根有據,有因有果,讓我哭笑不得。他說,郝武貴之所以主動與阿朋、剛子挑起爭端,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誰把菸頭扔到誰鞋子裡的問題,而是因為餘波要給家人打電話沒有得到船長他的同意,就心生怨恨,聯合我伺機報復。讓我在郝武貴與阿朋、剛子之間挑撥矛盾,藉此發洩心中的不滿。因為餘波知道,阿朋、剛子經常與船長他們一起打牌,跟他們走的很近。矛盾看似衝著阿朋、剛子的,實則是挑釁船長他的!還說什麼“敲山震虎”、“打狗給主人看”云云。直說的我百口莫辯,苦不堪言。真想一頭撞向船長室裡的那塊廢舊的鐵錨上。

  大副李厚忠見我欲哭無淚,就安慰我說:“小白呀!你剛出社會,玩不過他們,千萬不要給他們當槍使,被他們這幫老油條利用!”他那一副菩薩心腸的模樣活脫脫的一箇中山狼。

  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他們的這種誤會,“要不,你們去調查一下,我回宿舍時,郝武貴根本就不在,我怎麼挑撥他?!”

  “你還嫌事鬧得不大?我已上報給公司了。每人罰200元以儆效尤。月底從工資里扣。”船長的臉“唰”地拉了下來,如一隻兇狠的惡狼。

  我再也抑制不住漲潮一樣的情緒,有一股難以言狀的東西熱辣辣地從胸口湧起,憋的我胸口生疼,頃刻間,眼淚也如豁了口的江堤奪眶而出,我扭過臉,飛奔而去……

  身後傳來大副的聲音:“不就200元嘛!你要是不樂意,哥替你出。”

  我來到船舷上,一任凜冽的海風陣陣吹打在我滾燙的臉上,不一會兒,悲憤的情緒竟如這茫茫海空裡的煙波一樣,悄然散去。這時,我突然發現海空裡竟然升起了太陽,像個烤過的薯片,在默默陪伴著我。浪不高,船不顛簸,馬達輕輕的轟鳴、腳下的浪花著飛濺,我知道我們還在航行,一刻不息地航行,向著我們做夢的地方航行……

  是誰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扭過臉,始發現是郝武貴、王龍、餘波,還有幾位同船的老鄉都已站在我身旁。他們用一種揣測、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著我。

  “船長都跟你說啥了?”郝武貴問。

  我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沒事。”

  他們不信。

  “今兒又不關你的事,他們憑什麼找你的麻煩?”郝武貴忿忿地說。

  “是啊!看你好欺負是不?找他們理論去。”王龍躍躍欲試。

  “對了,是不是因為我給家裡打電話的事?才……”餘波一臉的愧疚。

  “真的沒事,你們別瞎猜了。”

  這時,有人悄悄說,“船長要罰錢呢,聽說每人罰200元。”

  餘波拉了拉我的手,“走,我們回屋去,這裡太冷……他們要是罰錢,白煙的這份我出。”

  郝武貴冷笑道:“他敢……別以為我們好欺負。”

  回到艙室,大家的心情很快就撥雲見日,忘記了剛才的不快,相互間又開始繼續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看小說的看小說,什麼都不幹的就三五個一起侃大山,聊些你家有幾畝地,我家有幾口人,他家養了幾頭羊的瑣碎事兒。阿朋、剛才經過剛才的那麼一鬧騰,早已沒了下棋的心情,也跟過來湊起了熱鬧。

  一般來說,不是吃飯、睡覺或開會的時候,大家都喜歡湊到這裡——船裡最大的底艙——12人艙裡活動,這裡空氣雖然差了點,聲音嘈雜了點,但空間大,人多熱鬧。除了十多張床鋪外,還有桌椅板凳。最主要的是它距船長等領導層的艙室較遠,可以隨便躺著、坐著、蹲著、站著、抽菸吃零食什麼的。相對比較自由,在枯燥乏味的航海途中,熱鬧、自由比什麼都重要。

  我發現阿朋、剛子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好意思,雖然他們沒有主動向我說明,我能讀懂他們內心的愧疚與不安。我覺得船長對我誤會與他們也無關,他們也只不過是想跟我學學棋技罷了,他們又沒有把我牽扯進去的想法,我沒理由記恨他們,他們也沒有必要心生愧疚。

  阿朋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瘦骨嶙峋的手掌像一隻木棍硌的我肩膀有點兒疼,他說:“白煙,聽說你也被罰了200元?”

  我點了點頭。

  剛子衝阿朋詭秘地一笑,像是有什麼陰謀,然後問我,“你同意嗎?”

  “我沒同意。”

  阿朋、剛子兩人對視了一下,會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我一臉的愕然,“本來就沒我的事嘛!你們之間鬧矛盾,我就是個拉架的,他們不清楚,你倆還不清楚嗎?!”

  剛子一隻手握著我的手,另一隻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輕鬆地安慰我說,“沒事的,他們不會罰你,你放心,哥不騙你。”

  我徹底暈了。

  阿朋一臉的揶揄表情,“那是船長的一貫做派,是詐你!你知道嗎?是故意詐你的!我們都跟他這麼多年了,還不比你瞭解他。”

  我還不明白,“……”

  剛子見我一頭的霧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只要你沒同意,他們決不會罰你的,聽哥的,不會錯了,哥只跟你說這麼多了,再不明白,就自個兒慢慢想去。”

  經他倆這麼一點撥,我似乎明白一些。原來船長他們不僅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我是否參與了事端,甚至連事端的經過都沒有調查過,他們只是想當然地、按照自己的經驗和邏輯設想出一個場景、一個過程,硬生生地強加在我的頭上,然後信誓旦旦地、不容置疑地要求我承認,要我接受,看我的反應,觀察我的舉動,通過這些來驗證他們推理的是否正確。這也正是他們的狡黠之處:如果你是受冤枉的,那種被誤解、被灼傷、被刺痛的表情是真摯的,是裝不來的。他們就會根據你的表現來改變自己的推理,是清白的,他們仍然會還給你清白。

  我徹底服了他們,這幫看似聰明的傢伙!他們的行為和做法的確讓人難以接受,為了達到他們想要的某種效果,不惜踐踏著別人的尊嚴與人格。可他們卻一無所知,陶醉在自己引以為傲的小聰明裡沾沾自喜。然而,你又沒有辦法憎恨他們,因為從他們的內心來說,並沒有冤枉好人的惡意。他們的武斷看似粗暴、簡單,卻也是一種手段,那是他們的哲學,他們的做人哲學和管理哲學。在象牙塔般學校裡、在學校所有的教科書裡,在MBA管理學的教程裡找不到它的影子,然而它卻在這裡盛行著,肆無忌憚地使用著……

  傍晚時分,船上的喇叭突然響起,喇叭裡傳來了船長那略顯沙啞的帶有明顯地方口音的蹩腳普通話的聲音。

  “……各位船員,春節將至,為了緩解大家的思鄉之苦,為了大家能更好的與家人的溝通,互報平安,茲定於今晚8點在舵艙廣播室每人與家人通話一次,限時3分鐘,請大家想好要說的話,想要交待的事,力求言簡意賅,不得超時,謝謝。”

  整個船艙都沸騰了起來,大家紛紛找筆拿紙,記著自己想跟家人說的和要說的話,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