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肖伧:我对梅兰芳、程砚秋之看法

上海以往梨园界之环境与空气,在沦陷时期中,因交通之阻塞,名伶之隐避,不愿来沪奏艺等原因,遂使一般初出道而以交际开放式的姿态之女伶,活跃于海上歌坛,如吴素秋、童芷苓、言慧珠等皆是也,如果中国旧剧之艺事,而可称许吴素秋、童芷苓、言慧珠为已足满意,则中国之旧剧,恐早已破产,不待今日尚有不绝如缕之衰象,犹得留存于吾人之眼前,因旧剧菁华之保持于不堕,绝不是普通一般人误以为“赏美色”之观念,便尽看戏听戏之能事,而应注意到名伶除色以外之一切艺术,方是真正之顾曲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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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素秋之《纺棉花》

上海人士之听戏,历久相沿,本属重“看”而不重“听”,我不反对“看”,且认为“看”字确亦重要,但“看”不是专看伶人台上之面貌,而须兼顾到看伶人“艺术上之美”,如脸上之富有表情,眼神之独到,指法之适合,姿态身段之合乎剧情,水袖台步等等,无一不包括在“艺术上之美”,若舍“艺术上之美”而不问,仅仅注重伶人之“色与年龄”,则何不痛快到青楼中去赏妓女之色?

况中国旧剧之优点,乃合唱做而为一,所谓歌舞并重是也,歌之难与做之不易,实远比色之仅属于天赋者为难能可贵,盖仅具有美色者之伶人,只可在初出道时,藉以促人注目,认为美材,而决不能以美色在歌坛上永久不衰,反之,伶人具有唱做之美者,独能至老不衰,以吾所见及者论之,若何桂山、黄润甫、钱金福、谭鑫培、孙菊仙、侯俊山、田桂凤、路三宝、龚云甫、谢宝云、王长林、萧长华、德珺如、朱素云、程继仙、金秀山、陈德霖之流,都能在六七十岁,尚腾踔歌台,最可贵者,陈德霖晚年,傅粉登场,面上已脂粉零落,老态殊甚,但引吭一曲,满园百诺,击节称赏者异口同声,诚非后辈梅兰芳可及,其所恃以立足于舞台者,正以其具有艺术上之美点颇多,决不限于色之一端,良以旧剧艺术之结晶,在集众长而绝非侧重于面貌也,明乎此始可以言旧剧。

张肖伧:我对梅兰芳、程砚秋之看法

陈德霖与梅兰芳、王瑶卿、王蕙芳、姚玉芙之合影

今再进而言之,伶人台上之色,锋头全在年青之时,独唱念、做工、表情等等,则均属于工候,非经验、阅历、学问、修养有悠久之时日不可,坦白言之,伶人之色愈衰退,而其工候则愈有进步,眼前事实,如芙蓉草、周信芳、梅兰芳、程砚秋辈之艺事日臻深稳,便是证明。

今海上人士动辄以梅之年过五旬,程之体肥发福为谈助,鄙见以为梅、程二伶即使再过十年,亦未尝不可欣赏,除非歌喉已为王瑶卿,或身体胖至令人掩口匿笑不克上台,则梅虽色衰,程虽发福,其歌大可再听,其做亦值得一看,于梅程之艺事,实毫无损伤,侯俊山、田桂凤、陈德霖之花旦或青衣,可听至六七十龄,则梅程何尝不可以艺事,在其晚年与顾曲者相见,若以看言慧珠、吴素秋、童芷苓之眼光而看梅程,以玩言吴童之野心来看梅程,此不是看戏,亦不是欣赏艺术,直是登徒子之流,不足以与谈旧剧之艺事者也。

张肖伧:我对梅兰芳、程砚秋之看法

梅兰芳与程砚秋

吾与梅程,无私交之雅,当此人欲横流,多数误看戏为看色,而忽略于旧剧基本艺术之美点,纷纷以梅为老,以程为胖,实则吾人正以其艺术之日趋老到自然,始以为若梅程之艺者,方足以资欣赏耳。反观荀慧生前两次来沪在台上之一副懒洋洋不振作之象,并抛弃其跷工之美,此便不足与梅程同论,亦荀慧生自取失败之道也。

本文摘自《永安月刊》1947年第9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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